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越亭自然清楚得很:“我岂会不知,你十四岁踏入江湖,为的就是打探镜璧剑的下落。”
纹蝶道:“所以找不到镜璧剑我是不会回去的。”
“我就知道是这样。”赵越亭一声轻叹,稍显无奈,但依然支持他的选择并默默予以相助:“对了,那毓秀山庄王老板家中的宝剑我帮你打听过了,不是你要找的东西。”
纹蝶道:“不是么?”
赵越亭道:“不是。所以我也一直忘了告诉你。”
纹蝶似是茫然若失的一叹,枉费心机也白白断送王老板一条性命:“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赵越亭道:“几十年来都没有线索,哪那么容易被你找到,就算找到了又如何?称霸武林又如何?那是你要的生活么?”
纹蝶低头凝视杯酒,眼神闪过一瞬黯淡,低语道:“我只是想完成我爹的遗愿。”
赵越亭道:“那或许只是燕叔叔生前的心愿,却绝不会是他的遗愿,他绝不希望看到自己儿子卷入这场是非,遭受与他同样的悲惨下场。”
纹蝶深深一叹,一杯烈酒浇灌下肚:“尽力而为吧,我也没抱太大希望。”
赵越亭道:“别嫌我啰嗦,当哥的还是要说一句,镜璧剑或许你穷其一生都找不到,但是凉婵姑娘已经出现在你的生命里,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想,放弃眼前唾手可得的幸福,真是天下最愚蠢的决定。”
纹蝶听着他苦口婆心的规劝,颇为感慨的笑了笑,端起架势一本正经的敬了他一杯:“知道了,赵公子,真是煞费苦心。”
“你啊……”赵越亭饮下烈酒,说这些只是不愿兄弟步自己后尘,落得最终孑然一身,空余遗憾,忧叹道:“你是一天到晚的不让我省心。”
纹蝶一边添酒一边谈笑:“我虽无意称霸武林,但至少足够强大才能保护我身边的人不是么?就像上次,我若不是倚仗你赵公子的势力,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扳倒薛家,可我总不能一直这样依赖你。”
赵越亭道:“我和你的想法截然相反,我宁可舍弃权势,舍弃这虚华的一切,与心爱之人浪迹天涯,长厢厮守。”
纹蝶抿嘴一笑,笑盈三分戏谑:“这好说,你把夜琅城主的位置让给我。”
赵越亭大笑道:“你若能担得起来,本公子绝对不会吝啬,只可惜,那个能让我抛弃一切繁华的女人,已经不在了……”许是触及深藏心底的伤痕,一瞬间难以释怀的怅然和无可奈何的隐忍流溢心田,一声顾影自怜的长叹溢出唇角,片刻缓缓道:“所以我是真心希望看到你能幸福。”
纹蝶喟然道:“谁能想到风流一世的赵公子竟是如此痴情之人。”
赵越亭道:“我这一生的确拥有过无数女人,可我的心却只能容下一人。”
这话听来矛盾,然而纹蝶竟挑不出其中的毛病,苦笑道:“我也挺佩服你的。”
赵越亭反道:“我还佩服你呢。”
纹蝶不解道:“你佩服我什么?”
赵越亭一脸正色道:“佩服你整天住在妓院,还是童子身。”
“去你的!”纹蝶直接给他一个白眼,一巴掌拍在桌上,酒都溅了出来。
赵越亭失笑道:“这是戳到痛处了?我倒是好奇,你说你住在那种地方,每晚怎么睡得着?”
