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心里发紧的是，这个赵大瑞身上还留有部队里的军人作风，成天黑着个脸，不怒自威，开月度生产会时，只要有他在，手下的几个调度、普通办公室员工基本上大气不敢出。
到了二楼，许亮回自己办公室去了，程雨春来到厂长书记室，门是开着的，赵大瑞见她进来，张开了平时不易见到的笑脸，露出两排白折的牙齿，那模样，像是漆黑的大山上开垦出来一块透亮的水塘，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地晃眼。他手一指，
“来，来，坐，坐，”
程雨春规规矩矩地坐了下去，掩饰着内心的一丝紧张和不安，
“嗯，”一边迎着赵大瑞的目光，
“哦，辛苦啦，程雨春，听说这个月的任务完成啦？”
“嗯，完成了，每个月月底都是连滚带爬地完成，”程雨春笑了笑，内心却是波澜不惊，和这个领导从这个分厂两年前建立起就开始了，那时候，赵从总厂生产科副科长的位置上调来这个新成立的分厂当厂长，而她从磨二分厂办公室调来当这个工段长，刚开始磨合的时候挺不适应，赵是部队出身，强调纪律和服从，就是天大的困难也要自己顶住，她倒不是怕业务上的事情，关键是四楼绝大部分都是女职工，不少人或多或少地都有着总厂一些干部的亲戚关系，这是个有着几十年历史的老国企了，毫无关系的在这里反而是少数。一旦有了这些关系的底气，手下这帮女人说话的腔调就不一样，她陈雨春顶得住，是个性上的刚强，可生产任务可不是靠她一个人的刚强就可以，还必须有支能打仗的队伍，她为这伤透了脑筋。特别是那几个有了一定生活阅历的人，和她说话表面上都是客客气气，笑靥如花，可是办起事来却是不动声色地阳奉阴违，打起折扣来毫不含糊，她们眼里根本没拿她这工段长当回事儿。
凭着心里这股不认输的劲头，她学会了应对之道，四两拨千斤，什么事儿谁能干到什么份上她了如指掌，心里一盘棋清楚得很。管女人可不比管男人，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好家伙，她这里并不多有三十个女人，不同年龄层次的都有，可她陈雨春只有一个。她一直没好意思和别人说说她的心得，能管好女人的人一定能管好男人，女人是比男人更为复杂和高级的进化物种，调度组的那三个男人，不管是谁，每次焦头烂额地到楼上来，她只要扫一眼，就知道来找她会是什么事儿，通常都是八九不离十。
这些都是普通的方法，或者察言观色，可程雨春也知道，这些她练就的功夫一遇到赵大瑞就完全用不上，赵大瑞从部队惟营级干部转业到厂里来，脸上就两个特征，一当然是黑，二就是表情基本没有变化，一直沉着脸，看不到他内心的变化，这让她发怵，她摸不透这个人在想什么，脑瓜儿想疼了也想不出，让他来这个新成立的分厂到厂长，明显是总厂有意培养他，这可不是谁都能有的机会。厂里像他这们的中层干部多了去了，想来挑这个担子的人少说也有四五个，甚至不乏资格比他老很多的人，可总厂的领导干部偏偏就挑中了他。
眼前，她心里清楚，找自己来，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赵大瑞可没功夫找她来闲聊。
“嗯，是不容易，每个月底都紧张，但每个月都能完成，呵呵，”顿了顿，
“还不错啊，“赵大瑞有点像是自言自语，让陈雨春有点分不清楚，这是在表扬自己呢，还是在表扬全分厂；或者，这是表扬呢，还是不大满意。
“那你有没有想过怎么改变这样的被动局面啊？给我出出点子？”
陈雨春张大了嘴巴，用这样的问题来问她，是她不曾料到的，虽然在生产任务繁忙时，她的心里也是窝了一肚子火没处发泄，她不是没有想过前道工序为什么不能早点把产品交到她手上，可是她并没有系统性地盘算过怎么改变这种生产上的不利局面。这个问题倒也确实难到她了，轴承从钢材买入，到下料、锻造、车加工、热处理、到内外圈加工，钢球和滚子加工，磨工等等，要经历十几道工序，而她的工作经历里只有在磨二分厂的统计员和磨三分厂的工段长，没有系统地组织过轴承生产工序的经历，也就没有这样的视野，可眼下的问题她又不能不回答，
“哦，这个问题对我倒是蛮有难度的，我估计如果前道产出能平稳一些，情况应该会好很多吧。”
“嗯，是这样，”赵大瑞用一种带着赞赏的眼光看着眼前的程雨春，这个下属的工作能力他是知道的，他欣赏程身上的拼劲，这股拼劲里带着一种内心的强悍，正是这种强悍让她顶住了强大的工作压力。想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刚开始的时候，他对轴承是一窍不通，先安排到生产科当科员，凭着顽强的工作作风和拼搏精神，他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获得了领导的赏识，被提拔为副科长，他可不是一般的副手，上任没多久，就摸清了各个分厂的产能情况，知道瓶颈在哪里，给每个分厂下达的生产任务都是要他们掂着脚才能完成，为此也招来不少分厂那些想混日子的人的流言蜚语，原来的闲散状态很难再维系下去了。现在的磨三分厂的月任务量就是他在当生产科副科长时下达的水平，只不过现在他自己牵头实现罢了。
“好的，如果想到好点子，及时分享给我啊”赵大瑞点点头，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他分明是想听到更多的意见。可陈雨春没有这个思想准备，在短时间内很难组织出来像样的、系统化的方法，总不能把肚子里的牢骚发出来，并以此来替代建议方案吧，那不是她陈雨春的风格，她也不屑于这么做。
“最近，工作上有什么困难吗？”赵大瑞话锋一转，
“没有，没啥困难。”这倒不是什么假话，程雨春对自己的工作能力有着不容置疑的自信，现在她抓的这个工段的情况她早就烂熟于胸，什么事情能办到什么程度她心里都有数，这倒不用谦虚。
“哦，如果有困难，就说，和我，或者调度提都可以。”
陈雨春有点受宠若惊，不是严重和不得已的情况下，她哪敢和这位黑脸上司说困难啊，她点点头，嗯了一声，估计这场谈话很快就会结束了。
这时，赵大瑞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
“刚来的两个年轻人怎么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