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香芝四下一望,不由呆住了。除了牛小军,张阳、赵丫等同学们的试卷上居然一个字都没写!想当初担任班主任时,张香芝曾跟校长打过包票:3年支教,定让学生们的成绩提高一大截,不然,绝不回城。所以,这次期末考试,考的不光是学生,还有她张香芝。听着牛小军的哭诉,张香芝顿时恍然。原来,牛小军、张阳等学生们早就合计好了,你不是说我们成绩不好就不回城吗,那我们就都考零蛋。牛村长听到了小家伙们的“密谋”,狠狠教训了一通牛小军。牛小军性子也倔强,屁股打肿了也没告饶。后来,是奶奶出面,才算让他的屁股逃过了一劫。奶奶说,张老师那么好的一个姑娘,不该留在山里受苦。你们要真心喜欢老师,就应该考出好成绩,送老师高高兴兴地走。劝了好半天,牛小军才哭着应了,先找赵丫,又找张阳,他说不出大道理,只能“儿假爹威”,吓唬他们放弃“阴谋”……
天色黑下来时,果如老校长所言,大雨“哗哗”浇下。几滴雨水渗过房顶,落在了正在批阅的试卷上。张香芝叫声糟糕,刚要挪开书桌,就听房顶上有人在瓮声瓮气地喊:“快上油布,麻利点。这儿用不着妇女,都回吧回吧,叽叽喳喳的别吵着张老师——”
是牛小军的老爹牛村长。张香芝拉开门一看,不知何时,宿舍外来了足足有三四十口子村民。男人们顶着雨修房,女人们就那么不声不响地站在雨地里,瞅着她笑……
一周后,期末考试的成绩出来了,结果非常理想。牛小军考得也不错,不仅没挨揍挨饿,还得到了老爹的奖赏。放假那天,全棋盘村的乡亲们不约而同地来到村口,送别张香芝。张香芝摸摸牛小军的头,小声说了句什么,然后坐上牛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目送牛车消失在山路尽头,赵丫哭了,张阳也哭了,几个大人也陪着“吧嗒吧嗒”地掉眼泪。只有牛小军不但没哭,反而笑得更欢。原因很简单,因为她的张老师说:等山里的枫叶像火一样红时,她还会回来。而且,永远都不再走了……
老子姓啥
这天傍晚,生性老实巴交、平素见谁都呵呵直笑的李大壮一反常态,黑着一张锅底脸撞开了院门。不等踏进,便听儿子奶声奶气的动静传了来:“爸,老子姓啥?”
儿子刚上小学,正趴在桌上做课外作业。听到询问,李大壮先是一怔,接着闷声回道:“废话,老子不姓李,难不成姓三?我又没坑你蒙你,凭啥拿我当三孙子耍?”气鼓鼓扔下话,李大壮掉转头,跳上三轮港田冲出了窄巷。
李大壮没上过几年学,找不到好工作,就买了辆二手港田守在城郊拉客,风里来雨里去,赚点辛苦钱养家糊口。说来也真叫人郁闷,适才,有个肚大腿短、满脸肥肉,剔下来能熬一大锅汤的男子拦住他,说去东篱街。到了那儿,李大壮要价3块。谁想,肥肉男掏出张百元大钞,不耐烦地催促:快点找零。李大壮没接。明儿个是刮风还是下雨他不清楚,可兜里有几个子儿他一清二楚。
“老板,您再找找,瞧瞧有没有零钱。”李大壮挠挠头,一脸赔笑。肥肉男收回钱,皮球般滚进了楼道:“没零钱你开啥老爷车?下回一起算。”
瞅您那肚子,一看就是财大气粗的有钱人,总不至于差我这仨瓜俩枣吧?李大壮赶忙追上,伸手扯住了肥肉男的衣服:“老板,就3块钱,别下回了——”
“松开!拽坏了你赔得起吗?”肥肉男鼻孔蹿气,冷哼:“你啥意思?怕我赖账?你也不到处打听打听老子姓啥,啥时在乎过钱?”
