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叶知秋的要求，院长把张小雨带到了他的面前。
这个术后还在恢复中的小家伙显得那么稚弱，不过一对灵动的眼睛让人意识到他的生命力得到了加强。院长说张小雨的骨髓移植手术暂时来说算是没问题的，如果经过半年到一年的后续治疗没有出现排异和感染，手术才算是真正地成功。
叶知秋在见他的第一眼，心里就有一个种奇怪的感觉。忽然张小雨喷嚏不止，而且鼻子不透气，看起来好像是着了凉，叶知秋立刻把自己的手帕拿出来，在张小雨的痰从嘴里吐出来之前先接住了。院长连忙抽出桌子上的纸巾来给张小雨擦嘴，同时道歉并要帮叶知秋清洗手帕，被叶知秋婉拒了。叶知秋把手帕叠好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借口有事先行离开了孤儿院。
回到局里，叶知秋马上将自己小心保存的手帕交到了法医处，对他们说：“这个手帕的痰液和唾液里应该可以提取到有效的DNA，你们把这份DNA与我们抓获的嫌疑人的DNA作一个比对，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叶知秋知道国内的刑事侦查技术也在日新月异地发生变化，很多领域都在与国际先进水平接诡。新的检测技术可以从人体的毛发、皮屑和体液中提取到完整的DNA，用以确定嫌犯的身份，甚至鉴定人与人之间的血缘关系。
叶知秋知道自己的猜测必须要进行验证，但是他对自己的推测有很大的把握。
不论是从这两个人相似的长相来看，还是从张小雨和李少阳之间都患有白血病这一现象来看，叶知秋都觉得他们可能有一些不可告人的关系。而加深他这一怀疑的另一个因素，就是那份价值150万元的捐赠协议，无论从哪方面来看，这份捐赠协议更像是一份遗嘱。
难道……
叶知秋无聊地翻着夹贷款合同的那本杂志。《心理周刊》是心理热线栏目的附属杂志，其中有大量篇幅刊载了每期心理热线的现场节目，最近一期的特邀嘉宾为李少阳。叶知秋忽然想起江明的家里也有这样的杂志，而在江明自杀现场同样残留着几本这样的杂志，这几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系呢？
叶知秋正在疑惑之际，法医的鉴定结果已经出来了：在将两份DNA图谱进行比对之后，发现二者在22个检测点上完全一致，法医认为二者之间是父子关系的可能性达到99。99%以上。
果然不假，张小雨并不像他们想象中那样是张晨曦的儿子，而是李少阳的儿子，李少阳作出这样的决定，他到底知道不知道这件事呢？李少阳这个人的形象在叶知秋的脑海中开始模糊起来。
法医吴雨摇摇头，无奈地叹道：“这年头流行养私生子吗，不然怎么这么多人为别人作亲子鉴定呢？唉真是世风日下啊！”
叶知秋好奇地问道：“除了我之外，还有谁做过这项鉴定呢？”
吴雨指着李少阳的DNA检测报告：“就是你们队里的路童啊，也是给这个家伙做的。真行啊，一个人居然能搞这么多私生子私生女。”
叶知秋想要看路童所做的检测结果，吴雨说报告已经给她拿走了，这里没有留下案底。叶知秋很好奇路童想证明什么，但是她既然把报告拿走了，也就是暂时不想让别人知道。
算了！
叶知秋放弃这一八卦的机会，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十万火急。他急急忙忙把所有的人召集起来，准备宣布一项调查结果的时候。
“知秋，这么急把我们叫来，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队长，我……”
叶知秋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又开始犹豫起来，因为他发现路童也赫然在座。
“不要吞吞吐吐的，这一点儿也不像你！”
叶知秋知道自己表现得很拙劣，但是他必须要顾虑一下路童的感受，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也她密切相关的。
