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如梦初醒,厉善天顿时回过神来,才道:“啊,没什么。”嘴里这样说着,声音却依旧很是低沉,带着一丝忧伤,眼中也带着化不开的惆怅意义。
知道厉善天定然是有着解不开的心结,司徒晴柔声道:“六王爷,若是你当我是朋友的话,心里有什么事情,就对我说说吧,虽然我人微言轻,未必能为你做些什么,可是你把话说出来,总是好过闷在心中,总是这样自己一个人承担,会憋坏了身子的。”
许久之后,厉善天的轻轻地笑了一声,道:“刚刚太过失态,让司徒夫人见笑了,这些事情我本以为自己都忘记了,却没有想到,只要稍微地提起一下,就会清晰地涌了过来。”
明白厉善天只是强颜欢笑,司徒晴心中也觉得很是难受,但是也只能是笑道:“谁的心中,没有一点想要彻底遗忘的事情呢?可是没有办法,有些事情或许是刻骨铭心的恨,有些事情或许是无法抵挡的悲伤,越是这些不想记得的事情,越是记得清楚。”
在司徒晴的心中,关于这个真正的司徒晴那些前世的记忆,多数都是灰色与悲凉的,在司徒府上的时候,身份卑微,所有的人都能给她脸色看,连仆役们对她都是冷眼冷语,嫁入王府后又不受宠,还是地位低下,当初欧静双一句话,就能要了她的命。
那样的低贱,那样的无助。
这些事情司徒晴并不想记得,只要想起来就会觉得胸口发闷,泪水向上涌,可是没有办法,它们顽固地霸占着她的记忆,无法抹去。
“司徒夫人说得是,我曾经想竭力逼着自己忘掉那一切,可是没有用。”厉善天苦笑了一声,“其实刚刚我说的那个人,并未是别人,正是我的母妃。”
司徒晴不由得惊讶地“啊”了一声,才想到认识了厉善天这么多的时日,自己从来没有见过或者是听任何人提起过他的母亲是谁。司徒晴便也没有放在心中,只是道已经故去了,或者是在深宫之中,自己没有机会见到,却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故事。
厉善天继续道:“曾经我的母妃也曾是先皇宠爱的妃子,一旦有谁受宠,必然是众矢之的。后宫之中的事情,你当是知道的,不光是后宫,即使是在你们的王府之上,后宅不是也一样么?”说着话,厉善天微微挑着眉梢,唇角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容。
司徒晴也是轻轻地一声苦笑,这些事情,她实在是太清楚了。
“她生下我不久,也是受了后宫妃子们的陷害,整个人变得疯疯癫癫,御医也诊治不出有什么问题,只能是任凭如此,久而久之,先皇也就觉得烦了,每日朝政繁忙,回到后宫自然是想着轻松一些,却要每日对着疯傻癫狂之人,而他的身边,还有其他千娇百媚的妃子们,自然很快就移情别恋,当初的山盟海誓转眼就无影无踪,直接将我的母妃打入冷宫,派了两个宫女服侍,他便是眼不见心不烦了。”虽然厉善天的语气淡然,还带着几分嘲讽,但是依旧是掩饰不住心底的那股子悲凉与无奈。
耳中听得厉善天所讲述的事情,司徒晴心中亦是苦涩,轻声道:“自古多情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男人全心全意宠着自己,眼睛里看不到别人的,可惜,有又几个男人能做到呢?女人的感情对于他们来说,来得太容易,便不珍惜了,女人却从来不埋怨男人得移情别恋,而去嫉恨其他的女人。”司徒晴轻轻地摇摇头,“真是可怜,一群可怜的人,以为自己机关算尽害了别人,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却不想一想,你可以用这种手段对付别人,别人一样可以对付你。你用了手段能得来的感情,别人一样可以用了手段夺去,而其中的真心,又在哪里?明明自作聪明,偏偏以为自己料事如神。”
“可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厉善天轻轻地一挑眉毛,脸上充满了愤恨之色,“终有一日,这些人须得为自己所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六王爷……”听出了厉善天的声音中带着浓烈的恨意,司徒晴的心头微微一颤,在她的记忆中,厉善天或者是人前的风流浪荡,或者是人后的谦和礼让,总是给她一种谦谦君子的感觉,忽然讲话声调如此,让她感觉颇为意外。
