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将亮,商庄门口已不见了昨日猩红。
陶苏绑着绷带,小心将镖旗收拢放好,陶九与俞子珉喂饱了马儿,林客南背着手低头踱步,白堂打哈欠,封王江伸懒腰。所有眼睛都瞟着那刚换了栓的大门。
来了!
“哈哈哈哈!范前辈快快请回,按着白大夫交代用药,范家再回江湖,指日可待了!”
“哈哈哈哈!老了老了,下次再见,俞少侠定是登峰造极,真正的登堂入室矣!”
众人抖擞了精神,注目范天明亲自出门送客,送的自然是俞子将,殷涛也跟着。范天明一步三留客,俞子将一步三回头,真是江湖儿女自多情,相逢亦难别亦难!
终于是互道一声“保重”,俞子将领着镖队跃马而去。
范天明看朋友远走,收敛了笑容,复又老脸开春,笑得更开心,更真诚。喊一声“上药”,匆匆入门闭客。
镖队走在回路上,俞子将沉了脸,叹气安慰道:“师弟节哀。”
殷涛摇头:“无妨,我已料到如此,师兄不必挂怀。如今范家与我等一跳绳子,自是生者为重。”
俞子将见殷涛眼神闪烁,明白师弟并没有嘴上那么释怀。之前向范家“换”取阴阳圆明真诀,李家送了两人入范家做记名弟子,既是拉拢关系,也是作为人质,范家落难便当了替罪羊。方才殷涛向范家问起,范天明亲自表示了歉意与哀悼,殷涛也回敬了理解和包容。还能如何,总不好翻脸。
毕竟,昨夜开始,范家与镖队等人,已经不一样了。
昨夜俞子将四人自是寻到了地髓,数量可是不少。以白大神医专业地判断,光是众高手连夜开采出的,便够各家药用一月。考虑地髓出土便会药性渐散,三家一致决定,往后每月共同开采,其间便是范家和山君在山中看护,直到采掘干净。
俞子将并不担心另外两家私自瓜分,不是大方,是形势比人强,心有余而力不足。
自家才知道自家的事。能挣来这面上的三成分润,也是俞子将胆大包天,扯虎皮,装一品,气势上镇住范天明与山君,其后又以封王江的见识获取信任,最后以白堂的本事哄住两家。不错,什么地髓有毒,什么一次吃一个月,统统都是俞子将约上白堂扯的谎,只是想在切饼子时多往自家手里使些力气。
这里倒还有意外之喜。范家不仅花钱买下了商良和俞子将带来的药材,让白堂连夜炼了地髓,效果让范天明很是满意,俞子将则有两千两入手。此外范家又给了两千两,是说好给镖队众人的药钱。同是天涯沦落人,瘦死的骆驼真是比马大,俞子将羡慕之余,又薅得心满意足。
见得商庄远去不见,俞子将笑看左右,众人的脸上都是紧张与踌躇。他心头清楚,昨夜的惊险,殷涛的伤心,此刻众人都不在意了,他们在意的在自己这里。
自怀里掏出个钟乳石盒子,又引来众人瞩目,俞子将笑道:“我之前说过,有力一道使,有钱大家分。如今亦然!往后亦然!”
俞子将把石盒交给不会武功的白堂,众人见状笑逐颜开,林客南高呼仁义、英明、神武、肝脑涂地、赴汤蹈火云云不绝。
欢呼声中,俞子将道一声:“余路交给封兄弟了!”白眼一翻,坠落马下。
深林中,小山君靠在斑斓大虎肚子上,摸得老虎呼噜噜叫唤。
“你们来晚了。”
一个矮粗的黑脸光头,一个瘦高的细眼白面出现眼前。
“不晚,我闻到了香气!”那黑脸耸动鼻子就朝山君怀里蹭。
山君嗷呜一声,黑脸上多出五条抓痕,却抢来个水囊,拔开就喝。
“你们晚了!情况有变,商家死绝,双榕弃徒与四方门的老鼠来抢食,两个一品的分走了六成。”
“无妨,我今夜下毒,一个不留,东西还是咱的。”细眼声音更细,似毒蛇吐信。看见黑脸痛饮,细眼一把抓过水囊喝了个干净道:“好功药!好高明的药方!”
“蠢货!能杀老子不会杀么?如今三家各自忌惮提防,自然都有后手。若动手,把四方门引来,你去与老大交代?”
细眼眯得更细,道:“你让出了地髓,还叫人占了地方,要交代的可不是我罢?”
“对对!虎妞你还挠我!你自己去找老大交代!”黑面有些憨傻,指着自己的脸抱怨,但脸上只有黝黑,爪印已不见丝毫痕迹。
一声虎啸,山君跳起叉腰道:“蠢货们给老子听着!那老鼠知道我们住处,下回其等出了四方地界便要做个干净,不许叫人查到这里!范家人倒是好办,地虫你去下毒,要今后范家任我等差遣!明白了?”
“那地髓怎么办?让别人吃了老大会吸干我们的!”黑面一脸担忧。
山君指着水囊道:“没事,你们也吃了!”
