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傲雪把头埋进被子,羞愧得无地自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完全是阿爹的孩子,是个酒后疯!
天!不能去想庸伯母天塌地陷般的表情,也不能去想侍女抱着锦被瞠目结舌的样子。
以往看到阿爹醉得东倒西歪,她都忍不住大声数落。这下倒好,他们父女一个德行,说不定她做得还过分,以后谁都不用笑话谁!
蒙在被子里,不想听前厅大笑大叫声,父亲的大嗓门却一直往耳朵里钻。他八成昨夜喝得尽兴,今日吹牛的声调又比往日高出一截。
“怎么,输给我闺女,不服气?告诉你们,我闺女就是天生神力,随她老子我!不是我吹,就凭你们,加起来也不是我闺女对手!”
众人为他的大言不惭“嘘”声一片。
“哎呀!晏司马,武功厉害又怎样,闺女大了还不是要嫁人?您还不如教教她缝衣煮饭,绣花织布,省得她到婆家受委屈哦!”
将士们听出酸溜溜的味道,轰然大笑。
“瞧你们这些没见识的,谁说女儿一定要在家缝衣煮饭?”晏移海撅起一尺长髯,高声道:“我女儿要功夫有功夫,要谋略有谋略,以后还要当女将军!老子得意得很,你们都懂个屁!”
晏如雪忍无可忍,猛地掀被而起。本想等送行的将士都走了再出去,现在看来要亲自撵人了。
“如雪现在定亲了,以后她要干啥,您说了可不好使,得她夫家说了才算!”
众人又是哄笑。
“哼,明年我就带她上阵杀敌,我看哪个敢拦着……”
“爹,这一大早,是要杀谁啊!”
晏如雪板着脸,抱着凤鸣长刀倚在门边。
晏移海回头看见她,一张老脸霎时涨得通红。听她沉着声拖着嗓音叫他“爹”,而不是娇声叫他“阿爹”,知道宝贝女儿又生气了。
他三两下虎步跃上台阶,雄伟的身躯背对众人,频频朝她使眼色。
“儿啊,爹保证,以后再也不当众炫耀你力大无穷了,好不好?”
晏如雪心里一肚子火,她最讨厌父亲大庭广众对她一身蛮力大肆夸耀,她又不是男孩子,谁会喜欢一身大力气!
她抬手挥开扫到她脸上的一把蓬松的大胡子,嫌弃道:“爹,什么时候把这破胡子刮了!”
晏移海讨好地摇摇她的双臂,低声下气道:“雪儿,就给爹个面子?”
晏傲雪抬头瞪父亲,真想发泄一通自己的不满,但转念想到昨夜的糗事,想到需要阿爹在娘面前遮掩,她将脾气压了压。
她声音一扬,道:“阿爹,咱们回家吧,阿娘、阿曜该等急了!”她将凤鸣刀往父亲怀里一塞,牵上马就走。
“你这孩子,等等我啊!”晏移海忙跟众人告罪,牵马去追。
众军士看他这副怕女儿的模样,笑得人仰马翻。
一条具水河自西南流向东北,绕酅城而过。隆冬时节,河岸堆积雪,水畔结薄冰,沿岸枯黄的芦苇随风飘荡。
晏如雪与父亲骑马踏过具水河,冲入银装素裹的松林,穿过这片人迹罕至的松林,打马直奔山顶,就能回到避世坡。
晨光穿过树腰洒下一片柔光,松树荫处一头雄鹿正在享用拱出白雪的枯草。
晏如雪弯弓搭箭,一箭射出,雄鹿应声倒地。
晏移海大笑出声。
“我儿箭术大有长进啊!”
见她不动,他翻身下马,将猎物扛回来,扔到马背上,一脸骄傲。
“以你这身本事,再加上这把力气,谁都欺负不了你,爹也就放心了!”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因为跟力气有关的话题她都不爱听。
晏如雪立刻发作。
“爹,跟您说多少遍了,我这一身蛮力跟个野丫头似的,有什么好的!”
