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静止了很久,直到吟奴看着东方天际泛起曙色,这才毅然决然转身离去,只道出一个字:“走。”
三名属下紧随其后,见她这一走干脆利落,脸上再无半分沉痛和难舍之色,明白殿主此刻已暗下决心,这一次,绝不会心慈手软。
吟奴虽未再多说一个字,但心底的报复欲望已达到极致,心中默念“劫帝教”三个字,三个字犹如三把利刃刺入心胸,势必要将之连根拔起。
天微亮时,人影远逝,也是时候终结这一切了。
晌午时分,纹蝶跟随劫帝教大部队到达城中古镇,此地是从神煞幽墓方位通往劫帝教总坛的必经之路,是以花吟奴事先选择此镇的那栋小楼作为据点,以便藏身潜伏观察劫帝教动向。
街上依旧如昨日那般热闹,年味越来越浓,大街小巷满是喜庆的景致,这样的太平世道,这样的人文氛围,纹蝶已有些日子没有感受过,想来上次和赵越亭在盈袖园醉酒通宵已是几个月前的事,往后就因种种事件,迫使自己接连卷入一桩又一桩的江湖纷争。
路过一家餐馆,纹蝶忽然停下脚步,对众人道:“我们吃点东西再上路吧。”
玄雀由于带上这小子,一路上琐事层出不穷,原本一天的行程,硬是被他耽误成两天,当下没好脸色的道:“你方才不是才吃过几个包子。”
纹蝶理所当然的道:“那哪是‘方才’啊,都过去两个时辰了,再说几个包子哪够充饥啊。”见他不搭理自己,继续软磨硬泡,缠着他道:“你就发发善心,看我这些天受了这么多的苦,人都瘦成这样了,不得吃点好的补一补么。”
玄雀见他在墓里有吃有喝,哪里有半点儿受苦的模样,不屑道:“受苦?哼,我看你倒是乐得逍遥。”
纹蝶道:“哪里逍遥了!那都是你的错觉,你想,要是换了你,天天呆在那不见天日的墓室里,行动受限,没有自由,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上哪哪都有人看着,干啥啥都被人管着,时不时还得挨一身揍,换了你,你逍遥得起来么?”
玄雀听他絮絮叨叨个没完,耳朵噪得嗡嗡响,脑袋都要炸裂,抬手揉了揉额角:“行了你别说了。”
纹蝶嘻嘻一笑道:“那就吃点东西再走吧,我真的饿了。”
说了一圈又绕回来,玄雀着实已在崩溃边缘,压抑着怒火,沉声道:“劳烦你再忍一忍,天黑前就回去了。”
纹蝶道:“玄右使你有所不知,我这人要是吃不饱,就总想说话。”
玄雀简直要被他烦死了,一路上听他喋喋不休,这儿事、那儿事一刻也不闲着,深深叹了一口气,敢问自己怎么就把这小子带在身边,谁叫自己向谢小梳许下承诺,如此只得硬着头皮挨着,低声道:“多事。”
纹蝶见他默许,展颜一笑,高高兴兴的走进饭店,点了一桌子菜,完事偷偷眨眨眼问道:“喂,你带足了银子没?”
玄雀闭上眼懒得再瞧他,冷冷道:“吃饱了赶紧走。”
纹蝶自言自语道:“也是,堂堂玄右使怎么会没有银子。”见他没作声也没反对,心想干脆宰他顿大的,不宰白不宰,扬声道:“老板,再给我来两坛花雕!”
“你……”玄雀怒瞪着他,眼睛都要冒出火来。
酒菜上桌,色香味俱全很是丰盛,纹蝶敲敲桌子,招呼他道:“你不坐下来喝点?”
玄雀道:“在外行事不得饮酒。”
“嘁,又是劫帝教奇奇怪怪的帮规。”纹蝶闷声嘀咕着,拿起筷子满眼尽是得意之色,一口酒、一口菜慢悠悠的吃着,时不时发出一连串夸张的赞美,让站在一旁围观的劫帝教众人忍俊不禁。
由于玄雀站在一旁,其余人自然不敢就坐,围着桌子站成一圈,十余双眼睛且看他一人吃得津津有味。却见他吃得要多慢有多慢,吃鱼的时候,恨不得夹到眼前,睁大双眼仔细盯着,一根刺、一根刺的往外挑;汤上浮着他不爱吃的葱花,就用筷子一颗一颗的捡出来摆在盘边,最后竟然摆成了一个戴着面具的小人。
玄雀实在看得心烦,一个大男人吃饭竟像绣花一样秀气,低声嘀咕道:“吃个饭也磨磨蹭蹭。”
纹蝶依旧不紧不慢的道:“你不懂,这叫情调,像你这种整天只知道打打杀杀的野蛮人,才不懂得怎么享受生活。”
玄雀显然已忍无可忍,微怒道:“你说够了没有,这么多的菜也不能让你把嘴闭上。”
纹蝶理所当然的接道:“把嘴闭上怎么吃?”
