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一位刚接待过帝国位列三公的林师、正准备带领子弟去陪都建康求仕进的世家族长，手里竟然有着一块燕贼的将军印信!
要知道苏家向来自诩忠义，陈郡本家虽然没有南渡，至今却没有子弟接受燕贼朝廷的征辟入仕。苏家的家学便是礼记，苏伯仁教苏大郎的也一直是家国天下这一套。
这突如其来的反差，即便他已不是原来的苏大郎，也仍然是吃了一惊。
见苏大郎的脸上有震惊之色，然而却没有愤怒，苏伯仁心中极为满意，指着那方印信笑道：“这玩意儿，不单我有，你谢家叔父那里应该也有一块。有了这东西，跟北地的云氏商行打交道就方便得多。想要重开方山古道，云氏商行终归是绕不过去啊。”
苏大郎无语。
不久前，苏谢二家的年轻子弟还一腔热血的夜上方山，拼死拦截小股燕贼，哪里能想到，两家都和燕贼有所勾连!
特别是谢尚那小子，单人匹马带着几百两银子就去北地组建义军了，此刻应该已经到了燕贼领地了，他若知道家里有着这样的印信，不知该作何感想？
当然，于他而言，本就没把自己当做真正的帝国子民，对于杨氏皇室更谈不上忠诚，因此也只是吃惊而已。
狡兔三窟，没想到苏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深吸一口气，苏大郎看着苏伯仁：“父亲，你什么时候降了……大燕？”
“什么大燕，沐猴而冠而已，燕贼，还叫燕贼。”
苏伯仁摆了摆手，笑道：“这是去年，燕贼太师云之岚来顺阳川时执意留下的。这不过是一方印信，又无实权，哪里就算得上降了燕贼？”
“云氏五虎之首的云之岚？他什么时候来的这顺阳川？”苏大郎又是吃了一惊。
记忆之中，可没有这件事的丝毫痕迹。
来这个世界这么多天了，如今的他当然知道云之岚是谁。
燕贼年轻的太师，相当于帝国的三公，云氏五虎之首，北地真正的大人物。这个家伙，居然也到过顺阳川！
“便是去年这个时节，自两淮过来的，混在商队里边，只带了两个随从。”
苏大郎道：“此人倒是颇有胆色。”
苏伯仁点头。
“燕贼之兴，绝非偶然。这云之岚，也的确是个人物。惜乎非我族类，不然的话，为父倒是愿与其深交一番。”
“陈郡已为燕贼所占据，我苏家族人大都在彼，这云之岚来我家，为父不好得罪，只能接待。他倒没有要求什么，只是留下这印信，说让我为苏家子孙计，多考虑一条出路。”
“燕贼乃是蛮族，最重实力，燕国太师亲自来顺阳川拉拢我家，为的什么，还不是看中我家这几千部曲数万流民。”
“要说燕人虽是蛮夷，格局却比陪都那些大人要高一些。要知道眼下乃是乱世，乱世最重要的是什么，可不是看你有多少财富，那不是真正的实力。我苏家真正的实力，便是手下这数千部曲，数万流民。”
看着苏大郎，苏伯仁神色转肃。
“我儿，圣人云家国天下，这个家字总在前面。于我苏家而言，最重要的，乃是保住家族的利益，其他的，都不过是细枝末节罢了。”
“当年诸王之乱，苏家部分族人迁到这顺阳川，便是为家族留一条退路。现在我留着这块龙骧将军印信，亦是为此。”
“你能看到重开方山古道蕴含的财富机会，这很好，然一定要明白主次，财富于我家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乱世之中，金银珠玉终归比不上丝麻粮草，真到大战一起，这些东西都是无用之物……”
“……”
……
被苏伯仁一通教育，苏大郎心中并无抗拒，反而是心服口服。
当真是不可小瞧古人啊。
乱世之中，能在这顺阳川站稳脚跟，甚至掌控一支相当强大的力量，苏伯仁又岂是寻常人物？其心机，智谋，比其他来也不遑多让。
所谓人老成精，说的便是苏伯仁这般人物。经历的事情足够多，阅历足够丰富，看问题便能穿透浮云，直达本质。
本来他是准备要点权力做点儿事情的，现在看来……
还是回得月楼老老实实的苟着吧。
当然，对于苏伯仁的想法，他并不完全赞同，比如金银珠玉和丝麻粮草哪个更重要。
不过在最重要的问题上，他和苏伯仁却是一致的。
什么才是真正的力量！
财富是重要，然而只有财富的家族，便如同肥美的羔羊，只能是任人宰割。
有力量，才能保有财富。以足够强大的力量为前提，更多的财富才能带来更强的力量。
乱世英雄起四方，有枪便是草头王。
苏家最大的依仗，便是那几千顺阳枪兵，那也是他可以安心苟着的依仗。
这些顺阳兵，即便是放眼天下，这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如今北地燕贼势大，然而依然义军林立，多年征战之后山河破碎。至于南方，帝国全部主力集中于淮水一线，死死扛着燕贼不让其南下，南渡后的各大世家倒是安享了十几年太平，然而兵力过于集中，便造成腹心空虚，存在着极大的隐患。
几年前，一位被征召入建康的流民帅心怀忧惧，担心被士族暗算，索性举旗造反，差点儿就攻破了陪都建康。而那位流民帅的实力，其实和苏家不相上下。
苏家这些年收拢北地流民，其实也可以算是流民帅了。
已有前车之鉴，然而苏家依然没有得到陪都方面的重视。
这样其实挺好的。
重开方山古道，目的不过是为了积攒财富，进而收拢更多流民，提升苏家力量而已。
两淮大战一起，流民必然增多，这于苏家而言，便是难得的机会。
苏家力量足够强大，不单是足以自保，且对于陈郡本家也极有好处。有这样一个实力强大的分支在外，本家的地位便全然不同。
当然，这是苏伯仁所说的。至于苏大郎，他暂时还不会去考虑陈郡本家的利益。
见苏大郎虚心受教，苏伯仁极为高兴，又告诉了他许多以前不知道的东西。
听完之后，苏大郎更是佩服，也就彻底打消了做些事情的念头。
既然父亲大人您什么都考虑到了，那孩儿还是老老实实苟着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