晏移海骑上马,遛着马慢走,不急着赶路,苦口婆心道:
“欸,傻孩子,咋就跟你说不明白?你说干啥事不需要力气?往小里说,耕地种田,织布生孩子,要力气吧?往大里说,沙场打仗,保家卫国,更得要力气吧?有了力气,打仗的时候你就比别人有更多活命的机会,这是上天赐予你的天赋,也是你的责任,你想送人也给不了,别人想要也拿不走,你得懂得珍惜,知道吗?”
晏如雪不耐烦了。
“爹!怎么又扯到打仗了,耳朵都起茧了!齐纪结仇一百多年了,要打早就打了,根本打不起来,净危言耸听罢了!”
晏移海拽住马缰,停下来注视着她。
“你这孩子!你想想,若爹也跟齐国先君一般,遭纪君诬陷,被周天子烹杀,这样的深仇大恨你能忘吗?”
晏如雪想了想,瘪着嘴,不情愿地摇摇头,“谁敢伤害阿爹,天涯海角我也会追杀他!”
“好,齐人崇武尚智,我儿有咱们齐人风骨!”晏移海赞许道,骑马继续赶路,“咱们齐人重义,杀君之仇别说过了十世,就是过百世也要报!现任齐君是个明君,主持会盟、讨郕伐许,已成小霸之势。齐国国势如日中天,挥师东进指日可待……”
晏如雪撇嘴,这些政事她可不想听,遂从侧面攻击。
“爹,当初您不被齐君信任,才被迫离开齐国入纪,这都过去十几年了,您怎么还以齐人自居?”
“什么话?为父身在纪国,那也是纪籍齐人……”
晏如雪嗤笑一声。
“这话让别人听见,非说您是叛徒不可!”
晏移海叹了口气。
“从阿爹离开齐国,‘叛徒’这个词,恐怕就注定要跟着阿爹一辈子了……”
“阿爹,听您这口气,还对齐国念念不忘怎么着?”晏如雪戏弄道。
父亲忽然沉默下来,迢迢遥远的眼神越过松林,落在齐纪之间横亘的群山。
她凝望父亲的身影,雄壮却悲凉,他眼底泛着泪光,饱含沉重的乡愁,这一面恐怕连母亲都不曾看到。
良久,晏移海叹息道,“儿啊,齐都人物风流,百姓富庶,车龙马水,繁华胜地……那是我土生土长的地方,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这样的父亲让她莫名感到难过,她出声唤父亲。
“阿爹……”
晏移海回过神来,将泪水隐去。
“答应爹,咱们爷俩儿的话,别跟任何人说,回去别跟你娘提。”
“跟以前一样,我知道。”
不想让父亲难过,她岔开话题。
“爹,您昨晚又喝得酩酊大醉,还是庸伯伯把您送回来的,今年压岁钱您要不给足了,我要跟阿娘告状了!”
“淘气包,你不提我倒忘了!”晏移海来了精神,立刻反击,“你昨晚醉得也不轻,你庸伯母送你回来,脸都吓得煞白,你倒是给我说说看,昨晚你到底干啥了!”
晏如雪被呛住,脸一红,开始胡搅蛮缠。
“您还好意思说!昨晚您只顾自己高兴,我定亲之日罚跪到半夜,我都难过死了,您还在这数落我!”
“这个……”晏移海没有乘胜追击,反而偃旗息鼓,“定亲的事,回去也先别跟你娘提……”
她挑起眉头,心中疑窦丛生。
“阿爹,我的亲事……不会是您自作主张吧?”
晏移海闪烁其词。
“呃……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家,别让你娘等急了!”
“您不说,我还就不走了!”她一把勒住马,威胁道,“我说您今天怎么这么反常,到家门口反倒不着急走了,还不从实招来?”
晏移海唉声叹气,一张脸皱成苦瓜。
“丫头,其实你还没出生,你阿娘就给你定了门亲事……”
晏如雪勒住马,扭头看向父亲。
这年头,未婚夫婿也兴随地捡吗?