李大壮像触到烧红的烙铁般松了手。肥肉男又掏出那张整钞,肥厚的嘴巴里咕哝出句“穷鬼”:能找零,马上找;找不开,少磨叽!李大壮的脸“腾”地红到了脖根,扎撒着手没了词。只是一愣神的工夫,肥肉男转身上了楼,不知钻进了哪间屋子。
十几分钟后,越想越窝火的李大壮又回到东篱街,将三轮港田往楼道前一横,耐着性子候肥肉男露面。3块钱也是钱,是我出力流汗、光明正大赚的。我不管你姓啥名啥,是不是天王老子,车费必须给。要不,咱就找警察说道说道。心下正发狠,一声惊叫骤然撞入了耳鼓:“救命啊,杀人了——”
是个女人在呼救!李大壮禁不住一激灵,仓促跳起。恰恰此时,一个约摸有30岁上下、穿着睡衣的女子奔出楼道,跌跌撞撞扎进了他的怀里:“快,快救命啊,4楼,402——”
李大壮来不及多想,甩开大步冲上了4楼。402室的房门半开半闭,里面“丁丁咣咣”响个不停。抬脚踹开,仅看了一眼,李大壮便惊得凉气倒吸——室内,两个男子正撕撕扯扯扭打做一团,其中有个瘦男子骑在另一个家伙身上,边恨恨叫骂边握刀猛戳:“王八蛋,你胆儿也忒肥了吧?也不打听打听老子姓啥,就敢蹲在老子头上拉屎撒尿?!”
又是一个老子!眼见尖刀挂血,再次扎下,李大壮猛扑过去,用尽全力掀翻瘦男子,忙不迭地抓住满身是血的伤者就往门外拖。没拖出半米,瘦男子又凶神恶煞般持刀扑上。
“放下刀,别胡来!”李大壮生有一副好体格,块头大,顺手抄起只木凳护在身前。瘦男子倒也识时务,撒丫子蹿出门,逃之夭夭。危险解除,李大壮弯腰扶起了挨了几刀的伤者:“你挺住,我这就送你去医院,咦,怎么是你?”
受伤的家伙,居然是赖了他3块车费的肥肉男!
肥肉男死死抓着李大壮的手腕,连声哀求:“大哥,求你救救我,我快不行了——”
李大壮热心肠,不是见死不救的主儿。接下来,他背起死沉死沉的肥肉男下了楼,驾车疾速赶往医院。行到半路,一直嗷嗷叫唤“我要死了,我要死了”的肥肉男突然噤了声,没了音。
糟糕,他不会死了吧?要真在我这车上咽了气,今后谁还敢坐?老婆孩子不都得喝西北风去啊?李大壮愈发心慌,猛踩油门:“喂,你没事吧?”
“没事,我感觉没啥事。”肥肉男竟回光返照般欠起身,急急地嚷:“拐弯,快拐弯,前面有家便民诊所,我不去大医院。你听我的,死了不赖你。”
车到诊所,尚未停稳,肥肉男已撒开短腿,捂着肚子滚了进去。看得出,这小子皮糙肉厚,扎不透。李大壮拍拍“砰砰”狂跳的心口刚要长出口气,腰上,冷不丁地多了件硬物。
怔怔回头,李大壮看清了,是在东篱街行凶的瘦男子。此刻,那把刀就藏在他的袖子里,抵在他李大壮的腰眼上!
“兄弟,你——”
“闭嘴,我想和你商量件事,行吗?”瘦男子两眼血红,恶叨叨地问。
拿刀商量事,谁敢说不行?李大壮一个劲地点头。瘦男子掏出厚厚一沓钱,在李大壮眼前晃来晃去:“只要你答应不把今儿个这事说出去,这钱就归你。如果你嘴上没把门的,多说半个字,哼,你知道后果是啥。好好掂量掂量,别跟自个的脑袋过不去!”
