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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1998年,台南。

打烊的时间到了。

32号唱片行的招牌灯熄灭后没多久,陈韵如从唱片行里走了出来,将铁门拉下。

正准备转身离去时,忽然有双手从身后捂住了她的双眼。

“猜猜我是谁?”

她不用猜,听声音就知道是谁。

“李子维,你是不是太无聊了?”

李子维笑着说:“对啊,我们就是无聊到不知道要干吗,才会特地跑来唱歌给你听。”

我们?

所以不是李子维自己来找她?

她心里莫名地感到失落。

和他一起来的,应该是莫俊杰吧。

果然,当李子维放开双手,她转过头,就看到莫俊杰站在面前,双手捧着已经点燃蜡烛的蛋糕,李子维则在一旁大声唱起生日快乐歌。

他唱完后,两个男孩同时大声说:“陈韵如,生日快乐!”

对啊,今天是她的十七岁生日,连她的家人都不记得,但这两个人不但知道,还这么大费周章地替她庆生。

她感动不已,望着蛋糕上那摇曳的温暖烛光,心跟着温暖起来,嘴角也露出难得的微笑。

“陈韵如,蜡烛都快烧光了,你赶快许愿啦。”李子维故意不耐烦地催促。

“对啊,快许愿吧!”莫俊杰也说。

她闻言,点了点头,嘴角微笑依旧,莫俊杰望着她恬静的笑容,不觉间有些出神。

“第一个愿望,希望你们以后骑摩托车都不会被教官抓到。”她说。

两个男孩对看一眼,失笑。

“不要这样浪费生日愿望好不好?”李子维说。

莫俊杰白了好友一眼,说:“你别插嘴,让她继续许愿。”

李子维耸耸肩。

“第二个愿望,希望我们都能考上想读的大学。”

李子维一听,哇哇地叫了起来:“陈韵如,你怎么都许这么无聊的愿望啊?”

莫俊杰捧着生日蛋糕,把好友硬是挤到一旁,对她说:“陈韵如,你别理他,快许第三个愿望。记住哦,第三个愿望是不能说出来的。”

她点点头,正准备在心里默默许愿,忽然冒出一个疑问:“你们会不会好奇,为什么生日许愿时,不能讲出第三个愿望?”

莫俊杰想了想,说:“可能是因为不说出来,这个愿望就会比较容易实现吧!”

李子维却有不同的看法:“我不觉得是这样。不说出口,是因为就算这个愿望不能实现,也不会因此失望,反而会继续把这个愿望放在心里。”

她有些讶异,没想到李子维会说出这样的答案。

然后她闭上眼,默默地许完第三个愿望后,吹熄了蜡烛。

李子维献宝似的将一个礼物递到她面前,说:“这是我和莫俊杰一起合送的。”

她拆开礼物,是一台磁带式随身听。

“怎么样,喜欢吗?”莫俊杰有些紧张地问。

她兴奋地点头,开心极了:“当然喜欢!怎么送我这么贵的礼物?”

李子维指着莫俊杰,说:“这家伙说每次看到你都在听那台破随身听,听到都快坏掉了还舍不得换,我们就说好,一起送你一台新的。”

莫俊杰连忙说:“你别乱讲,我明明是说她可以用一台好一点的……”

“反正意思都差不多。”李子维拍拍莫俊杰的肩膀,“好啦,生日歌也唱了,蜡烛也吹了,礼物也送了,时间不早了,你就送陈韵如回家吧!”

他只是陪好友来壮胆追女生的,接下来就没他的事了。

但就在他转身要离开时,衣角忽然被陈韵如抓住。

两个大男孩都有些意外,只见陈韵如低着头,满脸通红,却始终讲不出想要李子维送她回去这句话。

莫俊杰见状,眼神微微黯淡了下来。

他转头看着有些尴尬的李子维,努力装出笑容,说:“我想,陈韵如比较想要你送她回去吧!”