晏移海愁眉苦脸道,“贵人这次来,除了办正事,就是来提亲的,他贵人家的少爷也来了……”
晏如雪丝毫没有同情心。
“爹,您完了,阿娘非跟您和离不可!”
晏移海也知道后果,垂头丧气。
“阿姐!你回来了!阿姐……”
山坡上,阿曜挥舞手中的拨浪鼓,甩开两条小短腿,尽五岁孩童最快的速度朝山坡奔来,边跑边欢天喜地地大喊。
晏母从后面追来,柔声呵斥他,“你慢点!小心些!”
“曜儿!”
一见稚子,晏移海大笑一声,立马将烦恼抛之脑后,策马冲上山坡。
晏如雪骑马跟随其后,看父亲矫健的身姿跳下马,粗壮的胳膊一揽将阿曜抱在怀中,低头拿满脸的胡子去蹭阿曜,逗得他咯咯直笑,在他怀里扭来扭去。
每次看到爹娘和阿曜三人在一起,她心中就又气愤又难过,觉得自己被遗弃了。阿曜这个小坏蛋,偷走了父母对她的宠爱,这些原本都是独属于她的!
见她站着不动,阿娘转头轻柔地唤她,“雪儿,来,回家了!”
被母亲明月般的双眸一望,晏如雪心中的伤感和嫉妒一扫而空。她下马挽住母亲手臂,撒娇道:“阿娘,半年不见,雪儿好想您!”
晏母轻笑道:“来,让娘好好看看你!”
晏如雪立马站直了,一脸卖乖的笑,等着母亲夸赞。
晏母打量她超过自己的个头,发自内心骄傲道:“雪儿容貌昳丽,是个大姑娘了……”发现她脖子上的红绳,笑道:“雪儿买了新玉佩?”
晏如雪要去捂玉璧,被晏母伸手挑了出来,她视线落在她胸前玉璧,笑容骤然敛去。
晏如雪急忙解释道:“娘,我随便戴着玩的,当不得真!”她偏头向父亲使眼色。
晏移海一看夫人冷静的神色,立刻紧张起来,“小雪,我……”
“你先去拜访贵客吧,别让贵人久等,回头再说。”晏母从晏移海身上抱下阿曜,看都没看他一眼。
晏如雪平日虽天不怕地不怕,此时也不敢单独面对母亲。母亲擅于洞察人心,三两句话就能戳中要害,她还没跟阿爹串好口供,难保两句话就露馅。
“我跟阿爹一起去!”晏如雪急忙道。
“去吧,见完贵客就到你二叔公家来。”
母亲牵着阿曜往回走。阿曜一步三回头,不停念叨着让他们快点回来。
惹母亲不快,父女二人心中甚是愧疚。
全家人心照不宣,家里轻声细语、从不发脾气的阿娘是最受人尊敬的那个。她精通诗书礼乐,熟读典章史籍,袖藏妙计虽然一身粗布衣衫,但举手投足皆是世家小姐气度。
晏如雪从小立志成为母亲那样睿智优雅的女人,可一身恼人的大力气把一切都毁了!
她五岁时跟别的孩子抢玩具,轻轻一推就摁断对方肋骨,八岁时很小心地拉拉阿曜小手就让他手腕脱臼。她自责内疚,不知偷偷哭了多少回。是母亲搂着她温言劝慰说,“每个人天生能力不同,一味压制自己的天性,只会让自己受到伤害。”她这才下定决心,挥泪告别母亲,跟父亲去了军营,而且一去就是五年。
事实证明母亲是对的。除开刚开始想念阿娘和阿曜的难过,她很快在军中如鱼得水,还结识了庸霖、虞苍等一帮伙伴。他们各个武艺出众,骁勇善战,对她的力大无穷习以为常,甚至表示艳羡,她的困扰一下子迎刃而解。可她也明白,自己这辈子是成不了母亲这样温柔娴雅的女人了。
白雪茫茫的山坡顶上,避世坡村整齐地排列着上百个海草屋。门前沙土小路上的积雪清扫得干干净净,冬日沙土上了冻,踩上去咯吱咯吱响。透过低矮的竹篱笆,乡亲们的院子里一览无余。
家家户户都都在忙年,石臼上摏着大黄米,地上摆着刀俎,大镬上烧着开水,准备蒸年糕、宰鸡杀鱼、处理野味,村子里热气蒸腾。
走一路,都是亲戚们热情的打招呼声。
“表姐夫回来啦!”