恶声入耳,李大壮惊出了一身冷汗。不待表态,瘦男子狠狠瞪了他一眼,快步跑向附近的一条街巷。天色渐黑,瞅着钱正自发呆,一双白嫩嫩的手又拉住了车把。
“对不起,我要收工了,不拉活——”
话音未落,又一沓钱出现在眼前,足足有上千块!李大壮定睛一瞧,是那个喊救命的女子。女子四下望望,吞吞吐吐开了口:“大哥,谢谢你。妹子想求你件事,求你别把今天的事说出去,行吗?”
真是奇了怪了,凶手不让说情有可原,你怎么也不让说?纳闷间,女子的电话响了。刚一接通便将钱强塞进李大壮的手里,神色慌张地说了声“大哥,妹子求你了,跟谁都别说”后,也跑进了瘦男子消失的街巷。更让李大壮犯闷的是,肥肉男一走出诊所,便龇牙咧嘴地喊:“大哥,等等,我想和你商量件事,行吗?”
“是不是让我保密,别把今天的事说出去,没错吧?”李大壮问。
“没错没错,大哥,一听这话就知道你是明白人。”肥肉男凑到近前,非常麻利地从兜里掏出一沓钱,讪笑说:“一点小意思,你收着。对了,再给你3块车费,不,5块,不用找零。下回,我还坐你的车。”
下回?哪还有下回?当天半夜,这座不大的县城便四门落锁,警笛嘶鸣。很快,行凶瘦男子落入法网,肥肉男和那个女子也被“请”进了刑警队。第二天中午,当李大壮揉着脑门上的那颗大包准备出车时,儿子屁颠屁颠跑来,大呼小叫:“爸,你真棒,老师说,老子真姓李!”
“废话,老子站得直走得正,行不改名,坐不更姓,当然姓李!”李大壮挺直腰板,嗓门格外响亮。
“爸,你脑门怎么肿了?谁打的?”儿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李大壮呵呵一笑,卖起了关子:“故事!”
那颗大包,的确有故事。昨晚,莫名其妙地收了三沓钱,李大壮乐得直蹦高。就在边点数边走的当儿,忽听“咚”的一声闷响,眼前登时金星乱溅。
没人下黑手,是他太过兴奋,一头撞上了电线杆。
奶奶的,你也不打听打听老子姓啥,别人都乖乖给我钱,你竟敢撞我!李大壮抬脚要踢,却又定住了。电线杆上,贴着一张印有照片的通缉令:犯罪嫌疑人刘二,原为某单位副手,后携款潜逃,数额巨大。这个刘二,恰是瘦男子。闷头琢磨半天,李大壮一咬牙,带着钱报了警。不义之财不可取,这钱不干净,绝不能要。当然,那3块应得的车费进了自己的兜,没上缴。据率先被抓的肥肉男供称:他和刘二同在一家单位,也是个小领导,两人的关系堪称铁杆哥们。刘二作案得手后给了他几十万赃款,并请他暂时帮忙,照顾好妻子。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肥肉男却来了个“朋友妻,不客气”,勾勾搭搭上了床。说来也巧,刘二寻到一处安全地儿,打算将妻子也接走,孰料偷偷摸摸一回到东篱街,便撞上一出春宫大戏。恼怒之下,铁哥们反目成仇,拔刀相向……
唯一幸存者
一、矿难突发
凌晨两点,在狮子口煤矿做考勤员的周巧敏交接完班刚回到家,忽觉脚下猛地一颤,房子也跟着晃晃悠悠,似要塌架。凭经验判断,能闹出这般阵势,绝非地下巷道的掌子面放炮炸煤!周巧敏禁不住心头直哆嗦,转身又冲出了房门。
半小时前,有18名矿工在她那儿登完记,有说有笑地坐进了铁皮缆车。宋大江也在其中。平时,只要矿工伸手去按起车键,她都会快速扭转头。随着“嘎”的一声闷响,封闭的缆车一下子落进地下800米深处,别说看,想想都觉得心慌。
周巧敏的家距离矿井不远,中间只隔着座矸石山。跌跌撞撞跑到半路,周巧敏越发心焦,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拨出了宋大江的电话。
宋大江是周巧敏的老公,一个月前升任副矿长,同时得到突击提拔的还有5名工友。大伙心知肚明,近来矿难频发,上面要求领导必须带班下井。于是,一夜之间,遍地都是副矿长。
无人接听,无人接听……接连拨打了四五遍,终于打通了!周巧敏又惊又喜,急问:“大江,你在哪儿?你们没事吧?”
