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雀自是不知他这抹笑容的真实涵义所在，只当是他自视因祸得福取出银针，能够恢复武功，由此窃喜罢了。
纹蝶这才将目光转向他，但稍微放松的眼神又瞬即警惕起来，只因自己忽然意识到这事不对劲，他堂堂一代劫帝教护法，怎会熟练魔教的武功，竟还掌握得如此炉火纯青，不禁对他的真实身份产生了深切的质疑。
玄雀察觉他眼神中有异样，不解道：“怎么？”
纹蝶道：“你这是什么武功？”
玄雀沉默，并非有意瞒着他，而是连自己也压根不知道自己修练的到底是什么武功，半晌，终是一无所知的摇了摇头。
纹蝶见他这般反应，内心便有十足把握，断定这就是“天地混沌”心法，想他武功之所以登峰造极，原因就在于此。但显然这个秘密还未被其他人发现，要不然他这个了不起的玄右使，怕是也会惹上杀身之祸吧，看来这个秘密，自己只能暂时埋藏在心底。
少时，纹蝶感觉恢复得差不多了，起身运转了一下功力，但觉浑身真气源源不断流动，掌心凝力，无形的真气缓缓流溢、升腾起来，果然功力恢复了至少三成，这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没想到最后，银针竟是这个跟自己命里犯克的玄右使帮忙取出的。
玄雀见他伤势痊愈，内力运转自如，兴许是无碍了，也暗自替他松了口气。
纹蝶苦笑道：“你说，我究竟是该谢你，还是该恨你，嗯？两次差点死在你的手上。”
玄雀有些过意不去的解释道：“琼花谷那次，是我作为护法要替教主解围，这一次，唉……我当真不是有意的。”
纹蝶见他一脸歉意和认真的做起解释，倒突然觉得这小子有点意思，忍不住就想逗逗他，戏谑道：“不过看在你帮我取出银针的份上，就不跟你计较了。”
玄雀叹了口气道：“你既然出现在这里，想必已经见过那魔教女子了，难道事到如今，你还想着要救她？”
纹蝶并不否认，却忽然提起一个人的名字：“你可还记得柳玉笙？”
“柳先生？”玄雀不觉一顿，瞬即想通了他话里的意思，缓缓道：“莫非你知道他的下落，莫非……他已落入魔教之手？”不禁暗忖：如此说来，当日柳先生去琼花谷和谈，半途就已经遭到了小仙女的伏击，是以下落不明，原来竟是被她藏了起来。
纹蝶点点头道：“正是如此。花吟奴的性命关乎到柳玉笙，所以我想……”
玄雀道：“所以你想以柳先生的性命作为交换，以此和教主谈条件？”
纹蝶道：“你以为如何？”
玄雀道：“你死了这条心吧，教主是不会放过那女子的，必要的时候，他大义灭亲都行。而且这个地方你着实不该来的，若是被教主知道，他也会杀了你的。”
“这个地方……”纹蝶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处在这“炼狱”之中，凝眉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玄雀道：“此地乃是我教的禁地，就连我，都是偷偷摸摸进来的。”
纹蝶一挑眉道：“哦？所以你对我痛下杀手，是怕我捅出你的秘密？”见他并不否认，轻笑道：“放心，小爷我不是那么不讲义气的人。”
玄雀回首望向墙壁上那些半死不活之人，沉声道：“你可知道他们都是什么人？”
纹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一眼，就感觉头皮发麻甚至有些反胃，这些“人”哪里还能称之为“人”，这玄右使倒也真够镇定的，不觉摇摇头问道：“什么人？”
玄雀道：“其实他们中了一种奇怪的毒，成了不死之身，但日日遭受折磨，生不如死，我想尽了各种办法替他们解毒，但终究无能为力。”
纹蝶听来很是诧异，同时也惊异于他竟是如此心善之人，追问道：“什么人这么阴险，用这种毒来害人。”
玄雀道：“说起来，此事其实跟教主也有些关系。”
“聂浪？”纹蝶顿时被他勾起兴趣，饶有兴致的向他打探道：“说来听听。”
玄雀的思绪倒退回三年前，缓缓讲出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三年前，魔教突袭我劫帝教之事，想必你也听说过。”
当年劫帝教和魔教的那一场恶战，江湖中人无一不晓，纹蝶自然也是知道的，但世人只知那帮魔教中人已被聂浪当场诛灭，却不知实则另有隐情。
