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军十万前锋到了青渠河,见河水刚刚没过膝盖,只需渡过青渠,定可拿下永安。众人心念战功,不等后面东镇大船赶来,便争相过河。河道里人人争渡,马匹器械都顾不得,好不壮观。突得地动山摇,远处传来龙啸之声,河中水波陡起,众人只觉脚下震撼,一时不知发生何时,竟都停下脚步。这一片滩涂本就低洼,那水失了阻拦,倾泻而来,只见滔滔巨浪,足有五六米之高,若万条巨龙,自上游河道咆哮飞驰。众人瞧见,登时面白心慌,丢盔弃甲连滚带爬只盼能逃到岸边。此时数里河道,挤着十万人马,哪里还来得及回撤,河水灌来,万马争奔,人嚎水啸,但瞧落水者挥臂呼救,转眼便被河水冲刷不见,岸边后来者人仰马翻,四下里到处逃窜,唯恐逃的慢了,便被这无情水龙吞噬,北军被淹者、被踩踏而死者不计其数。旷野里到处都是哀嚎之声,甚是凄惨。
司徒浩良领着后军赶至,见到惨状,哑然肃立,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处置。好在司徒楠提醒,方才令人设法营救,聚拢逃散兵卒。清点人马,回报折了近三万人。司徒浩良须发皆张,怒喝领军将领贪功冒进,命人拖出营帐斩首示众。又将余下前锋编入后队,仓促忙了一阵,已是日上三竿。
顾长礼放水淹了北军,即刻率众快马奔到赵守成驻军回禀此事。赵守成闻言,愕然暗付:“我料北军会偷渡奎河,原望拖到我南朝大军汇聚永安共同抗敌,却未想到司徒浩良会这么快便发现那处河道。此处抵抗已然无用,须得火速撤往城内坚守,若是稍慢了些,到时腹背受敌,对方前后夹击,那可糟糕。”思毕,吩咐众将点明所部,放火烧了战船,全军撤到永安城内。众将不敢懈怠,收拾军队,分次往永安城内撤离。这边鲁崭见南岸起火,领着五湖水军来袭,只见南军已是一片空寨,营中并无人影。立时教人占了,吩咐从将撰写捷报,呈交京城领功。
赵守成入城完毕,安排各将守住四处城门,径往城督府而去。尚未进府,便瞧见黄府一干家丁正往数辆马车上堆着各类器皿古玩。黄永和昨夜听的地动山摇之声,不知生了何时,今晨上了城墙,但觉寒风瑟瑟,顿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将那山林田野的黑影尽当北国敌军,吓得胆战心惊,连忙回府吩咐妻妾老小准备逃遁。黄永和站在滴水檐前放声指挥,见着赵守成,愕然道:“哎哟,赵大人此事到访,可是有甚么要紧的事。”说话间冲着一家丁喝到:“小心点,这瓷器可珍贵着呢,若是碰伤了,便是卖了你家妻小,也不够赔的。”赵守成冷笑一声,指着忙碌家丁道:“黄大人,这是作甚?”黄永和道:“没什么大事,我家贱内昨日想回老家小住几日,我这不是吩咐着下人们准备准备嘛。”赵守成道:“只怕是黄大人想要弃城而走吧。”黄永和佯装怒气道:“赵大人,您这话可是有辱朝廷命官,是要治罪的。黄某身为城督,怎的会弃城而走。确实是贱内思母,想这快到祭祖的日子,便安排她回去住上一段时间。”赵守成正色道:“你我身为朝廷重臣,上应报效朝廷,下应守护黎民。若是遇险放弃,遇难而逃,岂不枉为人臣。”黄永和道:“赵大人口说无凭,若是强加黄某罪名,黄某定会上书圣上,求圣上给黄某公允。”赵守成道:“罢了,赵某不过是告诫黄大人,须得以天下社稷为重。如今北朝大军兵临城下,你我务必恪尽职守,共担国难。”赵守成说的铿锵有力,黄永和却不以为然,皮笑肉不笑道:“赵大人说的极是,赵大人身为武将之首,是朝廷的栋梁。如今有赵大人坐镇永安,定能保永安周全。赵大人但有何吩咐,黄某鼎力相助便了。”赵守成道:“我此来是想借黄大人的官印一用。”黄永和道:“官印是朝廷授予,岂能乱借他用。”赵守成道:“黄大人理会错了,赵某是想请黄大人将你所辖府军,归置于我调配。”不等黄永和答应,赵守成续道:“朝廷的左右道都护军尚未赶至,赵某如今只有四万士卒。而北军却又四十万众。若想守住永安,实在困难。