“姑父回来几日?我们给您拜年去!”
“外甥女婿,家里做年糕了,一会儿给你们送去,雪儿爱吃!”
晏移海扬声笑答:“回来啦……不长,三五日……好嘞,二舅母,先谢谢您了!如雪,快喊人啊!”
晏如雪扯出个笑脸,叫一声:“二舅姥姥好!”
她心里好烦,要不是躲着阿娘,她哪用得着在这里轮圈打招呼。
“侄女婿回来啦!”二叔公走到栅栏边,低声道:“贵客前天傍晚到的,你家住不下,我跟侄女说了,你们住我家。正好你二弟媳妇这两天要生了,我跟你婶在这照应。”
晏如雪一听,心里更烦了,怪不得阿娘说去二叔公家,大过年的还要借住别人家,够憋屈的!
她朝院里头一瞧,表嫂挺着个大肚子在院中晒太阳。见她好奇地盯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腼腆一笑,用宽大的袖子遮住。晏如雪知道自己失礼,连忙歉意一笑。
“我和你二弟有武艺傍身,客人那边会照应,你放心吧!”二叔公道。
晏移海恭敬地低声道谢,而后声音一扬,“走了啊,二叔,大年初一记得来家吃酒!”
二叔公笑着叱道,“就知道吃酒!等家里添了孙儿,哪有空找你吃酒?”
村后头中间那间小院就是她家。正面三间海草房,东面庖厨,西面柴棚,绕屋一圈矮篱笆,门旁两株梅花树。白雪挂树,红梅绽枝,一派冬日风光。
往年这个时候,她会摘红梅将房间布置一番,再折一段长枝逗阿曜。可她现在只能倚着大黑马,在自家门口郁闷地踢雪。
门前这驾大车制作精良,拉车的四匹骏马锋棱瘦骨、竹劈双耳,一看即知主人身份尊贵,到她家下榻真是纡尊降贵了。
等了半晌,见一个瘦瘦高高的少年送阿爹出来,晏如雪直起身,嗔道:
“阿爹,您怎么这么慢!”
晏移海笑着介绍来人,“这是小女如雪,这位是贵人少爷懿仲。”
晏如雪一瞟那贵人家儿子,心道:原来是个小白脸。
可这小白脸与旁人又有些不同。
他一身昂贵的金丝黑绸袍,皮肤过于白皙,看起来常年少见阳光。面貌棱角分明,鼻梁挺直,唇线分明,上扬的剑眉乌黑犀利,如墨的双目深若寒潭,令人无端不敢小觑。
她收敛任性脾气,躬身行礼。
少年倾身回礼,沉静雍容。
“听伯父说,梅花鹿和白狐皮皆是如雪姑娘所猎。两只灵兽皆是一箭穿心,可见姑娘功力深厚,箭术精湛。”
场面上的奉承谁人如何不爱?晏父骄傲道:
“雪儿百步之外能射中狼眼,以后猎虎都不是问题呢!”
这少年待人接物恭敬谦谨,威仪自成,气度好似君王礼贤下士,望向她的眼神却漠不关心,仿佛看尽世态炎凉。
想到要送给阿曜做帽子的白狐狸皮给了这个目中无人的家伙,晏如雪气冲冲地瞪他。
“爹,常言道痴母夸女,人家客气而已,您还当真了!”
察觉到她不加遮掩的敌意,他反而一挑眉,眼中多了一分好奇。
晏如雪立刻将他视为挑衅,朝他扬起头。
“诶,雪儿,不得无礼!远来是客,我还要多摆几日宴席,请贵人多照拂你和曜儿呢!”
“我才不需要别人照顾!”
