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心惊,“什么考试?”
“唔……我也是听恒远哥说的,好像是个医学院,在R国。在你刚受伤的那两天,那医学院正好是第一次资格面试的时候,井扬哥为了照顾你,放弃了那次面试机会……”
小兔的大脑一片空白,漫漫后面的话,她都没听进去。耳朵里只反复着“放弃面试”四个字。
原来,太多的感动和动容以后,就会是内疚和亏欠。
她还是重重地打了自己的脸,什么足够自强,足够自立,一个都没做到;
说什么不想依附,她根本成了吸附在他身上的水蛭,不仅牵绊着他,阻碍着他,还吸取着他的营养来寄生自己,竟然口口声声说是自我强大。
病房里,病床上,小兔沉默着闭上了眼,任自己陷在深深的自责之中。
漫漫心思单纯,丝毫没留意房里的氛围有变化,还在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着。等发现表姐不说话时,才凑过脸,却以为她只是睡着了。
等陆井扬看时间差不多,带陆恒远走进房间时,敏锐地感觉到病房气氛不对,一眼就看出小兔在装睡,锐利的凤眼对上乖乖坐在床边的漫漫,迟钝的漫漫毫无所觉,眨着无辜的眼睛迷糊地回看他,轻轻提醒了一句:“小兔睡着了”,又啃了一口手里的大桃子,吧唧吧唧轻松地嚼着。
感觉到陆井扬表情变化的陆恒远救起自家女孩,哄着还不肯离开的漫漫,拉着她出了门。
房里,无声无息,看似无恙。
很寂静。
窗外,没风没雨,也没太阳。
是阴天。
……
国庆长假的第三天,陈小兔终于告别了只能趴着的“乌龟生活”,可以坐起来,还可以自己下床慢走,菜谱也从肉饼、肉泥改成了红烧肉、红烧鱼,除了辣的、‘发’的食物尚不能碰,其他美食都可以“大快朵颐”。
小兔毫不犹豫地大开吃戒,加上老妈的“大力支持”,没过两天,之前瘪下去的肚子又圆了出来。看不下去的陆井扬紧急喊停,心疼女儿的方青媛忍不住念了一句,反倒是小兔自己,啥话都没说地乖乖听“陆大夫”的话,每天每餐控制了食量。
看着这么听话的小兔,“陆大夫”没有什么欣慰之喜,看向她的眼神里还闪过了一丝郁色。
那天陆恒远和他的女人出门之后,他也没急着喊醒装睡中的小兔,尽管已觉察出气氛不对,可他也不想事事都太过紧逼,他愿意给她空间,让她自己整理情绪,然后自己告诉他。
然而,直到现在,她还是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她难道不知道,她并不擅长伪装吗?
从那天以后,看起来和之前并无二样,她还是会跟他聊天说话,还是会给他灿烂的笑容,她甚至比以前更听话、更懂事了:
对他的话,变得格外乖巧顺从。他说什么她都会说好,辩驳、反对……全部消失;
对学习更加努力,刚能坐起,就在床上就着小桌板开始做习题,进行复习;
对自己的伤口也更加上心,心急着能快点恢复,最好在国庆之后就能出院,她想回学校,想参加最近一次的摸底测试;
对他也更加关心,经常和方姨一起劝他回家休息,不要耽误自己的功课和考试。
这些,看在方青媛的眼里,是一种自家女儿越来越懂事的感动和喜悦;
可,看在陆井扬的眼里,却成了说不出的苦涩和无奈。
好几次,她看着他欲言又止地吞吞吐吐,最后结结巴巴的,什么都没说清楚。
从她断断续续的字词间,他猜到了一些,再从她对他的态度中,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他却不动声色。
没有紧追不舍地追问,也不拼了命地解释,就让一切在平淡之中一天天划过。
在划过的每一天中,他会仔细检查她的伤口,他会耐心讲解她不懂的习题,他会帮她划复习重点,他会给她削好水果,他会顺着她的意思,对她的异样假装没有发现。
他允许了一直被阻挡在外的李主任的探视;他收回了长期病假单,改了病假的期限;他鼓励了她好好努力,争取高考考进理想的大学;甚至,在国庆长假之后,他还护送她回了一趟学校,参加了那一次的摸底测验。他也陪着一起做了张试卷。
在陪她之外,他应她所愿地增加了自己的事务,在方姨陪在病房的时候,他会去医院见习,会到陆氏集团帮忙。即使同在病房的时候,当女孩埋首题海之中时,他也会认真准备下一年Y医学研究院的考试,或是将见习和收集到的数据资料、心得体会都记入电脑,汇集成册。
这些,小兔一无所知。还庆幸着,他终于肯忙自己的事情,她总算给他少添一些麻烦了。
国庆七天长假一过,也就进入了第17个节气,“寒露”。
“九月节,露气寒冷,将凝结也”,寒露时节天渐寒,露水更冷,快要凝结成霜了。
寒露钓鱼,又称为“秋钓阴”、“秋钓潭”、“秋钓边”等。这时节的鲫鱼最为新鲜肥美。
陆易之借着这个由头,天天大清早就出去钓鱼,中午之前将鱼送到方青媛这里,不论她在医院还是餐馆,也不管是下雨还是晴天,都雷打不动。
“老爸也太夸张了,为了钓鱼,把那些鱼塘都给圈起来了,这样,确实是不怕刮风下雨了,但这个鱼的成本也太大了吧,还不如每天买几车呢!”
