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猛地从噩梦里醒来,裔长乐一下子从床榻上弹了起来,伸出双手来看,她的五指修长纤细,干干净净地,没有一丝血迹沾染。
“做噩梦了?”
裔长乐一愣,抬头往声音来源处看过去,发现戾正掀着帘子从外面看着她,一双点漆般地眸子里隐隐透出一抹关切。
稳了稳心神,裔长乐冲着戾淡淡一笑:“没事。”
“既然没事就起来喝药吧,喝完药估摸着就差不多该回去了。”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但是也没有追问,放下帘子走了出去。
裔长乐舒了口气,起身准备下床,然后突然愣住了:她记得自己是坐在戾的书房里的,戾在写字,她拿着一本古书在一旁看着消磨时间。现在,她竟然从初见戾时他睡的石棺材里醒了过来!
难道说……
“怎么还不出来?你方才看着书就睡着了,我就把你抱进去了。怎么,嫌我的石棺材不吉利?”戾在外面仿佛知道她的心思一般,闲闲的语气,却夹杂着一抹戏谑。
裔长乐嘟囔了一句“荒坟的土堆我都睡过了,还怕什么石棺材”,然后起身跨出棺材走到卧房外面,戾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毫不客气地往裔长乐手里一塞:“喝吧。”
喝完了一碗解毒的汤药,裔长乐也没有在地宫逗留,带着裔长恭交给她的紫色锦缎摸着黑往裔府走。按照计划,裔邝今日晌午就被裔长恭以谈生意为名叫走,告诉裔府里的人是今夜不会回来了,好让柳如烟和她的情郎掉以轻心。然后,裔长乐负责把柳如烟和她情郎相约的紫色锦缎挂在后花园门口的树枝上。
裔长乐痛快地挂好了紫色锦缎,刚要离开,却发现白傲君就在自己身后跟着她。
“长乐,随娘到娘的小院儿里坐坐吧。”白傲君看起来又兴奋又期待。
跟着白傲君回到小院儿里,白傲君特意将偌大的窗户打开,裔长乐这才发现白傲君的后窗直冲着后花园的西南角,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后花园深夜影影绰绰的枝桠和花草。
“长乐,你说柳如烟和她那姘夫看到那紫色锦缎就会出来幽会吗?”白傲君不放心地确认,一手敲着面前摆好的棋盘。
“我也不能确定,但是那夜我撞见他们幽会的时候,恰好听到柳如烟提醒那姘夫说记得走的时候把锦缎收好,别落在树枝上,免得白天被人看到,引人怀疑。”裔长乐放下一子,看着棋盘上的星罗棋布。
“希望你兄长能够把握好时间,回来太早则惊动了柳如烟,回来太晚就怕柳如烟那贱人和她的姘夫已经各自回屋了。”白傲君说这话的时候咬牙切齿。
裔长乐看了自己娘亲一眼,垂下眼眸:“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说话间就过了半个时辰,白傲君和裔长乐已经各自胜负几次,白傲君明显有些沉不住气了,抬眼望着后花园那边,念叨:“难道说长恭办事不力?本来我就担心老爷宠着那个贱人,轻易不会杀她的。要是错过了这机会,那贱人就要爬到我头上了!”
正说着,仿佛是回应白傲君的担忧,突然从后花园那边泛起一阵嘈杂。
“老爷回来了!”白傲君双眸一亮,放下手中的棋子赶紧往后窗边快步走去,致使黑夜沉沉,她什么都看不到。白傲君咬了咬牙,伸手拉住裔长乐,“走,我们到后花园外墙去。”
裔长乐看着此时完全没有一丝一毫裔府嫡母大夫人的清高姿态的白傲君,再想想平日里在婢女仆从面前威严冰冷的主母,只觉得讽刺。
“好你个不要脸的贱货!”
母女两人刚刚走到后花园的外墙角落里,就听到从里头传出压抑又愤怒的斥责声,以及“刺啦”划破夜晚森冷空气的抽打声。
“居然背着我和男人在这里鬼混!我花了大把银子把你从窑子里赎出来,你竟然敢给我戴绿帽子!看我不打死你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老爷,老爷,啊呀,老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柳如烟鬼哭狼嚎的声音分外刺耳,“求求老爷饶了我吧!”
“哼哼饶了你?”裔邝的怒气不减反增,“饶了你个贱骨头,我这脸面往那里搁。想起来之前好友劝我说窑姐都是一路货色狗改不了吃屎,我早就该听从劝告!”