“母妃被打入冷宫的时候,我还年幼,仗着还有个皇子的名分,留在后宫之中。可是人人都知道,我一没有后台二没有母妃可以依靠,于是作为一个皇子,只拨给了我一名奶娘和几个宫女,幸好奶娘疼爱我,小的时候并没有让我吃到多少苦。可是到了开蒙的年纪,就和宫中年纪相仿的皇子们一起去学堂中上课,老师们在的时候,倒是还好,若是老师不在,他们便纷纷讽刺我是个疯子的孩子,还常常借着玩闹的时候踢我,打我。”厉善天的声音带着苦涩,回忆起这些事情的时候,让他觉得心中异常地难受,“宫里的内侍宫女们,也多是狗眼看人低,我被欺负,他们亲眼看着也不管,有时候老师问起来,还替那些欺负我的皇子们辩解,说是我主动挑衅。老师们虽然多是文之大家,却对于那些琐碎的小事并不多加理会,也不查证,多是罚我。”
“这些事情都过去了,六王爷,只是那时候大家年纪都小,不过是孩子之间的玩闹罢了,那些嘲笑的话,孩子们如何会懂得。”司徒晴的心中一阵难受,却只能轻声地安慰着。
厉善天缓缓地摇头,咬牙切齿道:“不错,那些话,孩子怎么会懂得,自然是他们的母妃所教的,自然是她们都说过,对于我这样一个孩子,父皇不疼,母妃又不能爱,尽管去欺负了,也不会有人给我做主的。在后宫之中,别的皇子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比我好的,外面进贡来的新奇吃食玩物,什么也不会轮到我的,就算是先皇御赐,每个皇子都有的,到了我这里,也是最差的。奶娘有时候心疼,去和她们争,可是凭借她的身份地位,换来的除了讥讽嘲骂,还能有什么呢?到了我十二岁的时候,她们又说我年纪大了,不该再有奶娘陪着,于是,把奶娘也从我的身边赶走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厉善天的声音略带着一丝哽咽:“在那时候的我心中,奶娘是我唯一的亲人,已经是把她当做了我的母妃一般,可是她们却要她离开我,还说她年纪大了笨手笨脚,在宫中也不能供使唤,给了些银子,让她归乡。奶娘知道自己是斗不过她们的,如果她坚持不走,她们还会想别的方法来对付我。在她临走之前,将她在宫中看到的听到的所有关于我母妃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让我记得,有朝一日,一定要救我的母妃。”
没有想到厉善天的幼年还有如此的经历,司徒晴本是以为他贵为皇子,就算不是太子,也当是衣食无忧完全宠爱才是,可是事实却完全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一想到一个小孩子那般无助,司徒晴的眼角不禁也湿润了,颤声道:“竟然还有如此的事情,这些人,这样对待一个小孩子,也太过心狠手辣了,不管后宫女人之间如何争斗,孩子却是无辜的啊!”
“孩子怎么可能是无辜的,每个孩子一生下来便是分出了三六九等的,有的孩子,也不过是她们用来巩固自己地位的手段罢了。母凭子贵,子又借着母的后台,可惜的是,我什么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奶娘离开。”厉善天自嘲地笑了一下,“当时我虽然年纪小,可是已经懂得了很多事情,我知道不能让别人看低我,我知道不能在别人面前哭,我知道只有我自己才能维护住我那可怜的一点点尊严。于是,尽管我心中对于一个人面对未来多么恐惧,多么害怕,又多么不想让奶娘离开,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说,就那样站在宫门口,看着奶娘哭着被内侍推推搡搡拉上了马车,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说到这里的时候,厉善天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那些沉重的往事一直积压在他的心上,从来无从倾述,也不敢对任何人去说起。年幼时候留下的阴影,如影随形,不管经过多长的时间,都无法磨灭,只要回忆起来,便是刻骨之痛。
那沉静如水,又带着哽咽的声音传到司徒晴的耳朵里,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地落了下来,回转身,张开双臂,环在厉善天的肩头,一语不发,只轻轻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除此之外,司徒晴想不到有什么话语或者什么办法,去安慰一个受伤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