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明风清。
纪晓坐在四角圆木桌旁,静静地看着眼前忙忙碌碌的仆人们。
“大小姐,这可都是苏姨娘送来给您的呢。姨娘念着小姐早些年在乡下受了苦,便特意叮嘱奴婢将平日里用的东西给小姐拿来。这可都是以前您未见过的呢。”鸳儿吆喝着放这边摆那边,完事后,这才走到纪晓跟前恭恭敬敬行了礼。
可这恭恭敬敬行礼是一回事,至于心底有没有恭恭敬敬却是另一回事了。言语之间不经意显露出来的轻蔑,纪晓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纪晓自然知道鸳儿的轻蔑从何而来。
一个乡下长大的丫头,又见过多少世面,在鸳儿的心里,她这个大小姐还没有府中任意揪出来一个婢子的见识多。
纪晓摆了摆手。
李嬷嬷便吆喝着:“下去吧。”
待稀稀疏疏的脚步声远去,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后,李嬷嬷才轻声说:“小姐,别放在心里。这些人精明着呢,看小姐无权无势好欺负,这才敢说出那些话来。”
纪晓微微一笑:“我又怎会同她们计较呢。她们这一辈子,也只有攀附别人的份了。”
李嬷嬷叹了口气:“还是小姐看得明白。”
……
第二日。
鸡刚鸣,纪晓便已起了身来。
李嬷嬷揭开帘子,轻声说道:“天还未亮呢,小姐为何起这么早呢,还是再睡会吧。”
纪晓穿着里衣,慵懒地靠着床榻上:“今日可得又有一番周旋了。”
梳洗完毕后,纪晓便从箱子中拿出师父留下的信静静地看了起来。
回府的前一日,纪晓去林中木屋寻师傅,本想问他是否愿意和她一起去京城,却只见到窗边留下的信。
信封上端端正正地写着四个大字,“纪晓亲启”
拆开那张折叠的整整齐齐的信纸,只有短短的一段话
“我知晓你此行不易,便不与你同行了。我明白你此去的目的,那便祝你万事顺意。山高水长,以后自会相见,但愿那时,你不要怨我才好。”
我怎会怨你呢,师父。
纪晓轻轻抚摸着油墨已干的信纸。
若不是师父相救,她恐怕早已死在了苏姨娘派来的杀手刀下。
也是师父,亲自教她武功。
熟识之后,她问师父,非亲非故,为何要救她呢。师父只是哈哈大笑,因为对了眼缘。
她不以为然,只当师父善良。
在亲眼见师父一刀砍下欲对她不轨的村民的头颅,不管那村民有嗷嗷待哺的乳儿和行动不便的父母,那时,她便信了,是真的对了师父的眼缘。也很庆幸,对了师父的眼缘。
也是那时,师傅变成了师父。
像父亲一般的存在。
…
回忆戛然而止。
而不远处,传来的是苏姨娘与纪丞相的交谈声。
“你有心了,给晓儿送去了平日里用的东西。”
“老爷这说的什么话,晓儿受了那么多苦,我补偿她一下那是自然的。”苏姨娘娇笑着。
纪晓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脑海却是回忆起她躲避那些杀手的途中掉进捕猎的陷阱里,见逼近的黑衣人,绝望了,木然地问了一句:“为什么非要我死?我到底,挡了谁的路。”
为首的黑衣杀手扬起刀冷笑:“将死之人了,那就让你死个明白。自是苏姨娘了,你死了,她的女儿不就是嫡女了?”
闭上眼,等待着刀落下来。
却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纪丞相跨过门槛,纪晓便大大方方地行礼:“爹。”
纪丞相虽年近五十,脸上却仍然刚毅明朗,年轻时,必然也是许多闺中少女的梦中情人。
还未等纪丞相开口,苏姨娘便用手帕捂嘴娇笑了一声:“老爷,您看,许些年不见,晓儿都已经变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比我家沐儿都要好看上几分呢。”
纪丞相看着眼前乖巧的纪晓,只说着“好,好”
纪晓自然跟着笑:“苏姨娘哪里的话,妹妹可比我好看许多了。”
纪丞相的眼神落在纪晓的面庞上,感叹道:真像薇儿当然的模样啊。
薇儿,自然是纪晓的母亲了。
苏姨娘看着纪丞相赞许的神情,指甲嵌进了掌里,划破了皮,渗出微微血丝。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忘不掉那个贱人。
当晚,丞相府便摆了一桌,为纪晓接风。
纪之沐笑嘻嘻地挽着纪晓,甜甜地叫着“姐姐”。
连卫姨娘的儿子,纪琅,她的仅八岁三弟弟都端端正正地对她行礼。
苏姨娘笑着给纪晓加菜,纪之沐凑到纪晓耳边对她说着悄悄话,卫姨娘低下眉安安静静地吃着饭,喂着她的儿子。
而旁边的纪丞相看着眼前的一切,露出欣慰的笑容。
远处望去,还以为是和谐美好的一家人呢。
未显露出现的,却是那即将到来的波涛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