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县北门北十里,林立着一座座连绵不绝的行军帐篷,这里正是叛军的大本营。
张举的帅帐就在整个大本营的最中央。
当雨停下来的那一刻,张举双手合十,仰面朝天,口中嘀嘀咕咕。
“谢天谢地,雨终于停了,多谢老天眷顾。”
突一片晶莹剔透的雪花从天而降,落在张举的眼睛上。张举心里一惊,烦躁起来,前一句还带着对老天的赞美,第二句便出口成脏:“我靠,搞什么飞机?这他妈是雪?”
“贼老天!”张举顾不上自号“天之子”,对着老天腹诽不已。
像张举这种人,有奶才是娘,一旦老天爷和自的意愿背道而驰,便从“天父”直接变成了“贼老天。”
张举心急如焚,已是围困蓟县的第七天。时间每过去一秒,张举就愈加烦躁。
在张举的计划里,拿下蓟县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伺机拿下青州和冀州才是重头戏。
在世人眼中,张举无疑是个肆意妄为、胆大包天的二杆子,只有张举才知道走出这一步他走得有多不容易。
作为一个有梦想的人,张举认为自己和张角唯一不同的是父母没有给自己生俩个弟弟。
张角能做的,我张举也能做,而且能做得更好。
风雨飘摇的大汉,千孔百疮的朝廷已经穷途末路,身为朝廷中人,张举看得一清二楚。
看似张举一个心血来潮就扯起反旗闹革命,其实张举深谋远虑地在下一盘棋,一盘很大很大的棋。
几个月前,刺杀刘虞的刺客正是张举指派,身为泰山太守的张举得到刘虞出任幽州刺史的消息并不比公孙瓒晚多少。
就在公孙瓒抓耳挠腮犹豫的同时,张举已经连刺客的路线给规划好了。
行刺成功幽州大乱,张举更容易兴风作浪;行刺不成功也大可嫁祸给公孙瓒,最好刘虞和公孙瓒闹得兵戎相见,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可惜刘虞的隐忍并没有让张举的如意算盘得逞,眼看着刘虞威望与日俱增,张举只好提前行动。
眼看蓟县就要手到擒来,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一下子打乱了张举的计划,好容易雨停了又下起大雪。
雪越下越大,苍天之下到处白茫茫一片,无数的雪花飘飘洒洒,浩浩荡荡,慢慢在地面、城头堆积起来,一层一层,越来越厚。
对张举来说,已经快没有时间了。朝廷青州,冀州的援军已在路上,张举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冬季打仗异常艰苦,守城一方还能好一些,对于攻城的一方从行军、保暖到粮草运输都会是一场灾难。
毕竟守城的一方完全可以在城头烤火取暖,哪有跑到城墙底下生一堆火暖暖身子再去攻城的?即使攻城的一方乐意,守城的也不可能答应不是。
“冲锋,不惜一切代价,今天也要务必拿下蓟县,所有人跟我上!传令下去,全部出动!”张举气急败坏地下着命令。
“集合!集合!”
“快点,快点!”
“所有人集合!”
人声鼎沸,瞬间就像炸了锅一般,叛军营地瞬间乱成一团,到处都是乱哄哄的叛军士兵无头苍蝇般寻找自己的队伍。张举矗立在雪中一言不发,冷冷地看着这一切,这些或年轻或老成的脸孔,在张举眼里都只是自己的筹码,终于到了孤注一掷,一把梭哈的时刻了。
等到终于整理好队伍,张举伸手拨掉头上堆积的雪,翻身上马,把手向前一挥:“出发!”
张举身先士卒,身后的队伍浩浩荡荡。
这一刻,张举的心终于平静下来。他脸色阴郁而冷峻,内心却早已燃起熊熊烈火。
雪还在下,茫茫白雪中,蓟县巍峨的城墙屹立在这个白色的世界,苍穹之下,渺小而单薄。
一阵刺骨的寒风吹过来,张举打了个寒颤,身后瑟瑟发抖的叛军传来一阵龇牙咧嘴的吸溜声。
与此同时,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的幽州刺史刘虞正穿着厚厚的棉衣,一边惬意地烤着火,一边气定神闲地指挥着士兵从城头顺着城墙往下浇着水。
城墙上已经结了冰,光滑如镜,城下早已是厚厚的一层,闪闪地发着银光,刺得人眼发疼。
看着远处那座泛着银光的冰城,张举沉默了,身后的几万大军此刻寂静无声。时也运也,在大自然的面前人类太过于渺小,即使是战争的机器——军队也不可以。
结冰了的城墙并不可怕,毕竟没有人会像壁虎或者蜘蛛人那样直接打城墙的主意,这时代已经有了云梯,并且是带木制底盘的那种高级货。
只是如今城墙下厚实的冰面根本就无法固定位置,堂堂一介攻城利器忽然变成了一个滑冰的器材,忽左忽右,忽前忽后……
张举头皮发麻,一张阴霾的脸上一会青一会白,握着拳头,牙齿咬的“咯咯”响。
望城兴叹啊,张举无力地转过身,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追随者们,这些人衣甲单薄,一个个冻得打着哆嗦。
进退维艰之际,张举从头到脚都感觉一股寒意,除了天气带来的寒冷,还有一个不祥的念头从心底升起——大战在即,居然被天气搅了局!难道这就是天意?
回过身,张举再次用复杂的目光望着不远处的那座城,眼神中有贪婪,有惋惜,还有许许多多的不甘心。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张举既然能举得起,也就放得下。
沉吟了良久,张举无力地挥手,下令:“撤退!”
这个冬天过去之前,自己是无法拿下这座城了,再驻扎在蓟县城外已经没有意义,而且正在赶来的青州冀州援军还有可能把自己包了人肉馅饺子。
张举此时寄希望于张纯所率领的另一路大军能在这场暴雪之前拿下昌平,那样自己也就有个中转之地。
不就是浇水成冰吗?你刘虞会,我张举也会。大不了我把渔阳郡所有城池都裹上冰、把城墙下面都变成大型溜冰场,休整上几个月,等到开春冰消雪散之后再做打算。
只是张举想不到的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起兵前的筹划看上去有多缜密,如今就有多失败,当初似乎看上去完美到滴水不漏,到头来一场雨加雪就让自己功亏一篑。
舞台尚在,大戏还未落幕,张举还以为自己还有重头戏在后面,一切远未结束,而现实却很残酷——属于张举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狼狈不堪、颠沛流离的青铜时代即将到来。
“大人,您看,叛军全都撤走了!”蓟县城头上一个欢呼雀跃的声音响起。
声音很清脆,带着躲开一场战争的窃喜,一个年轻的士兵高高跃起,挥舞着手臂,指着远处,那里正是张举的叛军撤退的地方。
刘虞站起身,顺着士兵手臂指引的地方看去,落到眼里的却是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都撤了?”刘虞揉揉眼睛,问道。
“是的,大人。”
“都走了吗?你能确定吗?”
“大人,我远视,看得很清楚,一个人都没有了。”士兵拍拍自己胸膛,自信满满地答道。
“好,好,好,多吃菠菜,好好保护眼睛!”刘虞手舞足蹈,再无往日的沉稳:感谢上苍——这个冬天来得太及时和美妙了……
刘虞的直觉告诉自己城守住了,援军即将到来,叛军失败在即,自己将迎来最终的胜利。
寒冬已至,春天将不再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