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沙巴克城内木棉花开。
沙巴克人喜欢木棉花,因为在开花时节,高大挺拔,树枝舒展的木棉树上挂满了红艳似火的木棉花,非常壮观。
远远望去,像是一团团火焰在枝头上燃烧,和盖世英雄义薄云天、热情张扬的气概极其相似。
木棉花开日,英雄归来时。
只是,此时满城火红的木棉花等不到英雄的归来了。
在沙巴克城内的正北处,金碧辉煌,举世无双的沙巴克皇宫坐落于此。不过此时这座宫殿的主人,也就是沙巴克帝国的皇帝:沙长治,却觉得这里很快会变成一座修罗场,尸横遍地。
沙长治才十六岁,登基接管沙巴克帝国也不过才四天。四天前,他从父皇沙荣手中接过皇位,正式成为沙巴克帝国皇帝。可这四天来,他内心所受到的煎熬却远非常人所能比拟的。
愤怒、焦虑、不安、恐慌这一系列的内心情绪让这位贵为一国之君的小皇帝惶惶不可终日。准确来说,这些折磨得他生不如死的情绪是从一个星期前就开始了。
一个星期前。
在距离沙巴克城外一千里外的骷颅山脚下,一支大军正在此处安营扎寨。军营的主帅帐内,一位面色青黄的病人正斜躺在床榻之上,闭眼休憩。
“皇上?皇上?”此时一位身材魁梧的将军正站在床榻旁,低声唤道。
“唔?”这位面色青黄的病人是沙巴克帝国的皇帝沙荣,他听见唤声,便醒了过来。
“神算子泥菩萨来了!”
沙荣顺着将军的手望了过去,此时有位仙风道骨的卦师正站在军帐中央,颔首微笑道:“泥菩萨拜见皇上,祝皇上万福金安!”
这位卦师便是号称神算子的泥菩萨,传言其卜卦之术非常高明,从未失算,盛名传遍凤洲大陆。
沙荣那张青黄色的脸露出了笑容,艰难地开口说道:“泥菩萨,你终于来了。”
“小民来迟了,万罪万罪!”
沙荣的身体非常虚弱了,不想浪费精力闲扯,便直入主题,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泥菩萨,据说你卜卦非常灵验,从未失算。”
“虚名在外,惭愧惭愧!”
“朕已命不长矣~”沙荣咳了几下,“可是心中还有许多挂虑,想请你帮朕卜上一卦。”
“皇上万寿无疆,不必过于担心。”泥菩萨顿了顿,继续说道:“小民略通卜卦之术,愿为皇上分忧。”
沙荣知道泥菩萨卜卦的规矩,卜卦之时,只能有问卦人和算卦人在场,不能有其他人旁听,否则这个卜卦便不灵验了。
沙荣把目光投向身旁的将军说道:“永忠,你先退下吧!”
“是,皇上!”
答话的将军身材非常魁梧,一看就知道是个武术修士。他的职务是沙巴克帝国的殿前都点检,也就是皇帝的亲军统领。
在沙巴克帝国,殿前都点检是兵权最大的将军,也是皇帝最信赖的将官。换句话说,南永忠是沙巴克帝国皇帝沙荣最信赖的武将。
信任的建立往往需要非常漫长的时间,可信任的崩塌有时候却只是一瞬间而已。
南永忠跟随沙荣出生入死多年,是过命的兄弟,彼此间的信任犹如铁桶一般牢固。
然而,接下来泥菩萨写在纸上的几个字,却让这个铁桶顷刻间瓦解,过命的信任荡然无存。
“泥菩萨,你一个月真的就只能卜算一卦么?”沙荣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泥菩萨,他希望泥菩萨给出的是一个否定的答案。
“回皇上,小民卜卦一次得耗费巨大的灵力,过后需个把月的时间才能恢复。”
沙荣轻微地点点头,陷入了沉思。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可是心中还有太多的疑惑需要泥菩萨来帮他解答。
自己第一次中的毒真的是僵尸毒吗?那为什么用触龙神的血液却无法解毒?反而加重了病情?难道是用错了解毒方法?不应该外敷,得用内服?
自己真的无药可救了么?真的要英年早逝了么?自己的宏图伟业就此烟消云散了么?
自己死后,太子沙长治能接得起重担吗?主少国疑,沙巴克帝国还会姓沙吗?
沙荣的头脑一片混乱,心中有太多的事情放不下,有着太多的疑虑与担忧。半晌,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缓缓地问道:“帮朕算算沙巴克帝国的命运吧!”
泥菩萨从怀里掏出三枚铜钱,一一排在掌心,然后双手合十,意念集中,心默所测之事。约两三分钟,进行抛掷,并记下落下铜钱的正反情况,如是共反复抛掷六次。
泥菩萨将六次抛掷的结果对比分析,随即眉头紧锁,额头有些许小汗珠冒出。片刻之后,他动笔在纸条上写下了几个字,递给床榻上的帝国皇帝。
沙荣接过纸条,在目光落在纸条上的那一瞬,突然浑身一颤,眼睛挣得圆凸。
按理来说,他是一国之君,身经百战,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么会被几个字吓得失态?
