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布本欲再答,一旁的龙且却直接抢先回答道:
“萧齐远在汉口,孙吴亦在长江之南,这两方可以先行不用担忧。倒是己军与萧梁,同在汉水之南,长江之北,无须架舟楫便可驱兵而攻之,又皆为平地,发骑兵不过一日夜便可到达,可以说己军与萧梁已是划在了一个毒圈里,走出荆襄之前两边断是必有一亡。最先起冲突的,应该是与他们了。”
“是啊,之前御前会议,也是作此分析,虽尚未传讯全军,但与萧梁在近期的一战,估计也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江云卿给自己倒了一碗清水,继续说,“而这攻打萧梁的任务,怕是八成会落在我们项氏一族的头上。”
季布在一旁皱了皱眉,似是有些不妙,龙且瞧见,问:
“季布兄弟可有疑虑?”
“确实有几分顾虑。萧梁虽然得国不正,国祚亦短,甚至可以说是那梁武帝萧衍的一人之朝,但是却在五十年内,接连出了两位名扬天下,堪称时世第一的将领,使得贫弱的南朝也能一直据淮河一线与北朝分庭抗礼。”
众人听完,不由得心里一咯噔,若放在自己所处的时代相比的话,饶是我方最强的项羽也因败于韩信而不敢称为时世第一,而对方竟同时有两位。
“于钟离之役中一战定江南,人称‘韦虎’的韦睿。以及曾七千破十万,世人称之‘千军万马避白袍’的陈庆之!”
江云卿听得季布对萧梁武将如此推崇,连时世第一都颁给了这名不见家喻的两位,不由得心生讶异,于是问他:
“既然南梁几十年来一直有在手,为何一直偏居一方,不肯直接率兵渡江而去,一统山河呢?”
季布轻轻抿了抿嘴唇,似笑非笑,而后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又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在我华夏史里,是由南到北统一的次数多一点,还是由北至南的统一次数多一点?”
“这...”
龙且见自己的少将军一时语塞,便抢先回答:
“我这半月看那库中资料,也由来奇怪。在华夏史海中,南北分立的次数倒也不在少数,但每一次几乎都是北方统一南方,由南方而统一北方且成功的,除了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外,竟也别无第二人,真叫我想不明白。”
“这有何难定是那些南方将领们啊不给力不如北方的老爷们会打仗。这也难怪南方总是会有股柔弱书生气的怎么能斗得过我们北方小时候就在那天天骑马打仗的彪儿。”
钟离昧一句话没说完,便被一旁的英布揪过去:
“你这混说话怎么不带脑子,咱大哥不也是南方人,若论彪悍,天下又岂有人能在大哥之上。”
“此言差矣,”龙且虽于北方长大,但籍贯确是九江人,应属南方,见钟离昧如此,便直接争辩道,“历代南朝能军之人,亦不在少数。且不论适才所提及的萧梁韦睿、陈庆之二人,次第开来,数列一二的话,仍有赤壁之周郎、淝水之谢玄、气吞万里之刘寄奴、声震河朔之岳武穆,单论将领质量的话,怕是一点都不比北朝要差。”
“可这南朝武功如此之盛,为何就不能直接把北方一窝收拾掉,直接大宝殿内大宝登呢?”钟离昧听了龙且这番分析,更为差异了。
“这便是关键所在了,刘宋,萧梁时期,南朝武功是远胜北朝的,可这最重要的原因就在于,直至两宋之前,南方都过于贫瘠。任何兵斗,都需要有千千万万的人力物力在后支撑,相比之下,北方就算乱哄一片,也尤胜南朝啊。”季布回答。
“原来如此。”
龙且感叹一声,自负自己这几日已熟读了史书,却没想到同样的时间内,季布却能够有此番见解而自己却不能,不由得心生钦佩。其实他哪里又晓得,在座的五人里面,有两位已经是有着不同于这个世界的,所谓现代人的思想了。
“加之那南梁萧衍也是个礼佛之人,无开彊拓土之欲,甚至几番干涉北魏的王储之争。结果,便是为后来北方的分裂埋下了祸根,但也因自己过分溺于佛事,晚年力不从心,以致国乱,南朝分身乏术,让三足鼎立之势成,坐失了一统的良机。”