黄大人身为城督,依赵某计算,应有一万府兵可以调配。故请黄大人协助守城事宜。”黄永和道:“赵大人,你不是不知,永安城虽有一万府兵,但并非归我节制,调配军马这件事须得文书请示圣上,拿到口谕方才可行。”黄永和这话说的倒是不假,南朝虽在各府设立府兵,平日里维护治安,但节制军马却需要兵部符印。赵守成岂会不知,不过府兵终是驻守一方,所选将士也是由城督推荐,各处城督于府兵之间关系非常,通常兵部也不过多干预府兵,大都由城督自行决断。总之明文是规定,而城府苟合却是事实。赵守成道:“此时十万火急,若是永安城陷,朝廷责怪下来,黄大人只怕也难辞其咎。黄大人只需将府兵归制赵某,届时有功便是黄大人的,若是朝廷怪罪,但有我赵某一人承担。”黄永和此时只想着赵守成赶紧离开,自己好收拾家当送到安全之所,何况赵守成已然这样说,若是不予他大印,只会留下种种事端。只好引着赵守成到了书房,亲自写了授信,盖了印章,交给赵守成。
赵守成知道若是让黄永和这种功名利禄之人参与守城,恐怕是天方夜谭。只有拿着授信,调度一切力量守卫永安,才是上策。此时城内已然宵禁,各处要道均由赵家军把手。百姓已知北军来袭,大部分人家早已携金带银捎着一家老小往他处逃去。城内的商号、酒肆早已关闭,偌大的街道空无一人,半月前人山人海的盛况恍如隔世。赵守成不敢耽搁,取了授信,交给魏廖,令他安排永安府军统领明日到府上议事,自骑战马回府写了折子。折子是请左右道都尉府火速驰援永安,叫人连夜送往京城,交给杜业昀呈禀内阁复议。
安排妥当,赵守成去到内堂,赵夫人早令下人准备了酒菜候着。酒桌旁,赵青璇正逗着一孩子,那小孩生的剑眉星眸,皮肤白净,正咯咯的笑着。赵守成指着那孩子问道:“夫人,这是谁家黄子?”赵夫人莞尔一笑道:“前日佟伯外出时,见到这孩子独自蜷缩在门庭下。佟伯见这孩子可怜,便教他带来于我。我瞧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心生不忍,便问了他姓名住所,他只是笑着不答,想来是年幼认生又不善言语,便教人带他洗漱一番,换上新衣。这孩子和璇儿倒是很亲,自顾和璇儿玩耍。”说到这里附在赵守成耳边轻声道:“赵家祖上已三代单传,到了官人这里,妾身一直无法给赵家诞下延嗣。妾身想这孩子应是父母逃难远遁成了乞儿,便想着教他留在赵府,一来璇儿有伴,二来若是官人欢喜,或可赐他姓名。”赵守成心中一颤,自然知道赵夫人希望将那孩子纳为义子,将来传承赵家血脉,赵守成握住赵夫人双手,柔声道:“我何曾怪过你?夫人不必自责。但这孩子终究来历不明,我们只管好生养育,未得他父母应允,万不可随便纳为养子。”赵夫人莞尔一笑,二人双目相视,万般柔情竟皆在此,赵夫人心领神会无需多言,只顾往赵守成碗中夹菜道:“这几日已寻不到新鲜鱼虾,好在咱们库里尚有余粮腊肉,官人切勿嫌弃。”赵守成端碗接着菜道:“多谢夫人。”一旁赵青璇笑道:“瞧你们,酸死旁人了。”赵守成面色一红,佯装怒喝道:“好生吃你碗中的饭菜,小孩子家,却来管大人事作甚。”赵青璇吐了吐舌头,指着旁座那孩子道:“爹爹,我已经和他商量妥当,日后便教他小柱子,他终究是在咱家柱子下捡到,这名字我觉得挺合适。”赵守成笑而不答,赵夫人道:“你们两个孩子的事,自做决定便了。”赵守成问那孩子道:“姐姐唤你柱子,你可喜欢?”那小孩看了一眼赵守成,小眼睛忽闪忽闪道:“姐姐说我是柱子旁边找到的,只能叫小柱子。”赵守成哈哈大笑道:“你可还记得你是从哪里来,爹娘在甚么地方?”那男孩扒了口饭道:“不记得。”赵守成见他说的诚恳,颇为奇怪。便是三四岁的婴儿,尚且哭闹寻亲,这孩子已有六七岁光影,怎的甚么都不知道。赵夫人接话道:“他是个孩童,忽遭遗弃,自是受了刺激,记忆不清倒也是情理之中。”赵守成默然,他是个坦荡之人,瞅着这孩子活泼可爱,该不会撒谎欺瞒,自是不在询问。赵守成难得一顿轻松晚餐,四人言笑之间十分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