“你……”玄雀被他气得牙齿打战,深深吐出一口闷气,甩了甩衣袖扬长而去,站在楼外透透风,感觉再和他呆在一个屋檐下都要窒息。
纹蝶偷偷瞄了他一眼,心里着实乐个不停,心道:打不过你还气不死你?视线转回,又对桌旁众人道:“你们就这么站着看啊,坐下来一起吃啊?”
无人敢搭腔,皆是充耳不闻,就这样,一顿饭硬是被他吃了足足一个时辰。
楼内人来人往,期间纹蝶注意到不远处有一对夫妻,几乎与自己同时进店坐下就餐,直到此刻也没有离去,能把一顿饭吃一个多时辰的人本就不多,这夫妻两人难免令他生疑。忽然,毫无征兆的将筷子猛地往桌上一拍,砰的一声巨响,引得在座客人纷纷投来惊愕的目光,大喊道:“老板!”
老板闻声而来,不明所以上前道:“客官,有何吩咐?”
纹蝶指着那盘吃剩的鱼,不满意的道:“你这鱼都死了几天了,一股子腥臭味,还有这个菜,这什么玩意这是。”
老板茫然瞪大眼睛,见这一桌子菜都被他吃的所剩无几,迟疑道:“客官,您吃到现在才发现啊……”
纹蝶不满的拍案站起,大声道:“你什么意思,难不成我要讹你?”
老板瞧他分明就是讹诈,但看了眼他身边站着的那一圈侍卫,个个人高马大身强体壮,以为都是他的手下,便是心中有火也不好发作,好声好气道:“客官,小店的肉菜都是新鲜食材,绝不会以次充好做黑心生意。”
此刻,纹蝶发现在座客人都在指指点点的指责自己,嫌他恶意闹事,还有的暗骂他想吃霸王餐,一撸袖子,摆出一副要打人的架势,恐吓道:“看什么看!吃你们的东西!别管闲事!”
众人见状纷纷低下头,不敢再多管闲事,显然是畏惧他身边那十几个劲装武士,而绝不是他这样胳膊上没二两肉的白面小生。
玄雀听闻动静回到桌边,问道:“何事吵闹。”
老板见到他犹如见到救星,急忙躬身一拜,求助道:“大侠,您可得为小的作主啊,方才这位客官……”一口气便将方才之事道来。
玄雀算是听明白了,这小子分明又在闹事,把足够的银两递给他,交代道:“你去忙吧,这没你的事了。”
“多谢,多谢。”老板赶忙接过银子,点头哈腰应承着退了下去。
玄雀转向纹蝶道:“你想干什么。”
纹蝶打了个饱嗝,揉了揉肚子,微笑道:“吃饱了,有点撑。”
“找事!”玄雀一声怒斥,伸手就要去抓他肩膀。
纹蝶跳着躲开,舔着脸道:“我这就走,这就走。”临走时,不忘回首瞧了一眼方才那两个可疑之人,那深刻的眼神似乎在无声的传递着什么。
待劫帝教一行人离去后,那夫妻两人窃窃私语交谈了几句,随即也离开餐馆。
……
“他当真发现了你们?”小楼内,吟奴向两名下属发问,原来这两人便是伪装成夫妇,混入餐馆中的“可疑之人”,此行是奉殿主之命去跟踪玄雀一行人,现已将当时之事如实上报。
吟奴安排手下三两人为一组交替行动,定点定时递接消息,以此方式轮流去跟踪玄雀,其手下易容乔装的功夫一流,虽都是年轻女子,却可伪装成形形色色的百姓,这样不易被人察觉。
那伪装成丈夫的下属道:“属下接到上线情报,便化装成夫妻二人混入酒楼探听虚实,现已将玄右使一行人的行踪传递给下线,据悉他们已往北边劫帝教方向去了。”
吟奴暗忖此事与自己料想的相差无几,同时也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纹蝶还算安好。”
身后的夜雨听闻此消息,也不免喜上眉梢,欣然道:“殿主,属下早说过了,纹蝶公子那么聪明,一定会化险为夷的。”
吟奴不禁转首瞧了她一眼,那眼神隐透不满,虽没说一个字,但无形的气势也令她噤声俯首,垂敛的眸子也掩去了前一刻不经意间透露的倾慕和欣喜。将视线再次转回报信的下属,交代道:“你们继续轮番盯着,有情况及时上报。”待到两人退下,暗自低语道:“如此,我就可以进行下一步计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