正在犹豫的时候，路童抬起头来，昂然看着叶知秋，仿佛对一切的结果都早有觉误。叶知秋暗骂自己无聊，导师明明说过不能把感情带到案件中去，他还有什么抹不开的呢？
“是的队长！我叫你们来是因为我找到了李少阳控制江明作案、认罪甚至自杀的证据了！”
听到这句话，刘强顿时来了精神。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一直都陷在江明这个泥潭里无法自拔，因为他们无论怎么做都绕不开他。对李少阳的审问之所以陷入僵局，除了找不到有力的证据之外，江明也是一个不可超越的障碍。
不止是刘强，其他人对此也极有兴趣。
叶知秋看着大家期待的眼神，振作起精神，说：“我找到了证据，证明江明是一个重度的精神疾病患者，他有着强烈的被暗示和诱导的倾向，并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无法负责。刘队长，您还记得抓捕江明的过程吗？”
“嗯？”
刘强很不解地看着叶知秋，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听说江明本来是一度逃出了警方的追踪范围，但是后来，却莫名其妙地把车停在了那里，束手就擒，是不是呢？”
刘强缓缓地点了点头：“我也觉得奇怪，他车没有出故障，油量充足，应该有很大几率逃脱，可他为什么突然就不走了呢？”
“刘队长，你还记得抓到江明的那个地方在哪里吗？”
刘强正要回答，忽然看到局长李明堂也匆忙赶来，大概是听到什么风声了。李明堂入座之后，刘强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在新市区的法华街，天使巷，那里有一个天使儿童福利院，这条小巷因而得名。”
叶知秋拿起了手中的一本书，说：“这是江明最著名的代表作《血灵皇》，这本书的主人公柯西嘉伯爵是一个实力强悍的吸血鬼，被教会长期追踪，经历连场激战之后，最终在一个名叫‘Angel Alley’的地方被抓获。Angel Alley翻译成中文，就是天使之巷。这就是江明在连续逃亡一个半小时之后，莫名其妙地在天使巷停滞不前从而被警方抓获的最重要的原因。他在潜意识中把自己和书中的主人公融为一体，柯西嘉伯爵就是他江明，他江明就是柯西嘉伯爵。当他看到天使巷的名字之后，立刻和书中的Angel Alley联系起来。他意识到自己的末日已经到了，而这里就是他江明折戟沉沙的地方。他放弃了逃跑的意图，强行结束了自己的生路。”
李明堂、刘强听到这里，两人围在一起翻着这本书的最后几章，发现正像叶知秋说的那样，一切都像演戏一样安排得天衣无缝。
刘强一边看一边感慨地说：“我还以为是天意呢，原来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人的思想意识和选择方式决定了他的行为，与天意无关。你们再听一听这个东西！”
叶知秋打开录放机，播放了一盘录音带。
“李医生，您认为江枫是一个心理受到过严重创伤的可怜的人，甚至是在身心分离的状态下犯下了罪行，我们可以这样理解吗？”
“差不多可以这样理解吧！其实在我看来，他到底有没有真正犯下那些罪行，都还是一个疑问。虽然我很想建议警方更为人道地对待这样一个精神病患者，但是我想希望渺茫，社会上传得沸沸扬扬的系列杀人案好不容易抓到了疑凶，我们不能指望警方会以平常的心态来处理。对不起我的话只能说到这里，再说下去的话，恐怕会得罪人。”
“好的，其实我们谈论这个案例，主要是因为江枫在我市是一个知名人物，而且又是李医生的患者，当然没有干涉警方办案的意图。节目最后，按惯例我们要请李医生用一两句话结束今天的节目。”
“我希望，他最后的结局至少会比书里的柯西嘉公爵更好一些吧！”
这段录音听起来很像是一个谈话来栏目的最后一部分，片段是的男主角就是现在被关在看守所里的李少阳。叶知秋关上了录放机，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本带血的书，扔到了路童的面前：“刚才放的是那一期的心理热线广播的录音，我从市广播电台复制下来的。这本带血的书，是市广播电台主办的心理周刊杂志，每一期的心理热线节目，这本杂志都全程刊载。李少阳所说的每一句话，江明都将会从杂志上一字不差地看到。”
