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塔只有五层楼,却给人一种高耸入云的错觉,一楼是空荡荡的大堂,装饰全无,只有几缕丝绦垂落下来,尾处坠着婴儿拳头大的银铃铛,摇晃间发出的声音却如钟鼓般低沉,上座是一块平整的大石头,黑漆如墨,连一丝灰尘都看不见——任谁进来都会叹一声,国师不愧是世外高人,如此轻简不被世俗金玉所累。
慕之瑶也如是发出这样的感慨,都说镜无忧清高绝尘,对俗世的东西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今日进国师塔,这的确是他的风格,不过她现在站得脚都快麻木了,那一群侍卫把她从明正殿送到国师塔后,就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了,也不说等多久,她就像小鸡崽一样地站在这里,只觉得脚底心透凉透凉的。
‘这镜无忧到底是什么人物?’云熙一脸疑惑地看着慕之瑶,指着大堂里的东西一件件地说,‘那块石头名叫玄冥玉,能够在修士进阶的时候稳定灵气波动,往常指甲盖那么一小块都能够被人抢疯,他却放在这里当一个坐垫;你脚下踩着的地砖是一整块的寒铁石,是炼制法器最好的材料,只加入一点点就能使法器削铁如泥;还有那几缕丝绦,是鲛人族用月光织成的月影纱,轻盈如雪,一寸可抵万金;还有那银铃铛,乃是上等法器丝珞铃,能直接击杀一个出窍期大能!’
慕之瑶木着脸沉默了半晌才开口说,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物,只知道他在这大虞朝呆了有几百年了,历经几个朝代的更迭,大虞皇帝他都送走好几个了……
“嗷——”
一个凄厉的奶音从天而降,慕之瑶顺着声音抬头看去,迎面被怼了一只黑乎乎的小毛球,冲击力太大,直接压得她“扑通”一声仰倒在地,呈大字型摔在地上,摔得晕晕乎乎、眼冒金星。
“这药我和秦玉阳炼制了大半个月,你不喝也得喝。”
慕之瑶还在发晕,就又听见一道异常好听的声音,想到古有言“昆山玉碎、芙蓉泣露”,大概就是这样的声音——镜无忧一袭白衣翩然从二楼落下,青丝如墨,面容如玉,眉眼如画——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是近乎透明的琉璃色,仿佛看一眼就能被看穿所有心思……
麻鸭!看看看过来了!慕之瑶猛地一个激灵站起来,跟学生时上课被老师抓到吃零食一样紧张,站得笔直笔直。
镜无忧拢了拢衣袖,缓步走到慕之瑶面前,俯下身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了许久,伸手从她怀里揪出那个毛球:“你就是慕家排行第七的慕之瑶?啧……你还想赖多久?”
毛球揪着慕之瑶的衣襟死活不松爪,哭哭唧唧、委委屈屈,瞪着水汪汪的金赤异瞳,满是期待地看着慕之瑶。慕之瑶被看得心软,忍不住开口:“国师,不如就让我抱着它吧。”
镜无忧静默了一瞬,不明所由地叹了口气,低声呢喃了一句:“果然,就算忘记了所以,她还是下意识地对你有所偏宠……”而后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慕之瑶,揪着她的后衣领就拎着她飞向了二楼。
“嗬!”慕之瑶被吓得两眼一黑,尖叫声还没冲出喉咙,脚就已经重新沾到了地,跳到嗓子眼的心脏嗖的一下又回到了原位。就不能提前打声招呼吗,这也太吓人了……
‘能不能有点骨气!’云熙不忍直视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不能,我恐高!慕之瑶面宽泪两行,缓了缓情绪后,她才起身,对着镜无忧拱手一礼:“臣女慕之瑶,见过国师。”
“礼节就免了,随便找个地方坐罢。”镜无忧随手将药碗搁在茶几上,懒洋洋地往软塌上一躺。
慕之瑶垂眸应了一声,抬头环顾了一下,本是想找个落座的地方,却没想到被满屋子的金银珠宝闪瞎了眼睛——一整块白毛皮铺在地上,金砖银块不值钱般地堆成小山,硕大的珍珠嵌在墙上做装饰,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沦为了照明工具,各色宝石被摁在墙上拼凑成了一道歪歪扭扭的彩虹——是真的奢华,但,也是真的辣眼睛!
这是什么审美!说好的清高绝尘、不被俗世所累呢?被吃了吗?!
慕之瑶有些受不住这样的反差,捂着胸口在一把纯金打造的椅子上坐下:有生之年我居然能坐在金子上面,这……真特么硌屁股!
“慕之瑶,让我看看你的丹火。”镜无忧突然开口说道。
慕之瑶呆了一瞬,下意识地问云熙,要给他看吗?
