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
红纱飘旋,青锋芒寒,急管繁弦下,虞姬合着一首凄凉的送诗,翻复剑舞在帐里,似星澜般的眼睛格外闪亮,晶莹的泪水随着她的眼眸尽处尽皆洒在半空中。
徵音起,莲步微踏,长剑划过一道漂亮的弧度,等虞姬再转过身来时,剑锋上的血迹映着她感伤又坚毅的面庞,缓缓,似羽毛飘落般伏倒在地。
心扉撕裂的感觉。
“虞姬!”
江云卿从睡眠中惊醒,大口喘着气,脸色惨白,胸膛似乎在隐隐作痛。
是梦?
我在哪?
还未回过神来,便有一双素手从身后伸来,从背后轻轻拥住了江云卿,耳边响起的是适才梦中女子那动听的声音:
“我在,我一直都在。”
我为什么会如此害怕?这股恐惧就像是从另一个位面而来,我找不到理由,但它就是附着在了我的身上。
江云卿下意识地紧紧握住了那双手,紧张的一颗心也像是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逐渐归于平静。不知为何,自己今晚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不,不是梦,那感觉无比真实,就好似自己亲身经历了一般,自己亲身经历了项羽与虞姬的亲身经历,而后将这段经历变成了自己的经历。
又一阵令人头脑炸裂的头疼袭来,无数的记忆开始涌入脑海之中,随着而来的,还有阵阵狂燥。
江云卿仿佛看见了在宴席上项羽与虞姬的初次相遇,继而慢慢由相识到相熟再到相知直至相恋,项羽起兵时虞姬是如何一直在后面跟随着自己,两人又是如何拥在一起,说着一句又一句缠绵的情话,度过一个又一个悱恻的夜晚,每一触,每一碰,每一吻,每一相思,每一心动,每一癫狂,都刻骨铭心般熟稔。
因为我进入了项羽的身体,所以我也逐渐拥有了项羽对虞姬的记忆与感情了吗?
虞姬的气息从脖颈后吹拂而来,就像是一个久别夫君的小女友般紧紧地抱着江云卿。好似抓的紧了,自己的夫君就再也不会离开了。
如兰般的阵阵体香渐渐沁入了江云卿的心肺,伴着脑中不停闪过的项羽与虞姬亲热的画面,自己这番男儿身也愈发觉得心浮气躁。
一个存粹地爱着我,此刻就躺在我身侧,任我不论做什么都会接受我的绝顶美人儿......
我想.....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由江云卿自己打在自己脸上,扇醒了自己。
我不配。
“霸王,你没事吧。”虞姬见状,慌忙靠过来,抚摸着江云卿红肿的脸。
望着虞姬那关切的神情,江云卿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能配的上这么一位纯粹地爱着他人的姑娘的,只有她深深爱着的那人——西楚霸王项羽了。
可我又哪里是你的爱人。江云卿满怀凄怆地想:
你的爱人早就自刎在了乌江江畔,尸体被当作位列公侯的敲门砖被人争来抢去,最后被整整卸了五块,那些抱着他尸体部分的人们纷纷变成了碌碌无名的达官显贵,而项羽却成为了一位最悲凉的失败者,永入史册。
幸焉?不幸焉?
而你,作为最爱他也是他最爱的人,又作何感想呢。
江云卿握住虞姬洁白的手掌,慢慢将自己的头转了过来,让自己的目光对向虞姬的美丽面庞,而后直勾勾地盯着她问道:
“媳妇儿,如果我,如果我有一天不再是我了,你会怎么办?”
虞姬愣了愣,而后嫣然一笑说:
“霸王这么问,是信不过妾身的真心吗?”
