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班副,我才知道你不是班长,”许三多对着伍六一不知趣地笑笑,“班长说你们到新兵连都升一级。”
许三多就是有这种撩起伍六一恼火的能耐,伍六一眼睛瞪得老大,史今给他递了个眼神然后出门了。
伍六一指着床铺说:“废话少说吧许三多,我们相信,整洁的素质和战斗力是分不开的,作为最讲协同的装甲兵尤其如此。被褥方面的问题在新兵连就已经说过了——”
许三多把自己的行李放在床铺底下,边点头,边小心翼翼想把屁股贴到自己的床上。
伍六一又一瞪眼睛,说:“不准坐床躺床!应该在统一的休息时间休息!你是不是没记住被褥要求……”
“整整齐齐,平四方,侧八角,苍蝇飞上去得劈叉,蚊子踩上去也打滑……”许三多慌慌张张笔直地站好,嘴里还机械背诵式地接过伍六一的话头,看得老兵们都在偷偷发笑。
伍六一打断了他的话:“不要拿这种编来解乏的顺口溜来卖弄嘴皮子,尤其是在我们接受你作为七连一员的时候。”
许三多迷茫的眼神瞥向门口,可是史今不在,他又望向高轶,高轶和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的伍六一对视一眼。
伍六一苦恼地摇摇头,“你也算进了七连三班,三班就有你的位置,你用十三号储物柜,和班长共用一号书桌,十三号挂钩是你的,上边只允许挂军帽军装和武装带,要求,不论型号大小,不论长短,必须挂得一般齐。”
那怎么可能?许三多的眼神里写着。
伍六一指着挂钩上的衣服,让许三多自己看——那些衣服,确实挂得立正一般整齐。
“储物柜里只允许放洗漱卫生用品,军装内衣和必要的几本书籍,书桌上允许摆放五张信纸,一枝笔和两本以下书籍,大的物件都存放在储藏室,抽烟必须去室外。卫生值日是轮值,按人头算后天轮到你,暂时就这么多,不明白的你可以问我或同班战友。”
高轶走过来把自己一号书桌上的东西拿走,突然看见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悄悄走了进来。
“成才!”许三多忽然笑了。
成才笑嘻嘻地过来:“伍班副,高轶,咱们四个老乡又在一起啦。”
他递上一根红河,伍六一却抱起膀子,一脸冷淡。
成才见伍六一这样,又把烟递向高轶:“轶哥?”
高轶两手拿着两本书,摊开来表示没手接,成才无奈收起了烟,说:“行行行,不欢迎我啊,我走了。”
他刚刚转身,史今就走了进来——他方才去给许三多拿椅子和马扎去了——把东西放下:“成才,怎么不跟三多再聊会?”
高轶把书往方大隅那一桌上磕齐、摆正,走回门口,拉着伍六一说:“班副,帮我去整整恢复训练吧?”
史今看见屋里不自在的氛围一松,点了点头说:“你们聊啊”然后跟着俩人一起出去了。
“嘿,班长,一起?”
“嗯,先让他跟成才聊聊适应适应,”史今走在两个人中间,扭头对着伍六一劝他:“你对别的兵都不这样,对高轶也挺好啊,干啥对你这两老乡就这样呢?”
伍六一说:“什么老乡不老乡的……那俩,一个太精,另一个太笨,要是都像高轶这样的我还高兴有这样老乡呢!”
“哪有那么多像你们俩这样拼命的家伙?”史今摇摇头。
伍六一脖子一挺:“钢七连拼命的少?你不拼吗?连长不拼吗?”
高轶回过头往连长办公室望了一下,只能看见太阳的反光:“咱们连这风气就是连长吹起来的呀。七连谁不想踢连长屁股啊?”
