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奶奶。”
“三傻子叔叔,醒了。”
小不点大的囡囡迈着小短腿雀跃地唤着自家奶奶,两只糯米团似的小手还不安分地一上一下挥舞着,看起来非常开心。
几天的时间小丫头相比之前五官灵动了不少,嘴巴扬的高昂,像是炫耀。
“囡囡真听话,奶奶过来看看。”奶奶温柔抚着囡囡柔软的发,缓步向屋内木质床边走。
床上的人发丝凌乱,脸上皮肤也不似以往那般紧致。顺着脸颊的纷杂视线往上看去,醒来这么一会儿了,眼睛依旧无神望着一处,细看眼角还淌着泪虽然已经风干了,却让人错觉的以为她还在不停往眼边处外溢,仿佛心里有无穷无尽的辛酸苦楚要全部倾泻直到老天荒才罢休。
囡囡奶奶收回目光,关切问着:“醒了,你感觉怎么样?”
一瞬间囡囡奶奶的声音与缠绕在三傻子心头的一个声音隐隐重合,“你还好吗?”那一声比这一声更脆,多了一分亲切,少了一分刻意的疏离。
“我看见她手里握着向日葵种子在哭,我终究是负了她,我也没能救回所有人。”三傻子忽然间便抱着头痛苦呢喃,“为什么?不应该是这样的。”
囡囡奶奶看出了他的不对劲,想起心理医生的话,忙道:“一切都过去了,都是噩梦而已。”
然后她情不自禁想把手抚上那纠缠在一处的眉宇,为他减少苦楚。刚要触到他的时候,她就灵敏地收回了手,“没事儿了,没事儿了。”
一个月前,周云深给囡囡奶奶打了电话,“珍珍,老刘最近怎么样?”
闻言,囡囡奶奶叹了口气,“还是老样子,就有的时候他连我都不记得。”
周云深没有说话,沉默了一阵。
继而,开口:“他这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这个我们都没有办法帮他,只能看他自己走出来了。”
“最近我认识了一位朋友,人家是心理医生还是海归博士。我跟他提及老刘的情况,他跟我说他必须马上进行心理治疗,不然他在以这种不死不活地状态逼自己的话会出现抑郁倾向。”
“抑郁?”苏珍所有的神经都因这个词提起二十分的精神,抑郁患者的毁灭性可以说是巨大的。五年前她听护士们聊起一个雪溅当场的抑郁症患者的故事,患者名叫陈芸,重度抑郁,被医护人员发现的时候因抑郁出现幻觉导致自杀。
电话里的周云深同样回想起当年血淋淋的事件,患者在家中自杀,当他们赶到的时候整件屋子被血色污迹沾染的遍地都是,当时在场的每个人心中都是沉重的。
周云深率先打破沉默,“嗯,我想请我那位朋友给看看,能不能把人拉回来。”
苏珍知道他的意思。
转眼五年时间过去了,物是人已非。曾经那个骄傲的人被自己的愧疚和自责击溃的不成人形,治愈别人的人反需要别人治愈。
“没回答……我就当你默认了。我给向我那位朋友咨询过了,他这周末有时间我带他过来。”苏珍犹豫间,周云深快速帮她做了决定。
挂了电话,苏珍垂下眼帘,自嘲一句:“你还真是自作多情。”
***
“顾医生,人已经醒了,情况不是很理想。您能来看看吗?”囡囡奶奶给顾谓词打电话,作为三傻子的心理医生,顾谓词必须时刻关注三傻子催眠后的任何情况。
“好。那你可以跟我说一下,他醒来后有什么具体反应吗?”顾谓词那边捏着手机的手骤然抓紧,很是紧张。
囡囡奶奶复述三傻子那句一直念叨的话:“我看见她手里握着向日葵种子在哭,我终究是负了她,我也没能救回所有人。”
“根据你所说,他重复的这句话与这些年患者本身解不开的心结有关。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这些都是催眠治疗后的正常反应,让他尽力释放就好了。”顾谓词说到后面嗓音越发轻快,好像离患者治愈成功不远了。
不过事实确实是这样,之后过了两天,那种隐匿在三傻子身上的丧气被打破。
“对了,三傻子叔叔你醒了为什么要紧紧握着这颗葵花籽?”囡囡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懵懂问着。
“这个?”是贺文清给他的,说是能救所有人的东西。
不一会儿,三傻子拿着这颗葵花籽就跑没影了。
囡囡在后面扯着小奶音喊他,可人也不见有半分回头停下来的意思。
最后囡囡只能提着她的小短腿跑到自家奶奶面前告状:“奶奶,三傻子叔叔又跑、跑走了。”
囡囡奶奶温柔的一笑,给囡囡顺着胸膛因跑得急而剧烈起伏的粗气,“没事儿,你顾叔叔说他已经没事儿了。他想要做什么就随他去做,我们别阻止他。”
囡囡最听奶奶的话了,酡红的小脸蛋扬起笑容,“嗯。”
三傻子出门走得急,不过并不妨碍他找到记忆中的那个地方。果然等他到这里的时候,他与记忆中的形象想比多了一丝破败,几张褪色的照片角孤零零挂在篱笆围栏上,围栏里面一圈地向日葵早已可以独当一面向阳而生,手心沁出的汗水给手中那颗葵花籽给予了些许甘霖,他温柔爱抚了一下,然后从杂草丛中捡起一把铲子,挖了个坑种下去。
前世,
我没有死在肉眼可见的世界里,却迷失在流言蜚语的世俗中。
现在,
我活在一个种满向日葵的地方,有爱,有光,透进来,我终于长成了一颗健康的向日葵。
“奶奶~奶奶~,三傻子叔叔回来了。”囡囡一见到三傻子就开心的不行,立马蹦到家奶奶面前。
“小囡囡,要叫爷爷。”三傻子勾起一边唇角,一扫之前萎靡的姿态,伸手捏了把囡囡水嫩的脸蛋。
“爷爷!?”
