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着军歌走进车站的时候,新兵队伍还整整齐齐的,不过送站的家长一涌上来,这队形就迅速瓦解了。史今喊了几嗓子“保持队形”,但怎样努力都是白费的,于是他屈服了,退到边上。
高轶没人送站,就扒拉着胸前的大红花,站在一边看着。
许百顺看着穿军装的儿子难得地没有上手,许三多倒有点不情不愿;成村长和成才在另一边,成才有点骄傲又无攻击性地笑着,任由父亲扒拉着他的军装,抻抻袖子扶扶领子;史今在不远的地方和一对母子说话,母亲哭得伤心死死拉住孩子不让他上车,儿子有些不知所措,史今看样子是在做思想工作。
好一会儿,史今把人送上了火车,清点一下人数又回头看过来,高轶立刻撇开目光。
两个混子看到许三多两条裤腿都玩命地筛着糠,就大笑着对他动手动脚:“别怕!别尿裤子!解放军叔叔!打死我们就不用怕了。”
“打死你们不就违法了吗?”一只手伸了过来,紧紧攥住那只拍打许三多的手,“疼吗?”
“啊——解放军叔叔,我错了我错了。”混子最懂欺软怕硬,识时务者为俊杰了,疼就赶紧求饶。
高轶看了一眼另一个有些发愣的混混:“你不疼,你可以继续嘛。”
就一会功夫,混混被攥住的手都紫了,这可不像史今那种推了一把言语两句的温和,那人一见这样的狠人立马就怂了:“您大人有大量,我们错了,您放了他吧。”
“滚吧。”高轶拍打了两下手上不存在的灰尘。
两个混子立马跑了,那个运气不好的捂着手,脸色就像手是被人砍碎了似的惨白。
“你不会把他的手弄断了吧?”史今突然发现这个高轶颇有几分兵霸的纨绔狠辣,与前几次见他时留下的印象很不一样,不由得担心起来。
高轶瞬间从那种冷酷的状态里走了出来,重新变得像一个干净朴实的新兵蛋子,笑了笑:“我下手还是有分寸的,自卫反击过当违法的呀。”
史今倒也并不真的关心两个无所事事的混子,只是将信将疑地转头看看许三多,后者脸色惨白,小小的冲突竟让他如历生关死劫。
史今:“上车,许三多。”
许三多顺从地走一步,又看看许百顺。许百顺是一副失望加不屑的痛苦表情,“滚吧滚吧。看你当了兵也没强什么。”
许三多咬了咬牙,他的目光竟有些近似于仇恨地转向混子们跑的方向,看起来是打算去拼个死活的,没想到两个人早跑的没了影子。
许三多很是迷茫,高轶心里是很想扶额叹息的,不过外表只是推了许三多一把,对许百顺说:“我们还是新兵嘛,三多以后会很强的。”有史今,老马,伍六一,高城,袁朗他们使劲锤他呢,他想不强也不行,主角光环就是这么强大。
许百顺抱住许三多,“变强,变强我是不想了,龟儿子别让人欺负就好啦!”
在许三多的记忆里父亲没这样抱过自己,像是要把他抱成两截。
高轶撇撇嘴,两辈子加起来,也没人这么抱过他,真他娘的,大概是因为他总是很独立很有出息吧,呵呵。他打了个招呼,扯着恍恍惚惚的许三多上车了。
史今收回了目光,很正式地向许百顺敬礼:“走了,老前辈。”
许百顺:“由你打由你骂,可是对他好一点。”
列车发出第一声长鸣。
高轶放下铺盖占上位置,一回头,许三多还茫然站在车厢过道里,虽然一直盯着他,但是行为上的模仿是一点也没有,他真实觉得无语:这孩子真是个傻子吗。
“过来。”高轶招招手,许三多听话地靠近他:这里除了高轶,他每个人都不认识,这让他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这儿能看见你爸爸。”高轶的话让许三多眼前一亮。
这是一个可以把头探出车窗的位置,整个车厢每个窗口都塞满了三四个脑袋和肩膀,要不是高轶动作快,这排座位也被人占走了,许三多一脑袋扎进了空出的位置,把脑袋伸出去找爸。
许三多看见车窗下哭倒了架子的爸爸,几乎是靠在村长身上的。
高轶没有往外看,他看到了成才,这时候成才也看到了他和许三多,他挤过来:“我还是来了,我爸有人。”
“我都跟你说了,他们只看你合不合格,跟你爸有没有人没什么关系。”高轶摇摇头。
“……真的吗?”