只见纸条上赫然写着五个黑字:点检作天子!
很明显,这“点检”指的就是亲军统领:殿前都点检。五个字连起来理解,说的就是,“点检”会在他死后成为天子,接管沙巴克帝国。
泥菩萨是举世闻名的神算子,他的卜卦之术神乎其神,从未失算。也就是说,“点检作天子”肯定不会假,这是会真实发生的未来事。
沙荣缓缓折起纸条,闭上沉重的眼皮,脸色愈发青黄了。
现今担任殿前都点检之位的可是南永忠啊,他跟随自己出生入死多年,是自己最信任的部将,他怎么可能会在自己死后叛变,夺取沙巴克帝国的江山?
“泥菩萨,你卜的卦是不是哪里出错了?”沙荣不愿意相信这卜卦的结果。“又或者你把结果写错了?”
“回皇上,小民卜卦从未出错,这次也不会出错!”泥菩萨斩钉截铁道。
沙荣又打开纸条,眼睛死死地盯着五个字看。随后他闭上眼睛,回想起十五年前的那一幕。
那时他被叛军围困在封魔殿,单枪匹马应对数以万计的敌人。如果最后不是南永忠冒死冲破重围来救他,那他沙荣的坟头草早就三丈高了。不对,估计尸骨都无存了,哪还会有坟?
这十五年来,南永忠多次在危难关头解救沙荣于水火之中,最近的一次便是在七天前。
七日前,沙荣带领的沙巴克军团围攻金汤国国都金汤城,与金汤国皇帝纳兰诰决一死战,以报杀父之仇。
在胜负的紧要关头,南永忠舍身挡下了纳兰诰的绝技灭天火,这才让沙荣一举将纳兰诰斩杀,报了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
南永忠对自己忠心耿耿,怎么会背叛自己?
沙荣再次睁开眼睛盯着纸条看,突然他想起一件事。在自己中了纳兰诰的僵尸毒后,浑身的皮肤变得铁青,病情危重。
传言触龙神的血液是剧毒之物,但却能解除僵尸之毒,能以毒攻毒。为此,南永忠马不停蹄地赶往死亡山谷,寻取触龙神的血液。
然而,当沙荣敷用南永忠带回的触龙神血液之后,不但没有解掉僵尸之毒,反而又中了触龙神之毒,并且两种毒液在体内交汇,让他浑身青黄,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难道南永忠带回的不是触龙神的血液?
之前沙荣觉得传言是假的,或许触龙神的血液根本解不了僵尸毒。可当看到泥菩萨的“点检作天子”这五个字之后,他又重新思考起解毒这件事情来了。
如果南永忠真的有反意,那他很有可能带回的是假触龙神血液,为的就是致沙荣于死地。
可是,南永忠一向忠心耿耿,怎么会突然想造反?即便抛去忠心不说,这造反是一项风险极大的活儿,而且难度也极大。即便南永忠手握重兵,要想凭借一己之力扫清所有反对力量也不是件易事。
不对,他要真想造反,那断然不会孤军作战,他的背后可是整个凤洲大陆最强大的第一世家:盟重南家。
凤洲大陆一共有三个国家:沙巴克帝国、金汤国和盟重国。可是大陆民间盛传,其实还有存在着第四个国家,那便是盟重南家。
南家以善于经商著称,家族生意遍及各国各地、各行各业。南家大家长南鼎天,也就是南永忠的父亲,是个睿智的狠角色,并且在政治上极具野心。
南鼎天把儿辈、孙辈遣送至各路强人门下,学习各门派术法,让他们也成为强人,拱卫家族。
近些年来,南家的能人辈出,不仅出现了很多修炼强人,而且这些强人还在各国朝廷担任要职,比如说南永忠便是沙巴克帝国的殿前都点检,是沙巴克帝国兵权最大的将军。
沙荣眉头紧锁,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南永忠有个侄子叫南墨雷,是现今金汤国的太子少保。
太子少保的职责是保护太子,这就足以说明南墨雷深得金汤国太子的信任。
南永忠与侄子南墨雷的关系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敌对关系,毕竟两人所侍奉的朝廷都是对立的。
可是,谁又能保证他们不是在演戏?故意表现出尖锐矛盾,好蒙蔽沙荣,为造反做准备?
常言道:万里深海终有底,五寸人心摸不着。世事难料,历史上为了争夺皇位而背信弃义的人还少吗?
怀疑的种子一旦生了根,发了芽,那将不可避免地迅速成长为遮天蔽日的苍天大树。
“你先退下吧,朕要睡一会。”沙荣示意泥菩萨离开。
泥菩萨退出军帐后,沙荣并没有入睡,此时的他怎么可能睡得着?自己命不久矣,如果不提前安排好身后事,这江山就得易姓。而且,更严重的是不但自己的沙氏江山会被奸臣夺取,自己的亲眷也多半都会屠杀干净。
沙荣闭着眼睛靠在床头斜躺着,额头不断冒出汗珠,焦虑不堪。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突然睁开眼睛,用尽力气呼道:“来人,马上让殿前都副点检宋忠来见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