“我?!”李子维瞪大了眼,手指着自己。

莫俊杰把蛋糕递到他手上,故作潇洒:“我还有事要先走了,你就送她回去吧。”

“喂,莫俊杰,你——”

莫俊杰却打断他:“骑车小心点,别骑太快。”为了掩饰情绪,他说完后便转头加快步伐离去。

只留下莫名其妙的李子维,与仍然羞红着脸的陈韵如。

回家的路上,骑着车的李子维反常地沉默不语。

陈韵如坐在后座,从前方的后视镜中,看着他骑车时专注的侧脸。

她几度想开口找话题,却因为太过害羞,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夏夜的风徐徐吹来,夜晚的街道上人车稀少,街边路灯一盏一盏滑过身旁,她感觉到自己握着摩托车后座把手的双手正在微微冒汗。

很想伸手抱住李子维的腰,但属于女孩的矜持却让她迟迟不敢采取行动。

眼见离家越来越近,她鼓足了勇气,也许,是这辈子所有的勇气,在摩托车停在红灯前时,用他听得到的音量说:“李子维,我可以告诉你我的第三个生日愿望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望了后视镜一眼,她的脸庞映在镜中,两人视线在镜中交会后,他明白了什么,然后转开了眼神。

眼见就要转绿灯了,她赶紧说:“我……我希望有一天,可以变成你会喜欢上的那一种女生……”

老天,她真想咬断自己的舌头,这结结巴巴、词不达意的,到底算什么告白啊?

绿灯亮了。

李子维依旧沉默,仿佛并没有听见她刚刚那番话。

他踩动油门,摩托车继续往前,她意识到他的冷漠,低下了头,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而她紧紧握着摩托车后座把手的双手,渐渐变得冰凉。

到家后,她下了车,脱下安全帽,递还给李子维。

李子维接过收好,然后小心地将一直放在摩托车前座下方的生日蛋糕递给她。

“那个……谢谢你送我回来。”她小声地说。

“嗯,很晚了,早点休息吧。”他说。

两个人的视线都有些尴尬地回避着对方。

她转身要回家,李子维犹豫了一下,喊住了她:“陈韵如!”

她心猛地一跳,呆立了两秒,才缓缓转过身。

他要回应她刚刚那蠢到不行的告白了吗?

但在看到李子维平静的表情时,她心里刚冒出的那一小簇希望的火苗,瞬间熄灭。

李子维轻轻吸了口气,终于抬眼正视她,说:“我只能把你当朋友。”

她只觉脑袋里轰的一声,接下来是一片空白。

人生初次告白就被拒绝,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丢脸、害羞、伤心、难过等各种情绪纷纷涌上来,她手足无措,只能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感觉到一股冰凉从脚尖处缓缓蹿起……

这个男孩曾经带给她的温暖开始崩解,她过往所熟悉的冰冷与黑暗再次回到身体深处。

“如果我们还想继续当朋友,请你以后别再喜欢我了。”李子维说完,看了她一眼,明知道自己说的话伤害了她,但他必须这么做。

他对陈韵如并没有感觉,况且,她还是莫俊杰喜欢的女孩。

他跨上摩托车,转动钥匙,发动引擎,正要离去时,陈韵如却喊:“等一下!”

她走到他面前,鼓起勇气看着他,问:“是因为莫俊杰吗?”

李子维愣住,一瞬间想点头,又想摇头,想了想,他试图解释:“这不完全和他有关系,我说我不会喜欢你是因为——”

“够了!”她打断他,不想再听下去。

被伤害一次就已经够了。

“谢谢你送我回家,再见。”她挤出笑容,快速说完这句话后便转身上楼。

她不想让李子维看到自己这副卑微的可悲模样。

李子维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内疚,却也无可奈何。

第一次喜欢一个男生,第一次鼓足勇气告白却被当面拒绝,即使再乐观的女孩也难免心情低落,更何况是向来内向、缺乏自信的她。

她站在家门前,过了很久,才勉强整理好心情,拿出钥匙,打开家门。

但才踏进家里,打开电灯,她就愣住了。

客厅一片凌乱,仿佛有小偷闯入。

她感到一阵不安,张望了一下,发现弟弟的房间门是开着的,于是快步走了过去,房间里同样凌乱,衣柜门还是打开的,里头的衣服被翻得乱七八糟。

“妈!妈——我们家是不是遭小偷了?陈思源他——”慌忙跑到母亲房里,打开电灯,却看到母亲房间里也是一片凌乱,衣柜门也是开着的,许多衣物与重要物品都仿佛被带走了。

妈妈走了?带着弟弟走了?抛下她一个人?