江云卿尴尬的挠挠头,说:
“我只是说如果,要是你不想回答的话就不要答好了。”
虞姬闭上眼睛,将自己的额头贴上了江云卿的额头,细细说:
“我会一直守着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如果你厌了,那我就和你一起在铁马金戈前集聚,如果你倦了,那我就陪你一同去悠然山水处隐居,如果你胜了,那我就同你一起高唱颂歌,如果你败了,那我就与你一道共赴奈河。就像前世那样。无论多少世,都是那样。”
江云卿听着听着,只觉得眼睛辣辣的,慌忙伸出双臂将虞姬抱在胸口,努力不让她看到自己红润的眼眶。
想起自己的导师在求学期间经常给学生宣扬的一个看法:新时代的女人,一定要有独立于男人之外的,自己真正想去成为的角色,爱情也好,家庭也好,事业也好,理想也好,这些都只是人生的组成部分,莫不要让其中的一个占据了自己整个人生。
爱他,但不独为他而活,这才应该是一个真正独立女性该有的样子。
“媳妇儿啊,除了有关于我的之外,你还有什么其他想做的事情,想要去的地方吗?”江云卿试探的问。
虞姬抬起眸,抬手去抚摸着江云卿的面庞,一边与其对视着,一边真情的说:
“除了霸王身外的地方,我哪里都不想去。”
江云卿不由得暗自叹了一声,她想起了那首《和垓下歌》:
汉兵已略地,
四方楚歌声。
大王意气尽,
贱妾何聊生。
如今,面对一个唱出如此和诗,之后为不牵连爱人而拔剑自刎的痴女子,自己又该去说什么好呢?
她是真的好爱项羽啊。
项羽就是她生命中的全部了吧,可在项羽的心中,这个一心一意爱着自己的女人,又能占他内心中多少空间呢?
相比于那个年近花甲,还被老婆撵着上战场的那沛县老流氓的家庭生活,项羽啊,你这是何等的福分啊。
究竟谁才是赢家,谁才是输家呢?
江云卿默默地叹口气,继续问她:
“你既然如此珍重我,为什么每一次都还放任我在战场上搏命呢?”
虞姬沉默一会,坚定地说:
“因为争霸天下是霸王的愿望,霸王若想去厮杀,那便尽管去好了。妾身只要能听从霸王的命令,便无比满意了。”
“那如果我有一天从你身边消失了,你还会一直听我的话吗?”
“霸王的话,我永远都会遵循的。”
江云卿不禁感觉自己眼睛更辣了,恍惚间,她似乎想起了那首短视频中红极一时的改编歌曲。
狼烟风沙口,
还请将军少饮酒。
前方的路不好走,
我在家中来等候。
无论古代、现代,还是将来,那些等待良人出征归来的闺中妇们,她们是该怀着怎么样的心情,看着自己的丈夫前往鬼门关前一走,而自己还含着热泪毅然支持的呢?
我的将军啊。
江云卿难以想象这种心情,但她知道,虞姬的心境一直以来也必然是极度痛苦艰辛的。而项羽,至少于这个家庭而言,也必然是自私的,必然是有愧于她的。
小小的幸福与大大的梦想。谁又能注意到,每一段壮阔波澜的史诗背后,那无数个小小幸福自愿的让步呢?
可虞姬啊,你知不知道,这次与你重逢的已经不是你所深爱的那个项羽了。因为我的到来,你再也不能与深爱的霸王真正的相逢了。
就让我来补偿你吧。
江云卿松开了紧拥佳人的双臂,用手抚着虞姬的面颊说:
“我死后,活下去。好好活着,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如果有一天,你觉得一个人活腻了,就找个彼此相爱的人,嫁给他吧。”
虞姬听完,激动地便要开口解释,未及说出一个“我”字,江云卿却俯下脑袋,对着她的嘴唇便直接吻了上去。
不要再说了,求求你。
江云卿用手轻轻拨弄着她的发梢,久久,两人才分离。虞姬的颊上带满绯红色的惊羞,湿润的唇上是迷乱的眼。
“听我的,活下去。”
而后,便又对着虞姬诱人的唇深深地吻了上去......
.......