路童心情沉重地翻看着手中的杂志，一边说：“是啊，是我送给他的。在没有定罪之前，江明只是嫌疑人，法律没有规定嫌疑人不能阅读书报刊物。”
叶知秋的声音虽然不大，语气却越来越严峻：“李少阳知道江明有收听《心理热线》的习惯，也知道他有阅读《心理周刊》的习惯，所以他就在电台里，利用无线电波在全市听众面前，暗示江明他完了。他已经没有希望了，因为即使他不认罪，警方也不会轻易地放过他。他甚告诉江明，这本书主人公的命运就是他为自己安排自己的结局。《血灵皇》的主人公柯西嘉伯爵最后是喝了自己的血，择选了这种近乎自杀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是江明自己的作品，这是江明死亡的调查报告，完全一模一样的版本，这可不是我的凭空推测吧？”
李、刘等人看着侃侃而谈的叶知秋，眼睛里充满了欣赏的目光。
叶知秋不骄不躁，继续说：“李少阳对江明所有的作口都了如指掌，他清楚书里的每一个细节，他也知道江明一定听得懂。我曾经到李少阳家里搜查过，他的书架上肯定有江明所有的作品，并且每一本书都翻得很旧了。”
刘强转过身去，小声对陈为民说：“你去他家里看一看！”
“局长，队长，各位，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确实可信的证据，但是我个人认为这决不是偶然的巧合，李少阳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真凶。”
李明堂为叶知秋这样优秀的人才感到欣慰，他知道这些不是什么确实可信的证据，到了法庭上也未必会被采信，但是他现在不会感到迷茫，因为案情在叶知秋的不懈努力之下，脉络越来越清晰。
“你没事吧？”
刘强看了看脸色苍白的路童，关切地问道：“你当时也在现场，你的证供对案情有重要的影响，可以向我们解释一下案发的经过吗？”
路童实其不想想起这一切，但是这一切由不得她不说，消灭罪行是警察的职责，她对此不能视如无睹。
“我发现新的线索，是从去探望张小雨开始的……”
路童听了张小雨说的莫名其妙的话之后，对一再被牵涉的李少阳产生了怀疑，胡运自首的供词更加深了她的怀疑。种种的迹象都指向了李少阳，路童本不想相信，但事实真相是怎样就是怎样，由不得人否认。对真相无限执着的她，以怀疑一切的莫大勇气，展开了艰苦的调查。
“所有线索都和江明有关，我想江明也许是解开所有迷团的关键，于是我去了澳门，找到了江明以前的女朋友，证实江明以前所作的证词是虚假不可信的。我又到江明以前的老家去调查他的底细，被我发现竟然和少阳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案件和李少阳的关系越来越紧密，路童的心里也越来越不好受。对于自己所爱的人，路童发自内心地希望和他没有关系，但人生就是这么讽刺，越想证明和一件事是对的，到头来这件事可能越是错的。路童到李少阳的家乡进行调查，她走访了李少阳小时候的邻居、亲戚，又调查了他学校的老师、同学以及长大之后工作的同事和交际的朋友，一宗宗一件件都记载了一个心灵受到严重扭曲的可怜人从受害、自闭到厌弃和仇视社会的过程。
李少阳才是真正的凶手！
李少阳有一颗受到严重伤害的心，有一个被严重扭曲的灵魂，他有充分的杀人的动机。路童找不到证据，但是所有迹象都指向他，现在要考虑的问题不是如何替他洗脱罪名，也不是如何替他掩饰罪行，而是如何阻止他继续错下去。
按照路童的推断，李少阳下一次作案一定会在既定的地点，他不会轻易改变计划，所以要找到李少阳很容易。但是要阻止李少阳又极为困难，因为她知道李少阳不会轻易住手，他有坚持下去的意志和能力，如果他不想停手，任何人都无法阻止他。唯一能阻止他的希望，就是他那点尚未泯灭的人性，没有人愿意永远堕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