不,不可能,他们不会这样的……

她快步来到客厅,这时才发现自己居然还一直捧着那个生日蛋糕。

她放下蛋糕,拿起电话拨打母亲的手机,电话却是关机中。

她越想越慌,感觉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在这时候哭出来。

他们怎么可以?

尽管之前想着要尽快独立,搬离这个家,追求属于自己的生活,但她毕竟只有十七岁,之前从未离家过,忽然面对被家人抛下的现实,她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再次拿起电话,这一次是打给舅舅吴文磊。

电话一接通,那头的舅舅才“喂”了一声,她隐忍已久的泪水便溃堤,对着话筒激动地哭喊:“舅舅……妈妈走了,思源也走了!他们把东西都带走了,留下我一个人……我该怎么办?”

“韵如,你先冷静下来,告诉舅舅发生什么事了?”电话那头的吴文磊连忙问。

“他们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她抽抽噎噎地好不容易才将情况大致说清楚。

吴文磊要她先待在家里别乱跑,他想办法找找看韵如母亲和思源到底去了哪里。

挂上电话后,她还是心乱如麻,怎么也坐不住。

也许……也许妈妈他们才刚离开,还没走远也说不定?

一想到这里,她哪里还坐得住,立刻冲出家门,在家附近着急地找来找去。

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原先热切的期待渐渐冷了下来,最后整个人垂头丧气、脚步缓慢地独自走在深夜无人的街上。

今天还是她的生日呢……

这真是她最惨的生日了……

就在她难过地低着头过马路,准备要回到那个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家时,一道刺眼的灯光忽然出现。

紧接着是刺耳的刹车声。

在那一瞬间,她没有闪开,而是绝望地闭上双眼,等待预期中的剧痛与黑暗袭来。

她再也不想对这个世界有所期待了。

她讨厌这个世界。

她更讨厌独自一人活在这个世界的自己。

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模糊不清、破碎变调的歌声。

她一个人在黑暗里,不想醒来。

但那歌声始终没有消失,甚至,越来越清晰。

她仿佛还听见有人在对她说话。

是谁在她身边?

“陈韵如,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那个人的声音里是明显的懊悔与不舍。

那个人的声音,好熟悉。

于是她缓缓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陌生的天花板,接着闻到了刺鼻的消毒药水味。

她转过头,想搞清楚自己究竟在哪里,却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病床旁的年轻男孩。

她猛地睁大了眼。

“是你……真的是你……”

她立起上半身,双手紧紧抱住那个男孩不放!

她没注意到耳朵里的一只耳机掉了出来,耳机里正传出那首熟悉的LAST DANCE。

她情不自禁地抱着他哭喊:“王诠胜!你怎么可以这么过分,就这样把我一个人丢下!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男孩的身体僵直,像是被她突如其来的拥抱吓到了。

过了几秒后,他问:“陈韵如,你还好吗?”

她愣住,抬起泪眼,困惑地问:“你叫我什么?”

李子维一脸尴尬:“你先不要这么激动啊,冷静点……”

“你刚刚是不是叫我陈韵如——啊……”话还没说完,一连串纷杂记忆不断在她脑海里交错显现。

她是黄雨萱……不,她是陈韵如……

她看着眼前的李子维,心里明明知道他是谁,但脑海里却一直出现“王诠胜”这个名字,但……王诠胜不是已经死了吗?

“陈韵如,你没事吧?”另一个男孩的声音传来。

她这才发现,病房里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她望向另一个男孩,有些不确定地说:“你是……莫……莫俊杰?”