江云卿听得这萧衍如此故事,不由得心想:
这皇帝本身,便应是强欲之人才好,才能做得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之伟绩,在这从前生产力尚不发达,资本货殖亦未成社会主流的封建时代,世界各地不同的文明都竟相诞生出被称之为皇帝的如此的一位超社会地位的角色,本着此人的强烈欲望才能驱使着整个国家的国程命运前进,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倒是这萧衍真是好生让人奇怪,明明礼佛寡欲,却为何还谋这皇帝之位,不知是该夸其虔诚于佛法,还是该说是恨其无作于武功。
“我只认为季布兄只好江湖游侠之事,没想到士别三日,竟有如此精彩见识,真令做兄弟的钦佩啊。”龙且说毕,便举起酒杯,“小弟敬季布兄一杯。”
季布笑笑,吃了龙且的敬酒,并没有其他言语。
钟离昧在一旁看两人客气至此,不由得也哈哈一笑,龙且见状,便又满了一杯:
“这第二杯,敬少将军,以及在这乱世种再次相逢的诸位兄弟。”
“这才像话嘛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两人在那卿卿我我像什么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有什么断了袖子的特殊癖好。”钟离昧一边贫着,一边也另举了自己的酒杯。
五人便在军帐中把酒言欢,好一阵快活。
未至酒毕,便有一士卒通报传讯过来:
“禀诸位将军,楚王于宫中传唤诸位将军。”
这传唤一时来得无由无尾,使得江云卿不禁讶异问道:
“这时传讯...,城内诸位官员都传了吗?”
“是的,项燕项梁二位将军也传了。”
五人听得如此,也只得慌作准备。
稍作收拾与安排后,江云卿便领着龙且、钟离昧、季布、英布跟随范增、项梁、项燕一行八人进了楚王宫。
未至宫门,便撞见了一先生模样,头戴黑色头冠,两撇八字胡的人。项燕与项梁见了,恭敬地向前施了个礼:“蔿子。”
五位年轻人见状,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也依葫芦画瓢行了礼。
施完礼后,江云卿仔细端详了这个怪异称呼的人一二,才发现自己其实识得此人。
原来所谓蔿子,其实就是战国时诸子百家写议论文时都会提一下的孙叔敖。传孙叔敖任楚庄王令尹,一直施教导民,改善民生,宽刑缓政,最终辅佐楚成王击败晋军,挺进中原,成为一方霸主,后世楚国能一直雄霸于中国的南方,此人是为关键人物。
那孙叔敖待几人施完礼后,也急急忙忙施还了一礼,却也什么都没说,更无寒暄,只是在那打量了江云卿一番,而后便转身径直走入了王宫。众人虽觉无礼,但念在这孙叔敖毕竟是先辈,开楚国雄霸中原之先河,也不便指摘。
一行人进了王宫之后,见那楚王正跽坐在正中的案前,周围群臣危坐在两侧。江云卿识得其中的几位,那青衣装束,长髯的中年人便是幼年时被弃于云梦泽,成年后辅佐楚成王的斗子文;一幅风流公子装束,面容谦和的便是战国四公子之一的春申君——黄歇;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着一袭白衣,披散头发,颇有天人下凡之相的屈子——屈原了。
众人向楚王拜了礼,君臣之间寒暄了几句之后,便各自于自己的案前就地而坐了。
楚王见人都到齐之后,吩咐人撤去了管乐,转而搬出一桌沙盘,置于大殿中央,朗声说道:
“本王本欲择日再与诸位商讨讨伐萧梁的具体事宜,奈何今日探子回禀,襄阳城内的军队已经开始准备辎重,打磨刀兵。萧梁方面怕是要先行对我们动手了,故而急匆匆地召了大家过来,生怕误了战机,于大家不利啊。”
话刚说完,厅内不知何人起头说了一声:“王上圣明。”众人听闻,也赶忙附和了一句。
楚王笑了笑,却并不加做理会,转而问向项燕:
“项卿主领郢都练兵事宜,或可认为,我军主动出击,当否一战?”