云熙刚要说话,镜无忧就再次开口道:“附在你身体里的那位小友,不如也出来透透气?”虽是询问,语气却是不容慕之瑶和云熙拒绝,一抬手,就将云熙拉出了慕之瑶的身体。在云熙被抽离的一瞬间,有几道轻烟有意识般地飘进了她的身体,让她本来虚透的身体稍稍凝实起来。
慕之瑶只觉得脑袋一懵,仿佛被抽离了灵魂一般失去了什么,一晃神,就看见云熙站在了自己面前,虽然日日相见,但这样真实地看到彼此,慕之瑶还是觉得有些陌生的:“……云熙?”
云熙白了慕之瑶一眼,抬手就是对着她的脑袋呼噜一巴掌:“傻不傻,这就认不出我了吗!”
“嘿嘿,没有啦!”慕之瑶摸摸一点都不痛的头,傻笑道。
云熙对她的傻已经很能够接受了,不再多言,转而看向镜无忧,眉头皱紧:“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在修真界从未听过‘镜无忧’这人的名号。”能够一眼看穿她附身于慕之瑶,又能随手一扯就将她的残魂抽离出来,而且……云熙看着微微凝实的手掌,再次发问,“还有,你手里为什么会有我的元神?”
镜无忧看了一眼随风飘动的帘子,瞥了瞥嘴:“一个怂包送到我手里的,让我必须交到你手里,我又刚好欠他个人情,所以就随手帮他一把。”说着,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琉璃灯,看也不看就扔进慕之瑶怀里,“这铸魂灯百里之内查探到你的元神就会自动收集,等到她再为你炼制出聚灵丹,你重聚魂魄,届时便能恢复全部修为。”
慕之瑶眼疾手快地抱住铸魂灯,两只手是满满当当——那只毛球似乎特别喜欢慕之瑶,赖在她怀里就不肯走了,蹭蹭她的脖子,又摇摇尾巴,萌得慕之瑶一圈一圈地冒泡泡。
“你若是喜欢,就将它带走吧。”镜无忧走到慕之瑶面前,说道,伸出一根手指戳戳毛球的脑袋,“它在我这儿闹腾得很,跟着你或许能乖巧一点,你就当它是一只化不了形的妖兽好了……每个月的月圆之夜记得把它送回来一趟,不然会出事。”
慕之瑶看着毛球漂亮的大眼睛,想也不想就点头答应了,直到她再次被送回一楼,才猛地反应过来:她,是过来干什么的?
“既然你不愿意让我看你的丹火,那就把这个镯子带上吧,它能帮你在丹火周围设下障眼法,寻常人看不出你丹火的真正模样。”镜无忧送慕之瑶走到门口,看穿她心思一般,拿出一个镯子套到她手上,“你的丹火有多不同寻常你自己也知道的,别轻易在他人面前展示,免得招来杀身之祸。”
“哦……”慕之瑶看着手腕上的木镯子,忍不出吐槽,送出手的东西又这么简朴了,啧啧!
“你去罢。”说完,国师塔的门就在慕之瑶眼前合上了。
等到慕之瑶一摇一晃地走远后,镜无忧才将端着的那口气松开,回头喊了一声:“行了,人都走得看不见了,可以出来了。”
话音落地,一个白衣公子摇着折扇气呼呼地走出来,面容俊朗,剑眉星目,一把将手里的折扇扔在了镜无忧头上,气道:“你才怂包,你全家都怂包!!”
“呵,一天到晚暗搓搓地窥视,临到头有机会见面了又跟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不是怂包是什么?”镜无忧轻巧地躲开折扇,一声冷笑,嘲讽地看着秦玉阳,“活该你在她身边呆了那么多年,也没能让她对你产生丝毫的感情……秦玉阳,你丢不丢人的?”
“吼——”
秦玉阳面色涨红,气得变回原身,一只通体雪白的老虎猛地朝镜无忧扑过来,而镜无忧也不是任由人欺负的,一个转身躲过秦玉阳,化作一条浑身闪着银光的小白龙,龙尾一抽,把白虎狠狠抽到了角落——秦玉阳委屈巴巴,张口咬住了龙尾巴,嗷呜嗷呜地在空气里被甩过来~又甩过去~
‘秦玉阳,你找打!’镜无忧龙眼一竖,把龙尾收回来,一爪子把白虎摁在地上,化成人形,上手暴揍。
“嗷呜——”
这边小学生式的打架暂且不管,那边慕之瑶前脚刚离开国师塔,后脚就凤倾绾拎回了凤仪殿,开始了惨无人道的炼丹生活——就不能,让我喘口气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