“啊!啊啊啊——”
“你还有脸哭叫?”裔邝似乎停了手,“方才我还听到你与那姘头说什么讨好我这个老头子不过是为了敛财,等到时机成熟就卷着裔府的钱和他远走高飞?哈哈哈——柳如烟,我一出声你那姘头就连裤子都不敢提,赤条条地从后面翻墙跑出去了,看都没有看你一眼,你这个不要脸的下贱胚子倒贴货!”
“呜呜呜……”
裔长乐听了几句,大约是那姘夫见势不妙逃走了,柳如烟被裔邝逮住正在抽鞭子撒气。不过听柳如烟的呜呜声,应是被堵住了嘴,疼也叫不出来。
“我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贱货!”
过了半晌,陡然间从里头传出道声音,似乎是裔邝贴身的随从:“老爷,五夫人没动静了,您再这么打下去,是要出人命的。”
“闭嘴!”
“老爷,五夫人没气了!”
“裔九,就把这贱人扔在这儿自生自灭,明儿一早自然有人发现她的尸体。到时候就颁出公文说是那姘夫想要欺侮五夫人不成,错手打死柳如烟。以故意杀人罪全城搜捕,这对jiān夫**,我一个人都不会放过!”
曾经枕边人,竟然活活打死。
裔长乐冷漠地听着裔邝同随从吩咐如何处理柳如烟和她的姘夫,一旁的白傲君看起来洋洋得意,她拽了拽裔长乐的衣袖,冲她使了个“离开”的眼色。
没有和白傲君一起离开,裔长乐找了个借口回自己的屋子,但是走到门口,又返回了后花园,她一步步靠近那口枯井,很快就看到被丢弃在枯井旁杂草里的柳如烟。
一块从衣摆上撕下来的破布死死地堵在她嘴里,借着微微的月光可以看到柳如烟脸上痛苦嚎叫地脂粉都花了。
曾经花枝招展的绝色花魁,裔府五夫人柳如烟,往日有多么光鲜亮丽,此刻便有多么的狼狈难堪。裔长乐看着她衣裳凌乱,满身的鞭痕就像是毒蔓缠绕着她,修长白皙的手指死死地巴着泥泞的土地,想来也是不甘心。
就是这个人,将她的善意看作是要挟,倒打一耙置她于死地。
然而裔长乐此刻看着她,就看着街边的一条狗:她报仇了,虽然不是自己亲自动手,但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微微地抬了抬唇角,裔长乐转身准备离去。
“呜……”
一声呻yín,裔长乐的脚腕被人死死地抱住。
转回身来,裔长乐看到原本闭着眼睛的柳如烟突然睁眼瞪着她,那眼神里有惊恐有不甘更有怨毒。裔长乐伸手将她嘴里的布条取下,然后在柳如烟质问她之前就坦白地告诉她:“是我设计的。”
“你!”
“我怎么样?柳如烟,别忘了,是你先诬陷我,害我被娘亲和兄长强行灌下毒药!”裔长乐不屑地踢开柳如烟的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变成地府恶鬼都是拜你所赐!冤有头债有主,柳如烟,让人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的人恰恰就是你自己!”
柳如烟明显愣了一下,xiōng部起伏了一下咳出一口血来,然后又不甘地爬过来,拽住裔长乐的裙摆:“我,我错了,救……救我……”
“呵呵,救你?凭什么?”裔长乐冷着音调问她,“凭你在府里飞扬跋扈多次羞辱我,还是凭你以怨报德诬陷我?”
柳如烟被裔长乐反问地一句话都答不上来,但是她不甘,她还想活,她死死地抱住裔长乐的脚,就像一条垂死的狗那样,淌着一身的鲜血求她:“我,我错了,……我……我求你……我求你……救我……救救我……”
鄙视地看着柳如烟,裔长乐冷冷一笑,反问她:“我怎么救你?现在是爹要你死,整个伏龙城都是他的伏龙城,他要你死,你就活不了。”一脚踢开柳如烟求救的手,“如果你今夜不死,我不知道爹还会怎么样对待你,腰斩?凌迟?还是把你的手脚砍断,整个身体浸在药酒里,泡足九九八十一天,等你一点一点全身溃烂而死!”