项燕拱手道:
“现郢都军防,兵力强盛,若以我孙羽儿为将,出兵征讨襄阳,以其之骁勇,定当开门得胜。”
江云卿自是明白,项燕此为是为自己争功,按理说受亲人举荐,此刻应当站出来再自荐一把,但考虑到自己的情况,便好多分犹豫。虽然近日有诸兄弟在旁帮衬,自己也有意无意地请教过一二,但于行伍之事自己依旧是门外汉,一时难断,也只好低头垂首默不吭声。
“据传项籍力能拔山,气概绝世,若是能主动请缨,必能大震我雄楚军威。”
说话这人,正是城濮之战楚方面的将领成得臣,料想是他生前冒进,输给了秦晋联军,以至于楚国直到楚庄王时期才能将手伸进中原地区心怀愧意,故而也如此之说。
一直在旁闭眼休息,行为举止蛮似中年后的季布的斗子文听得自己的老朋友如此之说,也出来应和:
“中华历史人物,多半都识得霸王之威,若以项羽为将,则可在两军开战前便先行挫了敌人的锐气,叫其胆颤。一句话,我看行。”
江云卿见众人都如此看重自己,自己再沉默似乎确实有些过意不去了,心想反正自己可以借助“世界编译者”的力量,今日也算不得夸海口,当即起身,向厅内的大伙抱了一礼,朗声说:
“承蒙诸位前辈抬爱,项某草莽之辈,愧不敢当。但今日为我大楚疆土,自当鞠躬,抛头颅,洒热血,又何足惜,他日踏破贺兰山缺,以报诸前辈举荐之情!”
众人听这确确凿凿、真真切切、潇潇洒洒之语,不禁都连声叫好,项梁见自己侄儿如此气概,也不禁笑道:
“好侄儿!好侄儿!不枉叔父自小对你的教导!”
正坐的楚王也大喜过望:
“好!果真是我楚国男儿!明日,你便亲率大军,将他襄阳城踏破。”
未等楚王说完,一直在一旁沉默的孙叔敖此刻却忽然出了声:
“慢!”
楚王不禁愣住,他与孙叔敖搭档多年,自是知道他的脾气,也不怪罪,只是淡淡问他:
“蔿子有何见解?”
孙叔敖深深施了一礼,说:
“依我之见,在出征前,最先要做的,应是将军中城内的所有人都先仔仔细细的排查一遍。”
楚王不禁差异:
“蔿子何出此言?”
“禀大王,这一月以来,一直有流民涌入郢都。”
“是的,你上奏过,也尽力去安排了他们的生计,你做的很好。”
“臣以为,那流民自然是要收留的,但人心叵测,也自然是要防范的,国战在即,臣为项将军的出师顺利计,故而提议先对城内军中进行排查,再行其他。”
楚王一听觉得有理,但又怕耽误了军机,一时难下决断间,只听群臣中又一人说道:
“非也非也,”这一道君子派头,正是那春申君黄歇,“两国交战,人迹混杂,本就难辨,他萧梁在我郢都有奸细,我门下的食客在襄阳就没有眼线吗?情报渗透,都是在所难免,只消军内做好保密工作,何必如此兴师动众,相比之下,战机才是不容马虎的啊。”
楚王一听,又觉得有理,一时之间便更难下决断了。
思量之中,恰时门外一僮请求通报,说是春申君卧底于襄阳的食客那边有要紧情报飞鸽发来。
殿内群臣听完,当即心中一凛,便赶快传了那小僮进了殿。
楚王性急,见那小僮入殿后直接说:
“这宫内无外人,有何要紧事,直接说了罢。”
“是,”小僮跪于地上,说,“飞鸽来报,说是‘襄阳十万人众,韦睿为帅,明日开拔,附各级师旅将领及行军规划表’。”
众人听闭,一阵议论。楚王皱了皱眉,更觉出征不可耽误,说:
“你且把附赠的表交给本王吧。”
那小僮端了信,小步走向台前,将表文举过头顶,交由上去。楚王适抬手间,只见那小僮突然由袖内抽出一柄匕首,未及楚王反应过来,便向其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