囡囡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爷爷?
“你、你回来了。”囡囡奶奶视线对上他的,突然三傻子一把抱住她,头搭在她的肩头,鼻音略沉,“嗯,回来了。”
“苏珍,对不起。”
“这些年……辛苦你了。”
“我知道你这些年断了和家里的来往都是为了陪着我,也知道你一直默默爱着我。”
“对不起……”
“对不起……”
“对、对不起……”
话毕,埋在她肩头的健硕无助地呜咽出声。
三傻子暗哑嗓子说道:“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
我一直都在等你。等了,好久,好久,不过我终于等到了。
苏珍只是看着他,像是等了好久的盼望,但里面缠绵的爱意深切到比一杯酒还要甘甜醇香,“我也很喜欢你,跨越等待,跨越障碍,只想多喜欢你一点点。”
“我知道,我都知道。”三傻子嗓音越发得沉,几乎要低到尘埃里去。
“好了,这么大个人还哭鼻子?”囡囡奶奶含着泪花暗暗发笑,“小囡囡该笑话你了。”
“奶奶,三傻子叔叔叫囡囡喊他爷爷,所以囡囡的爷爷就是三傻子叔叔吗?”囡囡歪着小脑袋,稚嫩的声音不谙世事。
“嗯,我的好囡囡。”囡囡奶奶温柔的眼神注视着小囡囡,里面的光是小囡囡这些年没有看到过的别样风景。
“爷爷,奶奶。”囡囡走过用小小的身子抱住了他们,甜甜的软音再次融化了两人的心。
“珍珍。”
“嗯?”
“后山腰的向日葵开了,我可以是你的依靠吗?”
“好。”
苏珍知道他一直都是一个有想法的人,“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三傻子视线移到更广阔一处的绿地,缓缓开口:“我想去武汉完成我没有完成的事。”
苏珍从兜里掏出手机,递到他面前,“许老,他们一直在等你。”
是最新一期的研究报告,落款是许志新许老。
“珍珍,我想今天马上出发。”
“好。”
苏珍看着他提醒道:“不过?”
三傻子对上她的视线,疑惑发问:“不过什么?”
“怪蜀黍看着可不像专业的科研人员。”闻言,三傻子上上下下扫了眼自己,头发黏糊糊搭在肩上,衣服咋看还算整齐,不过大大小小的斑迹确实不怎么好看,“呵,看着是挺像怪叔叔的。”
“那我先去洗漱一下,然后在出发。”
“刘院士,我们一直等你。”许志新略显疲色,看见三傻子语气明显振奋昂扬不少,“久等了,我回来了。”
“我们一直在尝试把向日葵提取物和‘六味’融合在一起,
“好,我知道了。”抬眼看见小莫在角落没有簇拥向前,只静静看着。
“小莫,麻烦你给我去隔间拿个数据表。”
“老师,您客气了。”小莫眼眶蓄了淡淡水雾,在转头的瞬间水雾似止不住的瀑布倾泻向柔软的面部皮肤。
老师,你、你终于回来了。
熟悉的研究室,熟悉的计表器,熟悉的他们,三傻子拿着试管的手竟止不住发颤,脑海一幕幕景象重叠交错,手上加重一滴,晶状液体便顺势滑落,眼眸霎时被黑暗笼罩。
“大叔,”
“大叔,”
“我来看你了,你不要睡好不好?”
苏珍抱着他撕心裂肺叫喊,他想要抚平她因伤心而皱起的修长黛色,告诉她自己只是累了。
“珍珍,对不起。”
“老刘他因过度劳累,心脏猝发性衰竭,没救回来。”
“节哀。”
眼眸中的场景一秒切换,黑暗中有一束光直射进来,整个空间里面立刻被白色覆盖。
“欢迎来到潜龙星盘,我是神契之主常新。”
“你好,我是刘玉民。”
“你就是贺文清拜托我的凡人?”
“嗯。”
“临死前你有什么遗言?”
“遗言?”
“我既与神明画押,与她相爱一场,此生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