陆恒远吐槽道,看了眼对座的人,继续道:“是不是看你回集团帮忙了,他这老爷子底气足了,所以索性空出时间去钓鱼,准备退休养老了?”
陆井扬坐在办公桌后,查看着经营数据。虽然只是趁陪小兔的间隙偶尔抽空来打个酱油,但他已经掌握目前集团“台面和台下”的情况,制定计划,针对未来一年的“酱油时间”,准备将他这个“酱油”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听完了大哥的话,他关上电脑,很淡地说,“寒露时节比较适合钓鱼吧。”
这话,陆恒远不赞同了,“就算再适合钓鱼,也不至于天天去钓吧?他根本就是为了献殷勤,故意找个理由而已。本来吧,他要讨方姨欢心,我们也能理解。可不能为了爱情,什么都不管啊!他是想把这一大摊子扔给你我吗?”
“为了爱情,什么都不管——这不也是你的风格吗?你俩五十步笑百步,谁也别笑谁吧。”陆井扬笑着说了实话。这段时间,陆恒远也常撂下工作,为了去给他家女人上体育课。
陆恒远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最近确实,他撂下的很多工作都让井扬帮他完成了,这小子也压根不是凡人,一面要陪小兔,一面要准备医学院的考试,一面要去中医馆、陆氏医院和医药分公司等地方去见习,一面快速掌握集团事务,帮他、帮父亲处理了不少事。所以,他可以去照顾漫漫,他爸可以天天去钓鱼……
可佩服归佩服,事关面子的问题,该反驳还是要驳一下的,“你不用说我们,你不也是为了那只兔子放弃面试,大部分时间就窝在那病房里。”
陆井扬的凤眸闪了一下,不经意地问,“我放弃面试的事,你跟漫漫说过吗?”
“说过啊。”陆恒远一口承认,“我跟她说,如果我是你,我也会为了她放弃所有的……”
果然!
陆井扬眯着狭长凤眸暗道。却也没有继续围着这话题聊下去,而是回到父亲最近的情况给予回答,“爸这些天的行为,我倒可以理解。”
“喔?”
“如果,你预见到漫漫会有危险,会不会扔下所有,去围在她身边?”
“那是当然!”想也不用想,陆恒远理所当然地回答,又很快猜到了这句问话的意思,“难道,你是说……”
陆井扬点头,“老爸天天去找方姨,不仅仅是为了献殷勤,更是为了保护她。尽管已经派了人手在她周围,总还是不放心,所以才不惜放下公司,亲身相护。”
“会是谁啊?”陆恒远皱起了眉,他也担心方姨的安全。
陆井扬喝了口水,敛下眸,答:
“外公。”
“啊?”陆恒远惊呼出声,很快冷静下来,想了想,也明白了,“这确实有可能。外公之前的话,并非只是说说。”
如此说来,对于父亲这段时间的异常,他倒是能够理解了。
陆井扬抬眼,看着大哥,若有所思地提了一个问题,“哥,这事,你会站在哪一边?”
陆恒远没有马上回答,眼神也没有回给井扬,而是平视着手里拿着的杯子。过了良久,缓缓开口:
“在我小时候的印象里,父亲是没有情绪的一个人,无悲无喜,不会发怒也从不会露出开心的笑容。他和妈妈两人之间,与其说是夫妻,更像是同事、朋友,彼此之间尊重、和睦又友好。我那时以为这是正常的,比起其他朋友家里,还算好的。那时身边的朋友,很多父亲外面都是花边新闻不断,小三插足、夫妻反目这种事举不胜举。只有我们的父亲,从来不曾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后来大一点,才从父母之间太过客气礼貌的相处中,发现问题。才明白,父亲的面无表情并非他原来的样子……母亲去世时说的话,我们都听到了,她希望父亲能幸福。而我,同样如是。”
“所以,看到现在七情六欲都在脸上的,活像个孩子的父亲,我心里其实是高兴的。虽然看不惯他越来越骚的样子,但不得不承认,因为有了方姨,他才越来越接近幸福。”
“对于外公,我自小没你亲近。却也谈不上站在哪一边,我只是如母亲的希望,希望父亲重新拥有孩童时的无忧笑容。”
陆井扬了然地笑笑,同时说破了一件事,“所以,即使我不帮你和爸处理这些事,等过了这段时间,你也会帮着解决,是吧?你故意装成不想管也管不好的样子,不仅仅是收敛锋芒演戏给那帮‘台下的人’看,也是想向爸撒个娇,而已。真的咱家集团有问题,你绝不会坐视不管。”
如同陆恒远对自己的了解,陆井扬也同样对这个大哥解析得很透彻。他这个大哥看似身强体壮、老实憨厚,容易感情用事,除了路家千金的事,啥事都一副好商量的样子,实则绝非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之人。其隐藏的实力,比自己,估计只强不弱。
什么叫深藏若虚,不露锋芒。看陆恒远就知道了。
比他,自己还是嫩了几岁。
细长凤眸挑向对面之人,那人不再敛藏,一向英武豪气的龙眼微眯着缓缓回眺过来,眼尾拉得很长,露出平日不轻易显露的眼眸,那是一双披着单纯的龙眼外衣的……狐狸眼,满满的都是狡猾之色。
所幸,都是自己人;所幸,知己知彼;所幸,枪口一致朝外着。
因此,陆易之才能安心地甩开集团事务,天天为爱当渔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