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上云城的客车上,杜宁人正倚在车座上打瞌睡,做着稀奇古怪的梦,梦到自己在乘坐一辆没有车顶的高速火车,迎面吹来的大风简直要把他刮到天上去,就在他抓不住扶手的那一刻李南乔把她轻轻叫醒了。
“怎么了?”他晃了晃脑袋,闻到车内混合着食物、汗液、电路老化以及许久未能清洁的布料味道的陈旧空气,感觉有些令人反胃。
“中午了,该吃点东西了。”李南乔伸出手,帮他理顺了在车座上睡着拱乱的头发。
“车里太闷了,我不是很有胃口,你先吃吧。”杜宁人把窗户拉开一条小缝,伸出鼻尖去汲取新鲜的空气。
“嗯。”李南乔从怀中的背包里拿出一条黄油夹心面包,又拿出一瓶酸奶。
“你真的不吃吗?”她扬了扬手中的食物。
“你吃就行,不用管我。”杜宁人又把窗户缝开大了一点。
“再有五六个小时就到上云城了,你要是晕车的话,喝点水吧?”李南乔放下手里的面包,递过来一瓶拧开的水。
“喝点水也行。”杜宁人接过水瓶喝了两口,感到不适的症状减轻了些。
把瓶子还给李南乔后,他把头靠在车窗上,结果被颠得头脑发懵。稍作调整后他看到李南乔双手握住放在膝盖上的水瓶,下巴则抵在水瓶上,眼睛有些迷茫地看着前方的空气。于是他凑到女朋友耳边,问她在想些什么。
“我有点担心将来,如果真的全面打起仗来,我们需要面对红鬼,死人和海妖,要是军队打不过怎么办?”她把下巴从水瓶上抬起来,“而且从天脉剑指挥官、抓你的那一帮人的举动来看,我感觉内部已经有很多人人被腐蚀了,到底是什么东西才能让他们做出这种事?”
“或许他们内心本就这样,只是平时没有表现出来,而诱惑一旦超越了底线,贪婪立刻就能战胜理智。”杜宁人根据以往看过的书籍尝试分析。
“你说的这几句大道理谁都知道,”李南乔笑着摇头,“很对但是没什么用,我更想知道是什么诱惑了他们。”
听罢杜宁人心里不太高兴,索性没再说话。
“希望这些事可以尽快平息下去。要是真的打起仗来,肯定会波及到普通人。”李南乔又把下巴重新搁在水瓶上。
“你要是困了可以睡一会。”杜宁人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
李南乔不解地问他为什么这么说,得到了并不是很充分的理由。
“睡着了心就不慌了,睡一会吧。最起码睡着的时候会好受点,我看你有点担心过度了,还是睡一会吧。”
“不睡,我又不困。”李南乔摇头拒绝,“回到天镇以后,你打算怎么做?”
“没有什么打算,我只想平静地生活下去,等到一切都平定下来,回天都读完大学,找个工作,然后和你结婚,生几个孩子,好好过完这一辈子。”杜宁人挺认真地说。
“规划倒是很明白,现在考虑这些有点早吧。”李南乔边笑把碎发拢到耳后,“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情。”
“我喜欢提早做规划。”杜宁人也笑了,和李南乔在一起老是笑。
阳光透过有些污渍的车窗照射进来,却没有因此变得黯淡,透过污秽的的光芒洒在身上依旧可以带来温暖。杜宁人闭上眼向后靠,让淡金色的色彩涂满半个脸庞。半个小时后李南乔终于抵挡不住困意的侵袭,卧在杜宁人腿上睡着了。杜宁人看着阳光下她的脸庞,忍不住拿出手机偷偷拍了一张照。
随后他拉上了窗帘。
……
宁温市海风萧瑟,高羡尘站在窗前,用打火机点燃嘴边的烟并深深吸了一口。他望着远处延绵至目光尽头、高耸厚实的宁温壁,像深深插入地面的一个巨盾,抵挡住汹涌的海水。宁温人和存活下来的的黄城人都称之为生命之墙。
怒涛拍击在墙壁的声音隐约传过来,像大地粗重喘息并轻微颤动着身躯。海风则越过高墙爬过来,呢喃着洒下潮湿的腥气,低诉着对过去无法排解的怀念和忧伤。这一切,终归化作眷恋故土之人嘴里的一声长叹。
“唉。”高羡尘缓缓吐出肺里的烟雾,把香烟按灭在满是烟头的烟灰缸里。
宁温壁的那边就是埋在海水里的黄城,他从小到大的家乡,他所熟悉的很多人,他所有美好的回忆,都随着黄城一起被埋葬了。有些黄城的幸存者得了一种奇怪的心理疾病,尽管宁温壁比黄城的高墙结实得多,但他们依旧害怕海水会击垮它。
他的家人被安排了工作,去巡查宁温壁,随时防备着出现黄城高墙坍塌那样的情况,有时还要解决掉翻过墙来的海妖,最坏的情况则是阻止疯掉的人去破坏墙壁;这是一件不需要动脑子,但对人数有一定要求的工作。黄城的高墙也有人巡守,但它崩溃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一瞬间海水就涌入了,没有一点的反应时间,来不及作出任何决策。