面对她的反常,莫俊杰愣了愣,然后点点头。

她再回头望向李子维,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说不出“李子维”这三个字。

“你不会连我是谁都忘了吧?我是李子维啊!你还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李子维说。

她看着这两个男孩,努力回忆:“我……我记得你们帮我过完生日之后……不对,”她摇摇头,“不是你们,是我公司的同事替我过生日的……”属于黄雨萱与陈韵如的记忆片段重叠起来,她越回忆就越是困惑。

“同事?什么同事?你在说什么啊?”李子维问。

“我也不清楚……然后我好像参加了谁的告别式,我很难过很难过……”她皱着眉头,试图回忆,记忆却是断断续续,陌生又熟悉。

莫俊杰打断她:“陈韵如,真的想不起来就算了,别勉强自己。”

她忽然按住自己的头,一脸痛苦地说:“我想起来了!那天晚上我回到家,弟弟不见了,联络不到妈妈,我很难过也很害怕,怕自己被遗弃了,就跑出家门去找他们……然后……然后我在过马路,有一辆车子朝我冲了过来……”她望向两个男孩,试探地问,“所以我是出了车祸,才会在医院里,是吗?”

两个男孩听她这么说,互相看了一眼。

李子维犹豫了一下,开口正要解释,陈韵如脑海中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我妈跟我弟呢?

她迅速地张望四周,并没有看到其他人。

“又怎么了吗?”莫俊杰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我……我妈和我弟呢?为什么我人在医院,他们却不在?”她喃喃自语。

忽然,她猛地望向李子维与莫俊杰,问:“你们有没有骑车?我要回家,送我回家!”最后一句话是近乎霸道的命令。

两个男孩再度对看一眼。

陈韵如是不是真的伤到脑子了?

醒过来之后的她,怎么和之前判若两人?

客厅茶几上的手机在不断振动,在一旁打游戏的陈思源不耐烦地喊:“妈!电话啦!”

韵如母亲满头大汗地从厨房走了出来,念了两句:“姐姐都发生这种事了,你不去医院帮忙照顾也就算了,还有心情打游戏!”

“不打游戏她就会醒过来吗……”陈思源嘴里嘟囔着,眼神却再次瞟向陈韵如的房间。

其实他根本没有专心在打游戏。

“你讲的这是什么话?她是你姐姐耶!也不想想她是因为谁才发生这种事的?”

“你不要把我扯进来,她出事跟我有什么关系?”陈思源仍嘴硬。

这时门铃响起,韵如母亲急着应门,也没时间接电话。

门外站的是韵如舅舅,她的弟弟吴文磊。

她有些意外地问:“你怎么来了?”

吴文磊一面走进来,一面反问她:“我才想问你怎么还在家里?我以为你在医院照顾韵如,所以顺路带点吃的给思源。姐,你不会就这样把韵如一个人丢在医院吧?”

“我又不是只有韵如要照顾,我不回家煮饭给思源吃,谁给他弄吃的?”她辩解。

坐在沙发上的陈思源闻言,立即不客气地回呛:“我又没求你煮饭给我吃,不要什么事都怪到我头上好不好?”

韵如母亲还没开口,吴文磊已经受不了地说:“陈思源,你怎么这样跟你妈讲话?”

陈思源小声嘟囔:“你又不是我爸,管那么多……”然后眼神继续飘回电视屏幕上,假装打游戏。

吴文磊还想教训这小毛头几句,韵如母亲却挥挥手劝阻,说:“算了啦,他还是小孩子,别和他计较。”

“他都多大了,只有你还把他当小孩看——”话说到一半,吴文磊的手机忽然响了,他只好先接起电话:“喂?是……我是陈韵如的舅舅……”

陈思源立刻竖起了耳朵。

“什么?”吴文磊一脸意外,“好,我知道了,我们现在就过去!”

“怎么了?”韵如母亲见他脸色转为凝重,忍不住问。

“是医院打来的,说韵如不见了。”他说。

韵如母亲一脸错愕,假装打游戏的陈思源更是双手立刻停住了动作。

“怎么会这样?”韵如母亲一脸慌张与忧心。

“我也不知道。姐,我们先去一趟医院吧!”

