四月中的夜半,寒意甚重。虽不似初春的夜,却也叫人肌骨生凉。露气又重,连带模糊了前方的景物。噬魂崖多年无人问津,绿草芜盛,可这极盛的草与崖顶上的草不同,它们已能没过两个小家伙的头,因此可以说,这里压根就没有一条比较明确的路可以走。
暮子勋将习习和两个孩子安顿好,独自到远一点的地方,打开掘出的布包,洒下里面的粉末。他立在原处等了几刻钟,草丛里才“沙沙”蹿出几条细长的小花蛇,停留了不多会儿,又钻进草丛了。
一阵凉风吹过,暮子勋有些懊恼,小孩子受不得寒,不比自己和习习。他稍稍偏过头,侧起耳朵听,习习的呼吸尚为正常,她记不起噬魂崖之前的事,所幸,一身功夫与深厚的内功仍在,不经意间仍能护她几分。
“习习。”他低低唤了一声。
“嗯?”
“别担心。”他故意寻话说与她听,怕她夜里惶恐,希望偶尔说句话能让她安心。
“嗯。”习习甚是无力,流细的警告很明显,包括她自身亦曾迷茫过一段时间,花了那么多时间想清楚之后,早已明白,要跟他保持距离,因为她压根儿拿捏不准,假以时日,自己能真将他当做可信赖的兄长了。他对自己越好,偏偏让她更想躲。即使他对她带着愧疚,但倘若自己照单全收,那,该愧疚的,便是自己了。
夜里青草的味道里断断续续掺入了若有若无的脂粉味。习习皱眉,复而问:“是个女子?”
暮子勋的表情变化不大,耐心给她解释:“他和女子呆在一起的时间太长,难免沾染上胭脂气,不用太在意。”习习简直汗颜,这说法太委婉了,和女子呆在一起的时间长,不就是万花丛中乱打滚的家伙吗?也就暮子勋会替他说好话。
月已斜没,浓稠的夜色中,树林里驶出一辆马车,它的形影尤其醒目,隐约可见车厢口垂下的参差不齐的布帘被风吹得摇摆不停。马车在草地上停下。暮子勋抱起睡意朦胧的两个小家伙,走到马车前:“阿泠。”
那片布帘好似动了动,尔后,马车上似乎露出半个人的侧影,那人的声音愉悦充满无法抗拒的诱惑,“木头,好久不见,还给我备了这么一份大礼啊!”这话出口,暮子勋怀中的两个小家伙,扭了扭,伸长脖子朝马车上的人靠过去,不知为何,俩人竟一起停住动作,一齐喊道:“爹!”躲在暮子勋身后的习习腿一软,差点跌草地上,马车上的人,亦不由怔住,喃喃自语:“这份礼太厚重了,我承受不起啊”他猛地一个抬头,“小家伙,现在没有光,你们定是?”哪知兄妹俩齐齐望向习习,“娘亲,若非你不记得,他如何敢否认”那软软的童音啊,委屈得拧一把都能滴出水了,生生沾染了几分颤栗,煞是凄凉。只是,这颤栗到底是难过还是憋的就不得而知了。马车上的人显然要比习习反应得快。明明寒夜中看不清晰他,她偏偏觉得他的视线紧紧压迫在自己身上,她甚至还能感觉的到他双眸那种独特的吸引力,仿佛烈火燃烧,灼热逼人。她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缓缓将它吐出,双手微握成拳,才勉强镇定下来。
那人极其自然地打了个哈欠,拂开衣袍,从车上下地,轻笑出声:“木头,你果真是我的知己。不仅替我寻了一双乖巧的儿女,而且”他故意拖长,“而且,你还替我物色了位夫人啊!”
一旁的暮子勋眼皮都没抬一下,似是对这种场景见怪不怪,默默将孩子抱进车厢,探出身子,对习习道:“不用理他,上来。”
习习果断自己上车,暮子勋那只手顿在凉夜里,一时间居然也不收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笑得有多惨淡,她还是不愿与自己亲近那人坐上马车,转过头来,安慰他:“我可是从绮云阁专程赶过来的,这天都快亮了,我舍弃了暖床美人,你就这用呆子的脸对我啊,赶紧进去,我还要回去呢!”
他闻言进了车厢,习习搂着身旁的小家伙已经睡去了。
马车穿入树林,从噬魂崖的半山腰飞驰而下。车外的人其实一直处在诧异之中,想堂堂如梦公子,此生还是第二次被一个女子抹了面子,第一个,是他的妻子,那这第二个与他又有什么牵扯呢?值得探究啊,他点点头,像是觉得自己的看法煞是精辟,嘴角微微牵起,很是得瑟。
然而,命运是那么轻易预知的吗?肯定不是。有人总说,我命由我不由天。可是,真正有这种能力的人,为数不多。还有人说,命由天主宰。那也不见得。
至少,有很多事,即使料到结局,你始终参不透过程;更多时候,若你身在事外,便能清醒做出正确的决定,一旦你陷入其中,你难以做出真正有益的选择。习习是这样,暮子勋是这样,他口中的“阿泠”亦如此。
那匹马儿恁地能行,中途亦不曾有机会换马,它却能赶在正午之前,把几人送到了小镇上。暮子勋先抱着两个孩子下了车,赶车之人翻身跃下马车便是一阵抱怨:“想我堂堂如魅公子居然屈才做了一回车夫,木头你可得”他来不及说完,后半句话就在看清屈身而出的习习瞬间,悉数咽回肚里。那个女子一袭火艳的红衣,衬得肤色更是白皙赛雪,滑散的墨色长发,遮住了半张脸,粉唇微启,双目如置明珠,踏春风而来,鲜有人能与之比肩。
他蓦地别过脸,垂下眼睑,唇边流过一丝不明的笑意,再抬起头,亦抿唇一笑:“姑娘好风姿,只怕,比‘妍月’美人还要美上几分。”
习习听得他一番赞赏,目光扫去,正对上他那勾人一笑,居然有几分“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味,不由自主吐出两字:“人妖!”
公子星如魅绝对无愧于这个称号,他是“七星”之中最美的一个。说白了,就是相貌太过细致柔和而显女气,偏偏人又轻佻,更是惹得长在闺中的少女对这个罂粟花般的风流公子倾心。他的笑容实在是晃眼,即使身为男子的暮子勋也曾承认被他迷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