纹蝶深深一叹,心道:确实,聂浪已经作出让步,自己还能强求什么,还有什么资格再提其他要求,花吟奴纵然没了武功,也总好过丢了性命。半晌,凝重的眉头略微舒展,俯身对聂浪拱了拱手:“那就多谢聂教主成全。”
聂浪冷冷瞥了他一眼,一挥手喝道:“放行!”
位于牢狱极尽处的一间暗室,纹蝶再次见到花吟奴,却见她早已哭得肝肠寸断,形貌不胜凄惨,凌乱的发丝缠绕她憔悴的面容,掩却眸底那一抹凄凉,浑浊的泪痕肆意冲刷尽脸颊的血迹,犹自愔愔低泣,颤抖不止。
纹蝶上前道:“你都听到了。”
吟奴不断的点头,不住的抽噎,悲泣道:“听到了……都听到了……”
纹蝶看着她此时狼狈的模样,心中感到一阵疼惜,轻叹道:“我尽力了。”
吟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叮”的一声,寒凌剑出鞘,青光一闪,斩断了她身上一道道无情的铁锁,脱离了束缚,她的身子绵软无力的坠落,被他稳稳托住。
纹蝶半跪在地轻轻拥着她,解下外衣包裹住她满是伤痕的身体,感觉她浑身冰冷犹在瑟瑟发抖,自己的心亦在渐渐失温,轻抚着她的发丝,柔声道:“我先送你出去。”
“不……”吟奴一头扑进他的怀抱,紧紧抱住他痛哭失声,这一刻,她的坚强仿佛矗立千年不倒的城墙,在一瞬间,因为一点风吹草动而轰然坍塌,她再也抑制不住,埋首进他的胸膛,哭得撕心裂肺,将所有的委屈和脆弱一并释放:“我已经失去了一切,我的姐妹,都已不在人世,西境,我也回不去了,若我再被废去武功,你又不在我身边,那我不管走到哪里,都免不了被仇家追杀,我不愿那样苟延残喘的活着,我更不愿你为了我,向劫帝教屈服……”
纹蝶道:“可是,我已经……”
“纹蝶!”吟奴忽然唤了他一声,打断他未尽之言,幽幽道:“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请你答应我……”
纹蝶道:“你说。”
吟奴道:“我知道,我即便是活着离开,你此生也不会再见我,那对我而言,又与死何异?所以,我只求你,能亲手杀了我。”
纹蝶一惊,几度惶恐而不可思议的看向她,看着她眸底那一抹万念俱灰的绝然,吃吃道:“你要我……杀了你?”
吟奴把头深埋在他的胸口,娇躯不住颤抖,紧咬着唇瓣发出凄切的低泣:“能死在你手里,我花吟奴虽死无憾,那是我最后的心愿,求你成全我……”
纹蝶看着她那般绝望,感到一阵心碎,不知何时,眼泪就悄无声息的滑落下来,这是他第一次为一个女人流下泪水,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心,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有了她一席之地……
吟奴哀求道:“求求你……求求你成全我最后的心愿……”
“我……”纹蝶硬睁着空洞的泪眼,茫然失神的摇着头:“我做不到……”
吟奴抬起头凝望着他,这个男人,原来他也会为自己伤心落泪,心痛更如爆发的洪水般铺天盖地的侵袭而来,一瞬间,再也控制不住内心情绪,嘶声哭喊道:“我当然希望能跟你远走高飞!我当然希望能永远跟你在一起!可是,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奢望罢了!我知道你不会的,你不会抛下你的凉婵,在你心里,我始终比不过她的万分之一!她会为了你,去给我求情,可我不会!我的爱是自私的,我不会分一半给她!我没有她大度,我不能接受我心爱的男人心里还装着别的女人!我终究是败给了她,终究……败给了她……”
凄厉的哭喊声透彻长夜,她一口气说完这些,每个字都如同针尖一根根扎在纹蝶心上,纹蝶合拢双眼,任由泪水默然流过嘴角,缓缓滴落……这一刻,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却无法正视对她的情感,这样的情感,让他感到深深的罪恶,他不能辜负凉婵,也无法忽视对吟奴的爱,他自己何尝不知自己罪大恶极,可是,在这两段难以割舍的感情上,又如何能够两全?
四下的寂静令人心碎,摇曳的残灯黯自低垂,两人默然相拥,许久无言,仿佛天地万物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忽然,吟奴退离了他的怀抱,轻声道:“你走吧。”
纹蝶道:“你呢?”