“啊——”
柳如烟凄厉地一声惨叫,昔日勾魂摄魄的双眼浑浊空洞地盯着裔长乐的脸庞,嫣红的血从她的身体里嘴角处汩汩而出,她凭着最后一口气熬到现在,却最终将要耗尽了。
裔长乐看了她最后一眼,转过身往后花园外走去。
身后,传来柳如烟不甘的诅咒——
“裔长乐,你这个小贱人!我……我咒你……此生永失所爱,得到终……终究失去,生前一……一无所有,死后……死后,背负天下骂名!哈哈哈,我用我全部的血肉……咒你,被你最爱的人抛弃,背叛,然后死不瞑……”
恶毒的诅咒渐渐微弱,柳如烟的最后一个字终究是没有机会说出口。
……
“这种以怨报德的下贱女子,死便死了,你去看她做什么?”戾看了一眼坐在一旁喝药的裔长乐,一边随手画出一片翠竹林一边说。
裔长乐默默地端着碗喝药,半晌才回答:“我是否也会变得同她一样恶毒?”
戾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笔,走到裔长乐身旁,猝不及防地忽然弯腰凑到裔长乐跟前,鼻尖几乎要挨住她的鼻尖:“裔长乐,妇人之仁是小女子所为,你想以怨报德,那何以报德?”
“我本来就是小女子。”裔长乐被戾看得心里发憷,急忙转开视线。
戾看她躲闪,伸手撩起她的一把秀发在鼻尖一嗅:“我不需要什么小女子,我只需要一把锋利的宝剑。长乐,你就是我的那把宝剑!”
听了戾的话之后,裔长乐有些讶异的转过头去看着他,似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话语,待到看清楚了戾脸上的认真的神情之后,裔长乐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她在笑话自己的自作多情,两个人这才认识了几天,她怎么就会认为是动情了呢?自嘲的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也就失去了和戾继续的交谈下去的心思了。
“那个……我先回去了。”
本来戾面上的表情都已经有些柔软了,听了裔长乐的这话之后,他面上的表情又开始慢慢地冷了下去了,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一直都回了自己的院子里面了,裔长乐的脑海里面却还是在不断地回想着刚刚离开之前的时候戾面上的表情。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看到戾那略微的有些失落的神情的时候,差一点就要吆喝出来说是不回家了,再在那里陪他一会儿。
不过终究还是理智战胜了情感。
她刚刚回到自己的院子,屁股都还没有坐热乎,她的长兄裔长恭就满脸兴奋地走了进来了,虽说他一直都在很努力地隐藏自己的情绪了,可是不知道是遇上了什么令人开心的事情了,那张嘴几乎就已经有些要合不上了。
裔长乐站起身子来给裔长恭倒了一杯水,“哥哥,这是遇上了什么开心的事情了?”
裔长恭接过裔长乐递来的茶水,丝毫没有了平日的端庄稳重的样子了,一仰头就把杯子里面的水喝完了,抬起袖子来抹了抹嘴巴,这才开了口。
“妹妹,你还记得前些日子让我去调查三夫人的事情吗?确实是有眉目了,不过就是证据还不是特别的多。”
听了裔长恭的话之后,裔长乐蹙了蹙眉头,过了好一会儿,她这才开了口,“不管怎样,多少有点儿证据总比没有证据好,哥哥切莫让别人发现了,不然咱们的计划可就功亏一篑了。”
裔长恭的骨子里面的大男子主义还是很重的,别说裔长乐了,有的时候,就连他的母亲白傲君的话他有的时候都有些听不进的。
而且随着他年龄的增长,这种大男子主义便也就越发的明显了,这个时候看到他一贯不怎么待见的妹妹用这种小心翼翼的语气和他说这种话,他自然是没有什么耐心的,有些烦躁的朝着一场了摆了摆手,只撂下了一句“哥哥做事是有数的”,便就离开了。
而在裔长恭临走之前,裔长乐还伸出手来似乎是想要拉住裔长恭的袖子,可是却被他给蛮横的拨拉开了,嘴上还不知道嘟嘟囔囔的说这些什么。
还不待裔长乐挺清楚,裔长恭就已经消失在了裔长乐的视线里面了。
等到屋子里面又彻底的只剩下一场了自己一个人之后,她这才咧着嘴无声的笑了,裔长恭那个笨蛋,她只要稍微的刺激一下他,果然他还真就乖乖地跟着她的计划走了。
虽说她现在已经知道裔长眉和荀乐美两个人才是害死她的直接元凶,可是她依旧还是不想让白傲君和裔长恭两个人就这么轻轻松松的除掉他们这两个隐藏最深的敌人。
一起和他们生活了这么久了,虽说她和裔长恭两个历来就不怎么亲厚,可是毕竟还是很了解他的性子的,也是知道他那深入到了骨子里面的大男子主义的。
按照裔长恭的性子来说,她这个妹妹他是一直都瞧不起的,可是现在却不得不依靠着她这个妹妹来稳固自己的地位,在他的心里面本就是万分不愿意的,可是为了伏龙城城主的位子他还是生生的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