此间狱室里囚禁的，就是当年仅存的十余个魔教俘虏，当时他们败于聂浪之手，眼见走投无路，为保全幕后主使，更因不甘受辱，统统选择服毒自绝的方式结束生命，宁死不肯泄漏半分机密，这也就是玄雀无法对他们悲惨下场视若无睹的原因，只因敬他们也算一群忠心之士。
但不知何故，当年他们服下的毒药似乎出了问题，非但没有令这群人毒发身亡，反倒将他们彻底变成了一群丧心病狂的野兽，对劫帝教众人疯狂虐杀、撕咬……
聂浪当即一剑抹了其中一人的脖子，亲眼看着那人咽喉爆裂，血流如注，想来必死无疑，却又眼睁睁的看着他不出片刻竟再次扑了上来，赫然竟成了不死之身！
劫帝教中人伤亡惨重，整个大殿弥漫着一片血光，尸横遍地，场面极度惨烈可怖。唯有几个武功高强的、有身份的人保住了性命，其余教众无一幸免于难，就连聂浪都因伤势过重，修养了几个月才康复。
玄雀道：“事后，教主就下令，把这群拥有‘不死身’的魔教中人囚禁在这间狱室，任由他们自相残杀，所以正如你看到的这般，他们一个个残缺不全，血肉模糊，堪比行尸走肉，却依旧垂死挣扎的活到现在……”末了深深叹了一口气，似要把这些痛苦的记忆再次尘封心底。
纹蝶听到此，已对当年之事有了大致了解，再次望向这群“行尸走肉的怪物”，心中已是深深的怜悯，低声叹道：“这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没有意识，没有尊严，连畜生都不如。”
“是啊……”玄雀不可否认的点了点头，呢喃的话语声中不免透出少许悲凉和嘲讽：“这也就是劫帝教不为人知的、肮脏的秘密。”
纹蝶不解道：“既然杀不了他们，为何不干脆一把火把这烧了，彻底毁尸灭迹。”
玄雀解释道：“其实，教主也是有意为之，为的就是报复魔教，甚至，或许有朝一日，他会把这些人放出来，利用他们对付魔教。”
“这……”纹蝶不禁在心底感慨，聂浪这招着实够阴、够狠，却也不得不承认，如此这般为了成败不择手段，倒也有一代枭雄的气魄。半晌，又想起他方才的行为，一掌将那名囚犯打了个不省人事，对此更是大为不解：“那你方才在做什么？难不成，你给他们下了迷药？”
玄雀道：“是解药，我四处托人寻来的，只是不知能否起到作用。”
纹蝶听来不免震惊，失声道：“他们都这样了，就算解了毒又能如何，你还指望他们活下去？”
“不。”玄雀微一摇首，目光却始终坚毅不曾动摇，沉声道：“我也不必说那些伪善的虚话，我为他们解毒，只是为了能破解他们的不死之身，然后送他们上路，让他们得以解脱，仅此而已。”
“原来如此……”纹蝶不禁发出一声深深的感叹，想来这位玄右使之所以能坐到今天的位置，不仅仅因为他武功高深莫测，更因他内心终归有服人之处吧，一念至此，却仍有几分困惑不解：“可你这么做，岂非与聂浪的初衷背道而驰，你不是一向最听他的话么。”
玄雀道：“但我也无法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这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活下去。”
纹蝶道：“你不是一向痛恨魔教的么。”言外之意，这样的“惩罚”对于劫帝教而言，岂非正是最大快人心，最喜闻乐见，对邪魔外道最有力的报复。
玄雀道：“我虽身为劫帝教护法，理应以铲除魔教为己任，但……我始终认为，罪魁祸首，应是那万恶的魔教统领，他们只是忠于教主，奉命行事，即便将他们斩尽杀绝，却依然无法铲除那罪恶的根源，无法彻底化解中原和魔教的仇恨……这一点，我想你应该可以理解。”
纹蝶不由会心一笑，这一点，自己非但理解，甚至可以说是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只不过从来没想到，堂堂玄右使，竟会对自己这般推心置腹的说一番话，以前对他了解不深，又见他总追随于聂浪身侧，还只当他是个一心为主子卖命，不论是非，唯命是从的教主跟班罢了。
玄雀道：“说实话，其实我有时候挺羡慕你的。”
“你，羡慕我？”纹蝶表情透出几分惊愕，虽说自己的确活得比他潇洒自在，随心所欲，却实难相信这句话能从这个冰块脸嘴里说出。
玄雀道：“嗯。你可以毫无顾忌的，去追逐你心中所认定、所坚持的道义，而我不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