现代人很难想象在将领身体素质可以远超常人的情况下古代战争的真实模样,也正如古人无法想象热兵器流行后现代战争的模样一样。
一个武功卓越的将领先于士卒们在两军阵前亲自冲锋陷阵,对于整个军队作战士气的提升程度是口头的几句鼓舞所无法比拟的。然后有一天,一个带头冲阵的将领遇到了另一个带头冲阵的将领,于是双方将领的阵前比武就成为了约定范式。胜者一股作气驱兵掩杀,败者则因自己错误的形式判断而失去了战场的先机,如若武力着实悬殊,将领于阵前失了性命,那可便是直接分出了胜负。
因此,主将带头冲锋这种事情,便成为了古代行军打仗的风投产业,既有可能直接一战而擒,也有可能因为敌方的败退或避战而获得先机,当然,也会有因此折了性命直接输掉一役的情况。
故而除非对自己的武功极度自信,将领们一般是不会选择亲自在阵前带头冲阵的。
中国古代史上,善于在军帐中谋划,靠排兵布阵来获得胜利的将领大有人在。同时,自负一身武力,以勇于带头冲锋而出名的将军也不在少数,被合称为中古名将巅峰的“韩白李岳”四人之中的武穆——岳飞便不仅可以做到排兵有度,更因阵前使得一手好枪法而屡屡被金军忌惮。
现今,也正有两位冲锋陷阵的好手斗将在演武台上,在中心位置缠斗正酣,一人好像在周围做裁决工作,演武场周围的看台上,民风淳朴的郢都居民正在阵阵喝彩。
郢都大演武场,可以容纳万余人观看竞技武斗的大型演武场,之前项羽连败十数名好手挑战的地方也是在此地。
自然,也就是钟离昧赚的盆满钵满的地方了。
在确认身份,拿了今日的挑战者牌号后,江云卿、季布、钟离昧一行人便欲在场内候场,却正巧发现接下来要进行比武的二位也是他们的熟人,准确来说,应该是项羽、钟离昧与季布的熟人。
此刻,江云卿与季布正在看台上远远观望着战况,钟离昧却已经将整个身子都搭载了看台的护栏上,并不停挥手呐喊着:
“龙哥加油,揍他,对,再给他一拳!”
而那场上缠斗的二位,站位靠北的,身着软皮甲,头戴赤帻,脸庞七分刚强,三分秀气,勇毅之中不失英俊,正是号称西楚第一猛将的龙且。与他对立,踏着错合步胸报虎守式的那一位,虽然只是友人之间的切磋,表情却略带凶恶,想必是刺了字的缘故,让本来还算得端正的面庞乍看之下显的略有狰狞,这人便是另一位叱咤于秦末汉初的将领——英布了。
两人交手已近八十合,从一开始的各留余劲,到五十合之后,便已见得上下之别,一旁一直在唧唧咋咋的钟离昧也开始不住点头称快,似是胜负已分,不必再做挣扎了。
“不愧是英布啊。”一直在旁边观战的季布没由头的说了这么一句,旁边的江云卿疑问地看向他。
“可怎么看来,这两人当中,都觉得是龙且更占上分啊。”江云卿自忖虽不懂武艺,但通过表情来判断孰吃力孰轻松还是可以做到的。
“你有所不知,”季布向这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解释道,“龙且一向以勇武著名,号称西楚第一猛将,霸王之外天下第一人,英布能坚持到八十合开外,也实属不易了。”
江云卿愕然,暗自道,没想到如此俊气一人,也有得如此名声,倒是自己疏于经史,直到这次实验才听说这号人物。
小白脸也能如此有战力啊。
“我听现代人议论秦汉之事时,除了项羽之外,听的最多的,就是那个随刘邦一同参加鸿门宴的樊哙了,西楚龙且的名号,还真是没怎么听说过。”
季布轻蔑地笑了笑,好像是听了一个十分好玩的笑话,才博得天生冷脸的他一笑。
“喂,你到底是来帮我的,还是来笑我的?”江云卿着急说。
“樊哙,”季布眯了眯眼睛,咂了咂嘴巴,“樊哙啊,若是只论匹夫之勇的话,应该可以和英布一战吧。”
“听你这不看好的语气。人家樊哙在后世的名气可是比你还高欸。”
季布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大丈夫,生前之志都报的无比艰难,还哪有功夫去管身后之名啊。”
话说的虽轻,却足以听出背后的沧桑。
江云卿不禁心中一动,暗自想道:是了,在这个世界的每一个人,哪一个不是已然奋斗终身,至死不渝心中之志的大义之士呢。反倒自己这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兀自贪嚼口舌,说错了话让他人心冷。
不由得心含愧意,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