晏如雪脾气上来了,抬脚一踹栓马的桩子,一尺多粗的树桩应声断裂。
那少年眉梢挑得更高,冷淡的唇角向下一弯,似乎觉得有趣。
她翻身上马,故意弄得马蹄踢腾,扬了父亲一身雪。
晏移海也不恼,宠溺地嗔怪:“你这孩子,桩子弄坏了,贵人的马拴哪?回去你娘又要罚你抄书了。”他骑上马就去追。
牌坊西侧第一家就是二叔公家,她小时候常带伙伴们绕着牌坊玩。
牌坊形制古朴,两根巨大的青石柱上顶一块大青石匾,匾上刻有三个大字:避世坡。听说这名是二叔公提的,字是母亲模仿姥爷的字迹写的。
晏如雪与父亲蹑手蹑脚进了门,洗手吃晚饭。贵人的饭食由下人操持,无需母亲费心。吃饭时,母亲沉静的面容中透着恼意,却没立刻朝父亲发难。父亲极力讨好母亲,不管她说什么都连声应和。阿曜叽里呱啦地说个没完,晏如雪埋头吃饭,一家人总算心平气和地把一顿饭吃完。
晚饭后阿曜拿阿爹给他削的长木剑跟她比划,很快把自己累得呼呼大睡。
她想找阿娘谈谈心,谁知刚起个头就被母亲三两下赶出门。
“如雪,自古为了挽留贵客,会将客人的马紧紧栓在桩子上,以期贵客多留几日。你故意把桩子弄断,让客人难堪,此非待客之道,也非咱家待客之礼。我希望你去把错误更正过来,否则就罚你抄《周礼》。”
门刚关上,母亲温柔而义正辞严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
“移海,你明知如雪有婚约,却让她跟别人定亲,这事做得非常失礼!你让我如何对得起我死去的闺中好友?”
“小雪,你先消消气,听我说。庸霖那孩子你也见过,性子沉稳和顺,与如雪也般配。”父亲好声好气道,“他们二人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庸霖对雪儿诸般谦让,有目共睹。再说啦,就雪儿那脾气,天底下几个男子能容得了她?与其让她嫁给未曾谋面的夫婿,还是嫁给庸霖好……”
阿爹竟用她的话来堵母亲!晏如雪又好气又好笑。
偷听父母的讲话总归不对,她还是遵从母亲的吩咐,去将功补过的好。
蹲在雪地里,用木铲挖出个土坑,立起一段树桩,再将土培实。感觉树桩有些不稳,刚想擂实些,她忽然发觉有道视线注视着她。
她扭头一看,是白日里的那个贵人少爷。他静立月光雪色中,披着黑熊皮大氅,手握一卷竹简,隔着篱笆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大晚上在自家门外鬼鬼祟祟被抓,晏如雪还从未这样吃瘪过。为了这对莫名其妙出现的父子,失了给阿曜的白狐狸皮,还让爹娘头一回起争执,真让人恼火,看她怎么吓吓他。
她照着树桩,“咚咚咚”连拍三掌,树桩稳稳钉入地上,连锤子都省了。
他果然挑眉瞠目。想必平生未见如此大力之人,更何况是名女子!
她站起身,把脸一扬,傲气十足。
“我阿爹希望你们多住几日。我将桩子修好当赔罪,还望你们见谅!”
那少年却忽然开口。
“知耻近乎勇。”
他声音不疾不徐,慢条斯理。
晏如雪没明白什么意思,可看他不可一世的态度,估么绝不是什么好话。
她瞪着他,冲他示威。
“你嘲讽我?”
“我是在夸你。”他口气微讽,“知道羞耻并勇于改正,是值得推崇的品德。可惜,现在的人几乎都忘光了!”
晏如雪无言以对,轻哼一声,骑马踏雪而去。
这夜,她躺在暖和的被窝里,竖起耳朵听着隔壁房间的谈话,父亲和母亲为退掉哪家亲事争执到半夜。
“知耻近乎勇”,她想起那个贵人少年的这句话。知道羞耻就接近勇敢了,从字面上解释,这分明是句好话,他为什么偏用惹人恼火的腔调来说?
听着、想着,她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