吟奴道:“我已经想清楚了。”
纹蝶道:“想清楚什么。”
吟奴道:“我不会再去寻死了,我要好好活着,我要光明正大的跟凉婵比一比,我要堂堂正正的爱你……”
事到如今,她竟还残存着对他的执念,纹蝶黯然叹道:“你……你何苦……我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你爱。”
吟奴道:“这是我的决定,你无法左右。纹蝶,我们有缘再见。”说罢蓦然起身,毅然决然的走出监牢,即使满身伤痛,依然身姿挺拔。
纹蝶忙问道:“往后你要去哪?”
吟奴回眸嫣然一笑,留下最后的诀别:“天地之大,岂会没有我花吟奴容身之地?”再次转身,这一次,再无犹豫,再无留恋,走得坚决彻底。
过了很久,当纹蝶再次出现在地牢外,夜色已深,劫帝教众人皆已散尽,凄冷的月光下,唯有凉婵一人还在寒风中孤身等待。
纹蝶一眼望见她,那些心痛的滋味再一次侵蚀心扉,自责,愧疚,无颜,纠结,每一种滋味都像是尖锐的刀子一道一道划在心上,缓步上前,几番牵动唇角,却吐不出只言片语。事到如今,大错已然铸成,委实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
凉婵道:“他们都撤回了,花吟奴,她也已被送下山去,虽然走的时候有些狼狈,但总归是保住了性命,你也算不欠她什么了。”
纹蝶道:“我……”
凉婵柔声道:“好了,你什么都不用说,我都懂的。”
纹蝶道:“是我对不起你,我不求能得到你的原谅,你……”还想说什么却硬是噎在喉中说不出口,后悔和自责更是源源不断的涌上心头,无以宣泄,一时难以自抑,忽然对着身旁一棵树狠狠拍了两掌。
“别这样!”凉婵急忙抓过他的手,看着他渗出血迹的手掌,泪水不经意迷蒙了双眼,又何尝不知他此刻心里的苦楚,安慰道:“我若说我不怪你,你可相信么?”
“你不怪我……”纹蝶茫然摇摇头,惨然一笑道:“我,我不能相信。”
凉婵道:“纹蝶,有些话,我一直想对你说,却一直没有机会开口。”
纹蝶道:“你说吧……”这一刻,自己似乎什么话都能接受,也不得不接受。
凉婵道:“其实,我知道你对花吟奴的感情很纠结,纠结到,让你无法正视自己的心,但换个角度来看,你对她已是仁至义尽,倘若你能规劝她弃暗投明,那么聂浪,或许真的就会放过她,你也算是,做了一件对你们中原武林有利的好事。”
纹蝶听来很是惊讶,失声道:“你,你真这么想?”
凉婵微笑颔首:“嗯,句句发自肺腑。”
得到她的肯定,纹蝶心里一阵绞痛,良久无言,眼眶再次湿润,抬起头,让风拂过面颊,吹干眼中凝结的泪。
凉婵忽然上前轻轻的拥住他,动作是那般温柔,柔声道:“我理解你,你所做的一切都是身不由己,即使在外人看来,你大逆不道,屡次与中原武林为敌,包括上次在琼花谷,你为了我对抗五大门派,这都证明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纹蝶道:“可我这次,终究是有负于你。”
凉婵轻柔的抚着他的背,像是安慰一个失魂落魄的孩子,柔声道:“傻瓜,我从来不曾放弃对你的执恋,只要你还在我身边就好。”
一番大度的安慰让纹蝶无比感动,同时更为意外,她非但没有责怪自己,反而处处为自己考虑,反而不惜牺牲自己的名节,反而还继续爱着自己……悲叹道:“我这样对你,你还……”
凉婵扬起一个轻柔的微笑,那对醉人的梨涡跃然两颊,柔声道:“谁叫你这个小阎王,当初一个招呼都不打,就这么闯进了人家心里,现在,人家想赶你都赶不走了呢。”
纹蝶道:“凉婵……”
凉婵轻轻伸出两指覆上了他的唇,阻断了他即将出口的歉言,柔声道:“我喜欢的,是那个勇往直前,无所畏惧的小阎王,你这样胆怯犹豫,可不是我认识的你哦。”
纹蝶低眉一笑,这一刻,纵使有千言万语,也无法诉尽对她的歉意和感激,低声道:“谢谢你。”
凉婵柔声道:“小傻瓜,真要谢我的话,那就要看你今后的表现咯,我可是把全盘身家都压上了呢。”
纹蝶收拢手臂紧拥着她,欣慰和感动仿佛涓涓细流滋润心窝,嗓音都不免有几分哽咽:“我保证,绝不会让你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