就在这个时候,家门忽然被打开,站在门口的竟然是一脸气愤的陈韵如。

三人全傻了眼,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陈韵如身后则是有些尴尬的李子维与莫俊杰。

“韵如,你怎么会——”韵如母亲终于开口,却被女儿抢上前打断:“那天晚上你们去哪儿了?你是不是怕思源被爸带走,所以就带着他离开,把我一个人抛下了?”

所有人都被陈韵如的气势给吓到了。

她从来没有这样子说话过!

“韵如,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那天晚上是因为思源离家出走,妈妈急着要找他,并没有要把你抛下不管。”韵如母亲试图解释。

陈韵如更往前走近一步,双手叉腰,咄咄逼人:“还说没有,那天晚上你房间衣柜里的东西全都被翻出来了,一副就是急着要离家的样子!”

“你误会了!那是思源翻的!”韵如母亲从来没有被女儿这样大声质问过,这时也不敢再袒护儿子,老实交代了当天的情况。

陈韵如转头瞪向坐在沙发上的陈思源,只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一面打游戏,一面随口说:“就找钱啊,不然没有钱怎么离家出走?”

陈韵如一听,一阵风似的走到陈思源面前,一把抢过他手上的游戏摇杆,不客气地质问:“你离家出走?你凭什么离家出走?你搞什么鬼?”见陈思源一脸呆滞地望着自己,她更是怒火中烧,伸手用力捏住他的耳朵,“脑袋是个好东西,别告诉我你没有!你给我好好想一想,这个家里谁对你不好了?你有没有想过,最应该离家出走的人是我,什么时候轮到你了!”

陈思源痛得龇牙咧嘴,但从没被姐姐这般厉声责骂的他却一声都不敢吭,只是拼命忍痛。

其他人见向来乖巧安静、内向到近乎自闭的陈韵如如此发飙,全都目瞪口呆,最后还是吴文磊先回过神来,连忙安抚她:“韵如,你先冷静下来,有话好好说。”

陈韵如轻蔑地哼了一声,甩开陈思源的耳朵。

要是在以往,陈思源早就不客气地回呛,但此刻他只是一只手捂住被捏痛的耳朵,乖乖站在一旁,不时用困惑的眼神打量自己的姐姐。

这人真的是他姐姐吗?

反差也未免太大了吧!

简直就是另外一个人,根本是泼妇!

看来姐姐头上的伤真的很严重啊……他这么想着,第一次在姐姐面前露出担忧的神情。

“韵如,妈妈真的没有要扔下你,这都是误会。妈妈怎么可能不要你呢?”韵如母亲仍试图想解释清楚。

但陈韵如再度回呛:“你别怪我为什么会这样想,先不讲你是我妈妈,却把我一个人扔在医院不管,那天你跟爸说要离婚的时候,你们就只想到要带思源走,完全没有考虑过我!你还要我不要误会?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想?”

韵如母亲顿时哑口无言,一旁的陈思源看看母亲,又看看姐姐,仿佛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陈韵如从医院醒来后,气冲冲跑回家,发了这么大一顿脾气,一直紧绷着的情绪总算能多少缓解一些了,她这才觉得自己的头还在发胀地抽痛,而且昏迷了整整两天,只靠着点滴,体力也有些不支,她伸手按住自己的头,表情有些痛苦,却忍着没有呻吟出声。

韵如母亲见状,焦心地问:“韵如,你还好吗?是不是很不舒服?我先送你回医院好不好?”她伸手想扶住女儿的肩膀,却被她一把甩开。

陈韵如赌气地对她说:“不用你送,我自己回医院!”然后快步走向家门口,对着还站在门口的李子维不客气地命令:“王诠胜,送我回医院!”

“我是李子维,不是王诠胜啦!”李子维抗议。

“随便啦,都一样!”陈韵如也不管那么多,一阵风似的走到了门外。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过了几秒才如大梦初醒,纷纷追了上去。

陈韵如重新回到医院,负责的医生立即给她安排重新检查。

医生是一位头顶略秃的中年男子,基本检查结束后,问她:“你记得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

“我叫黄……”她迟疑了一下,似乎有哪里不太对,想了一下才改口,“不对,我叫陈……陈韵如,今年二十七岁……还是十七岁?”