高羡尘又凝望了宁温壁一会,准备出门购买一些生活必需品,他双手拎起厚实的长袍裹在身上,突然想起自己有好些天没刮胡子,于是他带上能有效抵挡病毒的蓝色医用口罩,推开门走了出去。他沿着街边慢慢行走,街上偶尔有几个戴着口罩的人,神色黯淡,急匆匆地走过。已经十一月中旬,没有任何人想长时间呆在潮湿阴冷的户外,况且空气里可能还弥漫着危险的病毒。高羡尘也加快脚步,走进了生活超市。
因为各种原因,现在物价提高了不少,维持正常生活水平越来越难。高羡尘经过挑选买了五卷卫生纸、一袋八公斤的白面粉、五盒临近过期的牛奶、三桶五升的饮用水、一斤半鸡蛋、六颗土豆、一棵经过挑选的白菜、一斤带骨鸡腿肉、一点调味品、几包咸菜;他想了想,又往手推车里加了两包自己和弟弟共同喜欢的零食。
家里经济并不算特别吃紧,但高羡尘觉得还是节约些为妙,得时时刻刻防备可能出现的种种意外情况,如此就算事情变糟,多少还能有些底气。结完帐他额外交了五十块钱的押金,这样就可以把手推车带出超市外。
用力裹紧身上的长袍,再把口罩重新戴一遍,他推着手推车走出超市。
这个时候他收到了来自杜宁人群发的消息:“我到上云城了,车上挺闷热,但下车就有点冷,路上很多人都穿着加厚的衣服。我和女朋友一会去坐回天镇的大巴,再有四五个小时就能到家了。我感觉一切都乱了套,大家最好注意安全。”
高羡尘停下脚步,把这段信息读了两遍。他转过身抬起头,望着远处的宁温壁和灰色的天空;他收回视线,看着寂寥的街景、匆忙路过的行人、马路边潮湿的白蜡树。
风吹过来,他连续眨了好几次眼。
“你也注意安全。”他回复道,随即又补充上一句,“宁温市的风很大。”
“我这也刮风,当心生病,到家再联系你们。”杜宁人很快又发来消息。
看完消息,把手机放回口袋,高羡尘迷茫地站在街上。有那么一会儿,他怀疑起自己还算美好的过去是否真正存在过,也许那只是悲痛下产生的幻觉?这么想的同时,过往的记忆在脑海里尖叫着狂乱跳动,如同在沸水里攀升破灭的气泡,滚烫却又显得虚幻;曾经的画面像是在镜中不断折射变形,又在激流的冲击席卷下扭曲一样,变成陆离光怪的奇怪景象。
他又想到曾经跟别人描述过的未来已经永远无法到达;他喜欢的,可能也喜欢他的女孩在几个月前就安眠于永恒的静谧,却又于此时此刻,在纷乱的记忆中走出来,笑着攥紧他的心脏。于是他难过地无声哭起来,感觉自己这一艘离群的小船已经漂流到了苍茫的海洋中心,海上风雨交加,海面波涛汹涌。举目四望,他既找不到来时的路,也看不到可以停靠的海岸。
口罩被泪水沾湿后,高羡尘恢复了清醒。他环顾一下四周,用手背在脸上抹了一把,推起手推车快速往家里的方向走去。到家后把东西放在地板,没有停顿,他又推起手推车出门,尽快去换回自己的五十块押金。
在归还完手推车,重新往家走的路上,他遇到了一位同样深陷在悲伤中的黄城少女,她穿着长袍戴着口罩,因为眼前的灰暗和未来的无望,在路上边走边泣不成声。高羡尘走过去试图安慰她,经过短暂的交谈他发现两人的悲伤竟然如此相似。半小时后,他们褪去了身上的长袍和口罩,拥抱着倒在少女房间内的床上,于一片粗暴欢愉的时光中满足了各自的欲望。发泄过后少女穿好衣服,趴在高羡尘的耳边,告诉他在宁温壁外面,在被淹没的黄城里,藏有一个神奇的石碑,那是充满魔力的造物,当触摸到这块石碑的时候,你曾经犯下多少错误,此刻就可以实现多少愿望。最后她希望高羡尘能够和她一起溜出宁温,去寻找那一块可以引发奇迹的石碑。
高羡尘严厉地拒绝了她,并告诉她那只是狂热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况且城外还弥漫有致命的瘟疫,少女的家人已经不在,但自己还有牵挂留在这里。可这并没有战胜她的决心,她用失望的眼神看了高羡尘一眼,决定自己去追求那虚无缥缈的圣物。
高羡尘一愣,仿佛看到了自己当初不惜性命去寻找家人的身影,仿佛看到了少女因为瘟疫和绝望而倒下的未来,他顾不得穿衣服就起身抓住少女的肩膀。
“等一下。”他喘着粗气说,随即松开手,找到瘫在地面的长袍,手忙脚乱地翻找着什么。过一会他从长袍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块白色的圆形玉石,把她塞进少女的掌心,“如果你非要去找那块石碑,希望这块玉能给你一些庇佑。我叫高羡尘,这是我朋友送给我的,现在我把它交给你。”
少女把自己的名字和联系方式给了高羡尘,她叫江月,比高羡尘大一岁,今年二十一。她钢琴弹得不错,曾经为了自己飘忽的梦想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在潮湿狭小的琴房里苦苦弹着钢琴,渴望着有一天所有的努力会得到结果,而自己最终也可以在更大更洁净的琴房里,弹着更好的钢琴。
ps:名字搞错了(已修改),高羡尘原本是叫高白苍的,后来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