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能容纳七八个人的小会议室,和门呈对角的墙壁拐角,立着一个半人高的壁柜。会议室中间摆了一张长方桌,墨绿色的绒布略显陈旧,铺满了整个桌面,均匀地沿着四边垂了下来,像是一个静态的瀑布,几张椅子也已显示出年份的厚重,呈U型围着桌子,桌上空荡荡的。在长桌旁边,门对面的位置,已经坐了一个梳着齐耳短发,穿着一件蓝色女夹克的年轻女孩,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见胡处带着张二宝推门进来,礼节性地朝他们点点头,张开嘴,微笑了一下。张二宝也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眼睛的余光在女孩的脸上飞快地扫视了一下,女孩的脸瘦瘦的,白净,透着知识分子的文静,在她张开嘴微笑的一刹那,张二宝看到女孩嘴里牙齿上有一道黄黄、细细的金属线,在雪白的牙齿的映衬下,那条金属线特别显眼。
“小周,这是刚来的小张,你们俩同一天报到。”
“你们俩稍微坐一下,今天应该还有一位新员工报到,我等他到了后,给你们一起办入职手续。来,小张,随便坐。”
说完,他朝张二宝示意,小张在女孩斜对面的位置坐下了。劳干事顺手从旁边的壁柜里拿出几本杂志,还有厂志厂史,往俩人面前随便各放了几本,
“来,你们随便看啊;估计那位新员工还有一会儿,也会到,你们稍等“
说完,他掩上门,出去办自己的事情去了。
张二宝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女生,微笑着打破了平静,
“你好,我叫张二宝,”
可能是被这么大众化的名字给逗乐了,对面的女孩子睁大了双眼,脸上露出稍纵即逝的惊讶,旋即又恢复了常态,
“嗯,我叫周岚”
“真巧啊,咱俩同一天来报到,呵呵”张二宝不大会和女生聊天,他只会这样平常的搭讪,为了打破眼前这单调的沉默。在他的潜意识里,自己怎么着也是个男孩子,应该救场,好让这里的气氛不那么尴尬。
“嗯,是蛮巧的。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合肥机电学校,市场营销专业,你呢?”
“我是合肥电大的,学会计电算化的”
哦,这么说,周岚是大专毕业,比自己的学历高一个层次。
“哦,你是本地人?”在张二宝的潜意识里,他时刻都不能忘记自己是山里来的,异乡的山里人是他自卑心理的环境因素,这意味着贫穷,闭塞、土气,来到合肥这个自己到目前为止见过的最大的城市,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甚至有些卑微。
“嗯,我家是五里墩的,离这里不远”
“哦,我是巢湖来的;看来,到了你的地盘上,多多照顾哦。“张二宝笑嘻嘻地,来这里报到的新鲜劲还在大脑里,他为今天面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女生,准确地说,应该是女同事的流利的表达感到满意。人在开心的时候,语言能力会受到鼓舞而超常发挥,他深有感触。
“哦,哪里哪里,我也是第一天来这里报到,啥也不懂,互相帮助吧。“周岚朝他笑笑,嘴里露出的金属色让张二宝感到不自然,他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戴这样的牙套,没见过,
“哦,你的牙……是怎么回事?“
“哦,太松了,用牙线固定一下。“周岚有点不好意思,微低着头,看向桌面。
张二宝赶紧收回眼神,
“哦,没事,我是……没见过这个……“说完,张二宝觉得有点不自然,他知道,其实感到不好意思的应该是他自己,他只在乡里的牙医那里补过牙,因为上次的车祸。在此之前,他陪母亲去看过牙,但确实没见过这样的牙线,像是一根细细的绳子,沿着牙齿周围捆了一圈,还像是打了几个结,给人一种挤压感。
以张二宝的审美观,眼前的这个女孩算不上漂亮,但干干净净,穿着大方得体,全身透着一种读书人特有的文静,稳当,与人说话在心理上的距离也把握得很有分寸,丝毫没有忸怩作态,不化妆,本色示人,但说起话来,让人觉得轻松、舒服。
张二宝为刚才牙线的话题感到不好意思,第一次碰面,张二宝就问女孩子牙齿上的那根牙线是什么,让对方不好意思;另一方面,他居然真的不知道什么是牙线,平生第一次见到这个东东,他感到有些无措,来到城市里,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但城市里的种种给他一种陌生感,里面有新鲜,同时也有茫然。自己还有多少不知道的呢?他在心里问自己,当然没有人听见;即便是听见了,也没有人能给他回答。
他有点不敢再问东问西,随手翻开眼前的几本书,其中有一本是望江轴承厂的厂志厂史,上面印了一张张照片,一看就是几十年前的建筑格局,他一目十行地浏览着这些信息,随口问周岚,
“看来,这是个老厂啊,你对这家企业了解吗?“
“我们家离这里不太远,坐一辆公交车,大约五六站路就到了。我知道一点,但不是很多。这个单位有两千多人,听说效益好像还不错”
张二宝知道,能来这里,各有各的门路,这些是不方便打听的。
“哦,希望是个好单位吧。对了,你知道我们会去做哪个岗位的工作吗?“
“不知道,等着胡处分配罢。我听说,百分之八九十是要下车间的吧,第一年都是要下车间的。“
“哦,“张二宝随声应着,他不知道车间是什么样儿,虽说以前去望江叉车厂参观过,但那也是走马观花,蜻蜓点水,他只是看到不少设备,和自己在金属加工工艺课程中见取的机床图片差不多。他们的参观路线都是事先划好的,不允许随意走动,从和正在工作的工人三言两语的沟通中,他无法拼凑出在车间上班是什么样的情景。
“如果在车间实习一年后,能够转岗到办公室,就已经是不错的机会了;大部分人应该是有机会的。“周岚接着说。
“不管学什么专业,都要去车间干一年吗?“张二宝有些不解,
“比如,你是学会计的,也要去车间一线上一年班?“
“嗯,不要说我是会计专业的,连计算机专业的都一样呢,“周岚生活在城里,她比张二宝知道得多,张二宝对能从她这里听到的信息很感兴趣。
正说着,劳干事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人,张二宝一见,眼睛比平时睁大了好几倍,不禁惊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