医生与一旁的韵如母亲和舅舅对望一眼后,再次问她:“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医院里吗?”

她皱起了眉头,努力回想,却仍只记得自己在过马路时,一辆车朝她冲了过来,接着是刺耳的紧急刹车声……

她不是很确定地说:“我记得……我应该是出了车祸。”

“车祸是吗?”医生不着痕迹地又看了一眼她身旁的家人,示意他们先别着急,“好,我知道了。那你记得你家住哪儿吗?”

“记得,我家是在……”她又开始不确定起来,“我家……我家在台北……等一下,我家在台南……”

“你能说出你家的详细地址吗?”医生问。

这一次,她只是愣在那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想不起来吗?”医生问。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回答:“不是想不起来,是我分不清楚……”

“分不清楚?什么意思?”

“就是每当你问我一个问题,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海中都会出现两个不同的答案,我分不清楚哪一个才是正确的答案……”

医生点点头,安抚地说:“不要紧,这是很典型的记忆混乱,你的伤口目前看来已经没有大碍,不过我建议你还是留院观察几天比较保险。”他正准备写诊断书时,陈韵如忽然打断他——

“医生,可不可以不住院,让我直接回家?”

此话一出,韵如母亲和舅舅都很意外。

陈韵如向来是个逆来顺受的孩子,大人说什么,她很少有意见,即使有,也从来不会坚持,怎么今天这么反常?

陈韵如仿佛想说服医生,又说:“医生,你不是说我的伤口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吗?只是我的脑子现在还有些混乱,很多事情还想不起来。反正我需要时间休息恢复,与其待在医院,成天躺在床上什么事都做不了,不如回家,说不定在熟悉的环境里,还能复原得比较快、想起更多事情。”

站在病房外偷听的李子维和莫俊杰听见陈韵如讲得如此头头是道,都觉得纳闷,不禁对看了一眼。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敢说话了?

而韵如母亲与舅舅更是吃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陈韵如居然这么有主见,而且能够流利又不失逻辑地表达想法,以前的她甚至不太敢直接看着人说话,讲话也是吞吞吐吐……这简直就像完全换了个人,就这样让她回家,真的没问题吗?

医生并不知道陈韵如以前的个性,听见她这么要求,也只是笑笑,说:“要回家休息也不是不行,但你一定要定时回医院做检查,好吗?”

陈韵如点点头。

医生起身离开时,对吴文磊说:“若是警方那边还有问题,我建议还是稍等一阵子,让她自己先想起来会比较好。”

陈韵如听到“警方”两个字,以为只是车祸的一些后续处理,一时没想太多。

吴文磊送医生出去时,见到李子维和莫俊杰还在病房外头,有些讶异:“你们两个怎么还在这儿?”

“呃……我们就担心陈韵如嘛!我们也差不多该走了。”李子维说完后探头对病房里的陈韵如说,“陈韵如,我们先走啰,你好好休息,拜拜!”

她轻轻挥了挥手,算是听到了。

李子维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发现莫俊杰没跟上,扭头一看,见到他仍站在病房外,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陈韵如。

他上前一把拉住好友,一面拖着他往前走,一面说:“走啦!医生都说没事了,你就别担心了。”

“但警方那边……”莫俊杰的声音很快就消失在医院走廊上。

陈韵如听到了,有些纳闷。

为什么医生和莫俊杰都提到了警察?

这不就是一场单纯的车祸吗?

她直接忽略一脸忧心的母亲,问吴文磊:

“舅舅,出了什么事吗?为什么你们好像还是很紧张?医生不是都说我伤口没事了吗?”

吴文磊似乎有些为难,想了想,才决定据实以告:“韵如,其实你头上的伤,不是车祸造成的。”

她一脸讶异,忍不住将手伸向后脑还有些隐隐作痛的伤口。

不是车祸造成的?