纹蝶道:“堵上耳朵就好了。”
“歪理!”赵越亭大笑不止,就算随便编个理由搪塞自己,这理由也算是无人能及了。
两人推杯换盏,把酒言欢,不知不觉已至月落乌啼,又是一番彻夜痛饮,又是一通不眠之夜。
如今,距离柳玉笙在琼花谷遇伏已有三日。
期间,司空庄主等了女婿一天一夜未归,也未曾见他传回消息,感觉事出反常,不知是否情势有变,故又派出多名手下前往琼花谷一探究竟,哪知时至今日所有人都下落不明,连同女婿行踪一并石沉大海。
柳玉笙失踪数日,其妻子司空锦意终日茶饭不思,寝食难安,司空庄主心疼女儿,更忌惮事有蹊跷,俨然已沉不住气,决定亲自出马前往琼花谷找花容玉讨要说法。
当日,弈剑山庄联合劫帝教,发布江湖通令,以“擒拿凉婵公主”为由,集结无双派、诛法门、古刹门等中原武林同道,五大门派定于五日后齐聚琼花谷,向花容玉施压并迫使她交出凉婵公主。
对于各大门派而言,司空问敌女婿柳玉笙等一众门人的失踪,或许只是挑起事端的直接因素,归根结底还是在于琼花谷所处的立场,以及花容玉所作所为,如今花容玉背弃武林同道私自将凉婵公主收入门下的传言遍布江湖,此乃引发武林公愤的真正根源。
不久前,张莫离接到属下急报,得知“江湖通令”一事,快马加鞭赶来通知两人,一夜过后,天色已微微泛亮,纹蝶、赵越亭两人却皆已喝得酩酊大醉。
一个伏在塌头酣然沉睡,醉得不省人事,一只手半搭着酒坛,好似意犹未尽。一个酒意正浓醉卧塌间,眼笑迷离看着身侧之人,一只手犹自闲趣的拨弄着他的脑袋,口中喃喃不绝似在抱怨他的酒量不尽人意。
“表哥。”张老板匆忙上前,语态稍显忧急:“纹蝶他……怎么又喝醉了?”
赵越亭喃喃道:“怀揣心事的人,往往比较容易醉,原本这小子也能陪我喝上通宵的,怎奈今夜状态不佳啊……”兀自一叹,迷醉的眸光转而清明,抬起眼帘一改肃容,正色道:“你一早赶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张老板沉重的一点头,将事由简短道来:“方才手下来报,凉婵公主投奔琼花谷的消息已在江湖散布开来,弈剑山庄第一时间得知消息,竟发起江湖通令,联合劫帝教,集结了无双、诛法、古刹等各大门派,约在五日后大举踏进琼花谷要人。”
赵越亭霎时疾首蹙额,感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沉声道:“一旦他卷入这场是非,怕是再想全身而退就难了。”
张老板亦叹道:“是啊,五大门派联手非同小可,这次只怕……”
赵越亭静望着闷头沉睡的纹蝶,眉心轻拢,一抹忧郁悄然浮生,只因对自己兄弟太过了解,事关凉婵,他必定明知艰险也会迎难而上,恐怕避免不了与五大门派的一场恶战,既然如此只能全力以赴助他到底:“你方才说……他们约在哪天汇集琼花谷?”
张老板道:“八月二十五,还有四天不到,可是从这里到琼花谷,即便马不停蹄也得三日行程,他这会儿又不省人事,这可如何来得及?”
赵越亭缓缓道:“如今只能等他酒醒了再做打算。”
张老板轻叹道:“也罢,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此次小弟随他同行即可,表哥身为夜琅城主,身份敏感,不宜插手此事,以免打破平衡,动荡局势。”
纵观当今江湖局势,俨然分为两大对立势力,一是地处西境的降临国及昔年余存的魔教中人,一是以劫帝教为首的中原武林同盟。
夜琅城处在两大势力之间,保持中立态度,却有着不可动摇且予以制衡的重要地位,不动则已,一动则天下大乱,亦或正如江湖传言那般,当今武林已在无形中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
若单论中原境内,赵公子与聂浪可谓势力旗鼓相当。聂浪身为劫帝教教主,深孚众望,享有江湖各派拥护,势力范围遍布大江南北,可谓一呼百应,影响力不亚于武林盟主。而赵公子虽未曾涉足江湖,却身为一城之主,坐拥一方疆土,掌握富可敌国的财力,同时手握兵马,权利可谓一手遮天。
但双方本是同根同源,理应同心协力共御外敌,眼下五大门派聚集琼花谷也不过中原武林同道内部矛盾,夜琅城照理说的确不该插手。
赵越亭对此情势了如指掌,若有所思点点头,眼下虽未多言,彼此心意却不谋而合,仰首饮下一口烈酒,幽幽道:“人生苦短,何必自难……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烦扰明日忧……”
张老板喃喃道:“倘若没有明日了呢……”
“那烦恼也就没有了。”赵越亭兀自苦笑,只是笑容略显牵强,忽然头也不回起身离去,只简短交代了四个字:“照看好他。”
张老板轻声一应,转首望向纹蝶,暗自慨叹:这小阎王平日里纵然嚣张跋扈,然而熟睡的样子却十分恬静,或许只有在兄弟,在自己信任之人面前,才会展露真实的一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