“我,我,啊——”
一句话没说完,只听一声痛叫冷不丁撞入了周巧敏的耳鼓。周巧敏顿觉心惊肉跳,手机也脱手落了地。
灾难突发,是瓦斯爆炸。天亮时分,第一批救援队升井,带回一个糟糕到令人绝望的消息:18名矿工所在的C区巷道整体坍塌,已被乱石堵塞掩埋,根本无法通行。由于瓦斯量严重超标,若强行清理,一旦碰撞出星点火花,必会引发二次爆炸。实在无计可施,只能撤出。
“还傻站着干吗?快启动所有的鼓风机,通风!都他奶奶的麻利点,务必要救回井下的兄弟!”主管行政的牛矿长挥舞着胳膊大喊大叫:“刘技术员呢?除了主井口,还有没有通往C区的巷道?”
“有,有。我想起来了,东侧有条废弃的巷道。救援二队,马上跟我走。”刘技术员带上救援队,飞奔而去。
废弃巷道,一时间成了救命稻草。抵达巷口,移开碎石,救援队员鱼贯而下。周巧敏也想钻进去,却被刘技术员硬生生拦住:“嫂子,里面太危险,你不能下——”
“可我老公在下面,我要救我老公!”周巧敏含泪嘶喊。
“嫂子,你放心,我一定会救宋矿长的。相信我,他福大命大,绝不会有事的。”说完,刘技术员也猫腰钻进了黑黢黢的狭窄巷道。心急如焚地捱到中午,当宋大江获救的好消息传回地面时,周巧敏竟如丢了魂,好半天没喊出声,也没动地儿……
二、高额补偿
狮子口矿难,下井的18名工友中只有宋大江侥幸生还。的确是侥幸,面对记者的采访,全身上下缠满绷带的宋大江满脸后怕,语无伦次地道出了惊魂一幕:带队抵达掌子面后,并未发觉异常。事实也是,瓦斯无色无臭,单凭眼鼻根本难以判断超不超标。为确保安全,他还是再三叮嘱瓦检员小王要认真检测,别拿工友的性命开玩笑。安排完毕,他又去了C区。
“这么说,应该是瓦检员不负责任,违规操作。”牛矿长眉头紧蹙,问:“C区已经废弃,你去哪儿干什么?”
“井下作业最忌通风出现问题,C区的巷道直通地面,我担心通风不畅,就去转转。谁知,离开作业面不到20分钟,就,就……都怨我,都怨我,我要不走,小王也不会偷懒,这场灾难也就躲过去了。”说到这儿,宋大江吃力地摇摇头,满脸的苦闷与无奈:“可是,作为带班矿长,当要查清井下的所有隐患,不能总在一个地方守着啊!”
听着宋大江的诉说,众人如身临其境,听得冷汗涔涔:就在震耳轰响响起的那一刻,他转身往回跑,但晚了。在冲击波的强力震荡下,废巷顶棚纷纷塌架,一根碗口粗的支柱砸中了他的后腰。他忍痛爬了几步,大块大块的煤石又劈头盖脸地砸落,直砸得他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