只听吴文磊继续说:“那天晚上你离家后,一直没有回来,我跟你妈找了你一整夜,直到清晨才接到警方的电话,说你被人发现倒在路边,警察还说,从你头上的伤口判断,是被人拿钝器从后方袭击。”

有人蓄意攻击她?!

为什么?是谁会这么做?

她努力回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那天晚上她听到紧急刹车声后,在那段空白的记忆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喂!莫俊杰,你等一下啊!”

离开医院后,莫俊杰仿佛把李子维当成了空气,一路上完全忽视他的存在,显然是在生闷气。

“喂!你到底是在气什么?陈韵如不是都已经醒过来了吗?而且她是在我送她回家后,又自己一个人跑出去找家人的!她会受伤,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莫俊杰猛地停住脚步,转过头狠狠地瞪着他,说:“是,你说的都对,这一切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也不是你的错!”他一脸懊恼,“真要怪,就怪我,怪我不该让你送陈韵如回家!怪我不够好,才会让陈韵如喜欢上你,而不是我!”

李子维愣住。

莫俊杰怎么会知道的?

“你在胡说什么啊,谁说陈韵如喜欢我了……”他打哈哈地想敷衍过去。

莫俊杰一脸不甘心,说:“你不用再装了,那天帮陈韵如过完生日后,我没有直接回家,我……我其实骑车一路跟在你们身后,所以她在家门口对你告白,我全听见了!”

李子维一听,瞬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不明白,既然莫俊杰听见陈韵如对他告白,应该也听到了他拒绝陈韵如啊!为何还要如此生气?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是,你是拒绝了陈韵如,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当时没有拒绝她,让她这么难过、这么受伤,之后她也就不会一个人这么晚还跑出去找家人,遇到这么可怕的事情……”莫俊杰握紧拳头,压抑着情绪,“我怪我自己,为什么那么没胆,要是一开始我就对陈韵如说我喜欢她,而不是要你帮忙追,是不是情况就会不一样了?是不是她的目光就不会一直停在你身上……”

李子维本来还很有耐心地听着,但见莫俊杰越来越钻牛角尖,忍不住也心头火起,反驳道:“事情都发生了,你在这边后悔有屁用?照你这么说,难道陈韵如对我告白时,为了不要伤害她,我就要说我也喜欢她吗?问题是,我就是对她没有感觉啊!”他一面说一面有些烦躁地扒着自己的头发。

搞什么啊!原本是一番好意帮好友追女生,谁晓得却变得这么复杂,把他也扯了进去!而且这一切本来就跟他没关系啊!莫俊杰干吗一直要拖他下水?

莫俊杰依旧气愤难平:“李子维,你就想到你自己!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天你没有把话说那么绝,让她那么难过,她一定会想到找我们帮忙,而不是一个人无助地在三更半夜跑出门去找家人——”

“莫俊杰,你会不会想太多了!这根本是陈韵如她自作自受好吗?”李子维一时冲动管不住嘴巴,但话一出口,他马上就后悔了。

糟了。

果然,那一瞬间莫俊杰举起了一直紧握的拳头,他本能地想闪开,但莫俊杰又缓缓放下了拳头,不再理会他,转身快步离去。

李子维想追上去,但想了想,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解释什么,只好放弃。

他真的做错了吗?

他真的只想到自己,完全没有顾及陈韵如的感受吗?

尽管刚刚在气头上,但现在冷静下来,他越想越觉得莫俊杰说的好像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其实,他不是不关心陈韵如,只是被莫俊杰气得一时口不择言。

一听到她因为意外受伤而住院,他第一时间就和莫俊杰翘课跑去看她。

见她昏迷不醒,为了想让她早点醒来,还用随身听放歌给她听,是她最喜欢的伍佰的那首LAST DANCE。

结果他替陈韵如戴上耳机没多久,她竟然真的醒了过来。只是,醒过来之后,却仿佛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还老是把他叫成“王诠胜”。

他妈的,王诠胜又到底是谁啊?

想了半天,看来要解决问题,只有一个办法。

他得去见陈韵如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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