高矮两人愣在当场,脸上黑的更黑,白的更白了。
林间,嚎啕大哭与得意的虎啸一同响起。
俞子将再睁眼,已是躺在镖队屋子里。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床边的白堂。
这场景很是眼熟。虽然伤病醒来见到大夫很是正常,但俞子将心里就是别扭,还往上拉了拉被子。
“这次又睡了几日?”有过一次经验,他很担心一眨眼又没了几十天,主要是因为地髓保质期限可不长。
“三天,药都在,人也都在,你暂时也死不了。”白堂一句抢答,俞子将便没了话,也放下了心。
为了活命,也为了“抢”一份地髓,俞子将主动融合了阴阳双气,又过了一把高手瘾。代价呢,则是没拿到地髓便只死路一条。
白堂自怀里掏出装着地髓的盒子,放到床边,俞子将觉着更看不懂他了。商庄里与自己合伙骗人,天衣无缝。自己昏死前特意将地髓交给他,则是觉得他反水几率最大,希望众人能因为共同的利益看住他,同时也是对其的试探。
比起白堂,俞子将更信任封王江,无他,这胖子最有钱,又是个极好面子的,除开武功不堪大用的师弟、堂弟,他只能寄希望封王江在其昏死后镇住场面。
分享地髓的话也是这般用意,倒不是他俞子将多仗义大方,相反,如今的“无回刀”可比“玉剑有香”吝啬得紧。只是希望分饼的承诺,让镖队众人有个念头,相互掣肘,不至于自己昏死了便来个杀人夺宝。
不知道是他的哪一条准备起了作用,也可能都没作用,但预想中的坏事没一个发生。
如今这般就是最好的结果,而且,将会越来越好。
俞子将笑了。跑江湖不容易呐,内外上下,心就没个踏实。只这会儿起,倒是找着些感觉了,心头还有些暖。
天予我半生逍遥,又夺我一生所惜;让我一路惊险,又授我登天之梯。看来,我刀不够硬,命够硬!仇人不少,贵人也不少!如此,这偌大江湖,我必得踏出几个脚印,光明正大告诉武林,我不姓俞,我姓姜!
俞子将撑床起身,抄起药盒扔给白堂道:“召集镖队,炼药,分赃!”
屋内窗门紧闭,挤满了镖队全员显得逼仄,却没有汗臭味,反是异香扑鼻。众人围成一桌,桌上一个坛子八个碗,坛子里自是新鲜出炉的至宝好药。
俞子将一一满上,道:“这药可不是能平分的。”
“是是是!若非镖头一力担当,以命相争,我等一辈子哪里闻得到这味!镖头肯予我等一口已经万幸,不敢多求,不敢多求呀!”林客南满脸堆笑夸赞,众人也多跟着点头表态。在几天前,众人可害怕着俞镖头见利起意,把他们杀了灭口呢。
俞镖头没想到,殚精竭虑,左右提防的可不光他一个。
俞子将笑道:“不是这个意思。我等首镖便是惊险重重,若非老林老道,途中必然多出好些乱子。封兄和白大夫更是挣来地髓和这一干好药的功臣。陶妹子负伤也是为了救我。现在我想明白了,咱们合则利,信则益,这药便是酒,一同干了方才爽快!若谁还把自己当外人,往后我等兄弟闯出个江湖名堂来,可莫要再来攀亲说旧!”
俞子将这话倒是真实,也是想与众人挑明心意。所谓情谊,同窗不如同床,同床不如同难;所谓义气,碰杯不如烧香,烧香不如分赃。如今俞子将心头气盛,正想乘风破浪,现有的船在,就看众人肯不肯与他一起摇浆。
全场沉寂。
林客南讪笑看着左右。陶九涨红了脸,却不敢讲话。殷涛垂目缄默。俞子珉盯着碗咽口水。封王江倒是望着俞子将,矜持微笑。白堂干脆嗑起了瓜子。一番激昂的讲话,却没人来个纳头便拜衬衬场面,俞子将有些小尴尬。
“镖头你有一句可说错了!”陶苏起身举碗,状若敬酒。
“我可不该是妹子,我比镖头虚大一岁。敬镖头!”一饮而尽!
封王江哈哈一笑,端碗环视道:“满堂八尺郎,无一男儿汉!敬陶苏!”一饮而尽!
陶九与林客南同时起身,陶九又慌忙坐下,俞子将见状哈哈一笑,高举药碗一邀,众人皆起,齐称:“敬镖头!”
同饮而尽,相视而笑,豪气满堂!倒是没有砸碗。
陶苏又给众人倒“酒”,一个个敞肚大饮。
“对了,方才镖头说不能平分是什么意思?”有人突地想起这茬。
白堂道:“这药性猛,体强功厚的可多饮,体弱功浅的要少喝。”
“我等怎么知道能喝多少?”
白堂坏笑着数数:“三、二、一!”
“哎呦!我去茅厕!”俞子珉抱着肚子就撞出屋子。
片刻,院后茅厕排起了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