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长!”两人走进餐厅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轶哥!”
史今看了一眼许三多,一时愣了,他告诉许三多:“我是班长,排长是在新兵连时临时调的。许三多,你……还好吗?”
“我,我挺好的。”许三多露出了一个不像当初那样明媚的笑容,看起来有点迷茫。
高轶感觉到许三多和之前不太一样了,五班,那个地方……
“听说你在三连五班,那是个挺重要的地方,”史今看着许三多,“没你们看着输油管道,我们的车就要在草原上抛锚。”
许三多用那种带着点刻板的语气说:“我知道,这工作特别特别有意义。”就像是在复述,或者转述谁的话,细想想,可能就是现在跟他说话的人说过的话。
这让史今不知道再说什么好,高轶看着许三多问:“你们那,很辛苦吧?”
没有人烟,只有一望无际的平原,一条藏在地下自动化控制的输油管道,五班的战士们甚至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看守的东西长什么样。
“不苦。”许三多摇摇头,“他们,我是说五班,对我特别好,我们……我们每天也出操,也训练,我们每年也打靶,他们……他们还专门给我发了一次优秀内务。”
一张塑料纸做的流动红旗,一群不能说假意却也不知道是哪种真心的朋友,高轶自认为绝不可能在那种地方呆下去,只有许三多,三多这样的人能从那里熬出来。
史今用空着的手拍了拍许三多的肩膀,算是鼓励了。
他说:“许三多,我一直相信你是个好样的,是班长没做好。”
“不不,不是的……”许三多除了否认,也不知道说啥好。
史今只好又拍了拍许三多的肩膀,高轶看了一眼成才要的菜和酒,对史今说:“班长,我陪三多和成才待会儿。”
“好。”史今拎着饭盒走了,他真的不敢再跟许三多呆下去,他总是想到在下榕树村的那个下午。
“三多,五班离这儿很远吧?”高轶抽了张椅子坐下。
成才想给他倒一杯啤酒,高轶摆了摆手:“我不喝,咱们三个老乡难得聚在一起,我就是想和你们聊聊。”
“五班,离这儿有四五个小时的车程。”许三多像喝水一样喝了一口杯子里的啤酒,但是显然他觉得那并不好喝,他皱着眉把它咽下去。
“你们在那都干些什么?”高轶给三多夹了点菜,“我是说,除了训练以外。”
“李梦,我们班李梦喜欢写小说;老马,我们班长,喜欢桥牌;还有薛林,他人很好,会给老乡找走丢的牲畜;还有老魏……”
“你呢?三多?你都干些什么?”
“他修路。”成才说,然后又问许三多,“你们那需要修什么路?”
“是,是老马,班长说,我可以修条路,修路是一件有意义的事儿。”
成才看着他觉得不可思议:“修路是一件有意义的事儿?”
高轶想了想,又给三多夹了块鸡蛋,问:“三多,你的路,修得怎么样啦?”
许三多咧开嘴笑了:“我从我们宿舍修到岗哨,修了五条路,一米见宽,我还准备在路的中间修,修一个,一个……”
“图案?”
“对!”许三多开心地笑了,“我今天来,就是想买点花籽,我想在路边上种上花。”
高轶看着许三多,想到五班那个地方的样子,意有所指地说:“那你得选几种耐得住寂寞的花,你们那怕是养不了娇气的品种,不如养……养马兰花吧。”
“马兰花?”许三多听得很认真。
高轶给他科普:“马兰花最突出的一个优点就是生命力顽强,在气候恶劣、土壤缺少养分的地方,马兰花会首先长出密集的根须,牢牢地束缚住土壤,靠强大的根系来保水蓄水,条件越差,它越是疯狂长根。”
然后又补充道:“我觉得马兰花特别适合你……们那。”
“嗯。你说得对。”许三多点头。
成才看了一眼高轶,这个人精特会听话听音儿,听出来高轶在鼓励许三多。
一时间没人说话,只有三多咀嚼和成才喝酒的声音。
许三多把嘴里的菜咽下去——他也不知道怎么的,看见高轶胃口又好了起来——问道:“轶哥,你平时是不是也能打四百发子弹那?”
“我?”高轶看了一眼成才,“没,我用的是自动步枪,射速没成才的轻机枪快,没打那么多子弹。”
“哦。”许三多不怎么会说话,也不知道怎么表达他的情绪,可以说是羡慕的那种情绪。
成才微微尴尬地仰起头,早知道会碰到高轶,他就不会跟许三多吹嘘,得太夸张。
许三多看了看成才,又看了看高轶:“你们,你们肯定干了很多有意义的事儿。”
“嗯?”
“你们的身上有的是股硝烟味,混着钢铁和柴油的味道,而五班是青草和炸酱面的混合……”许三多说着低下头。
“哈哈哈三多,”许三多听到高轶的笑声抬起头,“你要是不当兵,也能去当个诗人,呃,我是说,其实你当兵,也可以写写诗什么的,我觉得你比咱们团里有些干事的文笔还好。”
“我,我不会。”
“别老说自己不会,”高轶拍了一下三多的后背,明明直挺挺的,看起来却好像弯了下去,“你可以把你每天想的事儿都记下来,想到什么就写什么,你要是没时间,那就算球。”
“有,我有时间。”三多傻傻地应了。
高轶陪许三多去买了花籽,三多不知道该买多少,于是去和店主磕磕绊绊地探讨。
高轶绕到卖文具的地方给他买了一个黑色的皮质的厚笔记本,还有一支钢笔,一罐墨水。
“这这,我……”
“拿着,记得写。”高轶把东西往三多手里一塞,“拿油笔和信纸当然也能写,就是不如这个有仪式感。而且你要是天天记,拿信纸容易散;还有这个钢笔,用的墨水,我给你吸了一管,就这么使,懂吧?你要是用完了,可以再来这儿买,到时候咱们说不定又能见面了。”
到时候你也该来七连了吧。
“轶哥,你想的可真周到,谢谢你。”许三多郑重其事地说,“我肯定天天写。”
高轶看着许三多的身影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一条拐了弯的路上,转身往操场上走去。
在部队好像就应该学学三多,别想那么多,一次做好一件事儿,最后总会拥有一颗参天大树。
再说许三多,他拿着本子搭上了军官的车,望着地平线随着车速而移动,在夕阳下流光溢彩,给这景致感染了。
军官没看他注目的地方,反倒更注意眼前那张充满了好奇、惊艳与憧憬的脸,他刚想说点什么,就看见士兵打开了手里紧握的钢笔笔帽,翻开了本子,写:
“当兵的身上原来真该有的是股硝烟味,混着钢铁和柴油的味道,而五班是青草和炸酱面的混合……真叫人自惭形秽”
“我们就像稻草人。稻草人很快乐,可是稻草人空心。这话是李梦说的”
“我只有正走的这条道和要修的那条道,别的什么都没有”
……
军官没话说了,他现在想问问士兵的名字,虽然刚刚士兵介绍过。
“报告,我叫许三多,我是三连五班的,任务是看守维护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