“这是你第二次问我了,成才,自信点,”高轶很老大哥似地拍了拍成才的肩膀,“顺便,请你相信一下部队的筛选机制,你爸又不是军长,还能想把你塞进来就塞进来吗?”
成才纳闷:“可是我爸说他费了老鼻子力气了。”
“你父亲是想让你好好干,才这么说的,”史今听见了他们俩的对话,“高轶说的没错,我们选人不是看你家的势力、关系,是看你够不够资格。”
火车开动的瞬间,许百顺对车上的嚷嚷:“儿子,好好活啊!”
许三多哽咽着:“爸!”
喊完这一声车就驶出车站了,车站的墙把什么都隔在后边。许三多把脑袋转过来,茫然地看着高轶,史今,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上了车,穿着和他一样衣服的成才,终于选择了靠在看起来最像老妈子的史班长身上。
许三多:“班长,我想回家。”
史今看看他,想起自己对成才说“看你够不够资格”,心里咯噔一下:许三多算得上“够资格”吗?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能盼望部队能把许三多培养出来,就像老兵能教出高轶这样的年轻人一样。
许三多又说:“你听见了吗?我爸第一次叫我儿子呀!”
史今于是又心软了,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本意是抚慰,却一下拍出许三多郁积的哀伤,头还没靠到史今肩上,许三多就开始哭啦。
高轶和成才坐在他们对面,一时间想到的也是自己的亲人,高轶想到自己坑孙子的爷爷和两个不知道会对自己突然消失做出何等反应的哥哥,大哥肯定会很担心,二哥说不定会以为他不愿意去当兵就逃跑了,这么想想还有点膈应,自然没有什么哭的心思了;成才这时候却有点绷不住。
不仅成才,在座各位新兵蛋子们都被许三多“激动人心”的哭声感染了,想起爸想起妈,想起家里围着他们腿撒欢的狗子,被撵得下不出蛋的鸡……
火车咣当咣当开出省的时间里,高轶实在难以忍受一车厢的呜呜咽咽,干脆靠着窗户睡了过去。如果说一开始见到这些人的时候他还有初见剧情人物的兴奋,愿意去撩拨撩拨这个,拉扯拉扯那个,他现在已经彻底看明白了,主角现在还是个瓜怂,成才这人精除了梨涡没哪里可爱,史今——还真是个好脾气的老妈子……
史今安慰完这个安慰那个,然后一脸晦气地进了另一个车厢,在一堆兵中间终于找着了他要找的卫生员,“给我点眼药。”
列车终于在傍晚时分缓缓停在一个小站里。高轶被史今拍打着叫醒:“收拾好了,吃了晚饭换车!”
满车厢的新兵蛋子们都红着眼睛,跟兔子似的,史今说个“换车”就好像放了一群狐狸把他们家三个窟窿全堵上了一样吓死个人。
高轶在许三多被推到最前面顶缸之前站起来,倒不是为了许三多,只是不想他们再被地方人武部不会说话的小领导刺激着哭起来了。
可是为什么一切都像既定的剧情一样发生呢?说好的真实的世界呢?
许三多和成才紧紧拥抱在一起边哭边互相安慰的时候,高轶只觉得脑袋疼,他真的烦了,如果剧情世界有它自有的惯性,他不如不凑到各位剧情人物身边。
只是为了爷爷的期望和对老兵的承诺,在军队好好干一场,看看自己能到哪个水平,完成多少任务,然后死了穿下一个世界,这样说不定能快一点回家。
他从小成长的环境都是令行禁止和严肃端正的,虽然他半路跑去学艺术,去追求自由,可他从来不缺乏杀伐果断和强迫自己干点什么的狠心,他只是把这些埋在了自由散漫的外表之下,叛逆一般不愿意让家人看到。
进了军营,他还是做自己吧,去和剧情人物拉关系什么的,果然还是做不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