“啊?”伍六一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你们不觉得吗?连长其实一直在给全连砌一道障碍,越砌越高越砌越高,”高轶右手高高举起挡住刺眼的阳光,“到后来他自己都担心没人越得过去了,可照样是屡屡地有人把自己扔过去。过了这道障碍的人,就是连长眼里的红人,就尽可以踢他的屁股,他会回踢,嘻嘻哈哈地一脚回踢。”
高轶从后面挤到俩人中间,甩了甩腿,拍了拍两个人的肩膀:“然后他会板了脸问障碍那边的人:怎么还不过来?这就是咱们连的方针啊,别人做不到的七连做得到,七连一个人做得到的全连都做得到。不是吗?”
伍六一非常认同地点了点头,史今叹了口气:“你们就是让连长教的,什么事儿都当是好事儿,甚至明知是个毛病还吹成了花。”
“咋啦?你对连长有意见啊?”
“没。可训练时能这样,做人可不能这样。”史今望着安静的大操场,说出自己的想法。
伍六一还是烦恼于许三多这让人感觉是躲了一拳,又着一闷棍的家伙,史今看着他长吁短叹纳闷他们为什么就那么讨厌他。
“班副是怕他拖咱们后腿吧。”
伍六一问:“连长为啥把这兵按到咱们班来?”
史今赶忙摇头,说:“不是连长派的,连长想让他回去,是我给要回来的。”
高轶心下了然,沉默不语,伍六一却像看傻子一样盯着史今。
晚上,三班宿舍里,所有人的神情都很肃然,看得出这不是一次一般的集合。
史今在主持仪式,伍六一仍然面色不善地看着许三多,他不得不支持史今的决定,因为他没法也不能把许三多扔出去。
史今所说的是每一次连长都会说的词:“今天我们将为新来的同志举行欢迎仪式,希望新同志能从这个已经延续了四十年的古老仪式中,明白七连的精神,对于老兵,这个仪式已经经历过很多次,我希望老兵仍然能从中感到七连的自豪。”
伍六一喊道:“列兵许三多,出列!”
“列兵许三多,钢七连有多少人?”
许三多不知道。
“是四千九百五十六人!其中一千一百零四人为国捐躯!许三多,钢七连建连至今五十一年,番号几经改变,一共有四千九百五十六人成为钢七连的一员!”伍六一一字一句地喊道。
“列兵许三多,你必须记住,你是第四千九百五十六名钢七连的士兵!”
仪式还在进行,钢七连的第四千九百五十六名士兵人站在那,魂却已经丢了。
伍六一带着他们朗诵,或者说怒吼钢七连的连歌时,史今被高城叫了出去。
现在的高轶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会喊到喉咙沙哑的新兵蛋子了,他和伍六一几乎是在对吼。
他们的声音完全把许三多混迹其中滥竽充数的微弱声音盖过去了。
“三多。”结束以后,高轶走到他跟前。
“轶哥。”许三多的声音微弱,那不是因为喊得嗓子疼了,而是被这仪式震晕了。
“既然你成了七连的一员,成了七连的第4956个兵,你就得承担起七连人该承担的责任,知道吗?”
“我,我做的不好。”
“对,你做的一直不好,”高轶看着他一下子朦胧起来的眼睛,“在七连,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嗯。”许三多点点头,豆大的眼泪从他眼睛里划出来,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刚来这儿,每个人都对他如此敌视,他想老马了,他想家了。
“三多,你知道怎么才能解决你的问题吗?”高轶“循循善诱”,一边正准备休息的白铁军竖起了耳朵,门口刚和连长谈完心的史今也默默听着高轶的下文,“记住六个字:不抛弃,不放弃。”
白铁军抖了抖,梦回当初,高轶是怎么不抛弃他的来着?史今也想起了高轶对这六个字那不太一样的理解。
许三多立刻从背包里掏出一个黑色的本子,高轶愣了一下,看着他翻过一半写得满满当当的纸页,在本子中间写下了“不抛弃,不放弃——高轶”。
这本本子……他真的……
高轶把三多手里的笔和本子拿过来,把自己的名字划掉,写上“钢七连”,对三多说:“许三多,我告诉你,冲你这认真劲儿,你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七连人。别摇头,你能行,不行也得行。因为你已经是钢七连第4956个兵了。”
许三多大概还是不太理解,但是不妨碍他把这个数字记在了本子上,记在扉页,他的名字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