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梳听来陷入沉默,若站在他的立场考虑,儿时父母死于非命全因这帮人间接所致,如今还要他不计前嫌与之为伍,着实有些强人所难。
凉婵听来深感理解和同情,一种惺惺相惜的情愫在心间融化,慨叹道:“没想到你的身世,竟也是如此悲惨……”
小梳道:“你想过为父母报仇么?”
纹蝶道:“报仇谈不上,这些事本就没法明确谁对谁错。”
“是啊……”凉婵一声感同身受的惋叹,同时为他深明大义和胸襟开阔感到由衷敬佩。
小梳道:“江湖中人人都知道,昔年江湖豪侠燕飘零燕大侠,一生行侠仗义,助人无数,是一个真正的英雄,而你……”忽而眼神盈笑,转变话锋,促狭道:“你居然是他的儿子,你哪点遗传他了?”
花容玉正色道:“小梳,你莫要忘了燕少侠曾几番出手救你性命,就凭这一点,已足以说明他的侠骨仁义。”
小梳见姑姑这般替他说话,不依道:“姑姑!你怎么这么快就帮着他说话!”
凉婵轻笑道:“师父说得句句在理。”
“好啊你们……”小梳喃喃自语,摇首苦叹,但心中已不再置否。
纹蝶起身道:“花掌门,既然一切都弄清楚了,凉婵也已找到归宿,我想我也该告辞了。”
凉婵蓦然抬眸,似有几分沉不住气,眼神流露出几许不舍和挽留之意:“纹蝶哥哥,你要走?”
纹蝶道:“我的到来已经给贵派造成困扰,自是不该多做停留。”
凉婵知他去意已决,禁不住面泛失落,更不知今日一别何时才能重逢,但终归已入名门正派,与他之间的距离恐怕不得已而疏远,纵然心有不舍,也只能忍痛割舍。
小梳何其灵透,眸若星彩在两人之间流盼,对眼下微妙情形了然于胸,忽而心念一动,对花容玉道:“姑姑,我突然想起有些事,要单独跟姑姑说呢!”
花容玉何尝不知自己这侄女话里有话,深邃的眸光停落于凉婵身上,不难看出这新收的徒儿芳心已动,眷恋不舍,带着几许怅然交代道:“燕少侠既已决定离去,婵儿,你就代为师去送送燕少侠吧。”
凉婵道:“是,师父。”
幽谷中,浓荫下,离开聆风阁后,两人怀揣心事并肩漫步前行,穿过花间鹅卵石路,来到一处无人之境。
凉婵情绪低落,垂首而行,眸光落于足畔,似是有意无意减缓脚步,低声道:“纹蝶哥哥,你会怪我么?”
纹蝶道:“我怎么会怪你呢。”
凉婵道:“我未经你同意就自作主张拜入琼花谷门下,以后怕是不能陪在你身边了。”
纹蝶道:“别这么想,或许这里更适合你。”
凉婵道:“这里的确景色宜人,和谐安宁,正是我一心向往的地方,只是……”凝眸天际,落霞纷扰,不知不觉已到黄昏,几度愁绪亦如烟霞笼上眉梢:“只是辜负了你对凉婵的一番心意。”
纹蝶终是以一笑付之,这轻描淡写的一笑,轻到如浮云飘忽不可捉摸,淡到如止水静流足以化解一切恩怨情仇,柔声道:“傻瓜。”
仅仅两字,却让凉婵内心隐隐触痛,双眸泪光盈动,幽幽道:“纹蝶哥哥,你还会来看我么?”
“当然了。”纹蝶莞尔一笑,缓解这忧郁氛围,抬起手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头发,一缕丝滑流过指缝,是否亦流入那锁住的心扉,柔声道:“只要你需要,我一定随时来到你身边。”
凉婵一时伤感,泪水已不知不觉迷蒙了双眼,噙着泪光,咬着樱唇,低泣道:“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我好怕我会动摇,会什么都不顾的跟着你走……”
纹蝶并不愿看到她这样,哪怕明知她对自己有意,轻轻为她拭去泪痕,安慰道:“别哭,其实谢小梳这个决定是对的,之前是我考虑不周,害你落难……我是个行走在刀尖上的人,随时随地都可能送命,你跟我在一起,我怕……”
凉婵痴然抬眸,眸光犹带几许期盼:“怕什么?”
纹蝶敛目一叹,将满心苦闷一并叹出:“怕我终有一日没有能力保护得了你。”
那一夜,庇佑城郊密林遭遇劫持的那一夜,那一夜的血月,那一夜的冷锋,凉婵一辈子都难以忘却,种种画面着实痛击着自己的心,近日还时常在睡梦中惊醒,留下的阴影怕是短短几年在脑海中驱之不散。
纹蝶如今回想起来也心有余悸,倘若张莫离晚来一时,后果当真不堪设想,即便薛葶为此付出血的代价,也无法弥补酿成的悲剧。
凉婵黯然道:“我懂了,是凉婵拖累你了,我的存在,无形中成了你行走江湖的羁绊。”
纹蝶道:“不,是我不好,无法给你带来安定。”言止于此,无疑是种推辞。
凉婵终究泪如雨下,双手掩面而泣,这一刻,多么希望能有一个温热的怀抱容纳自己娇小的脆弱。
纹蝶内心何尝不是难以割舍,几欲想将她揽入怀中,终是忍住,既然决意要离开,就不能再留给她一丝一毫的希望,一直以来压抑自己的情感,这一刻终于坦然自己的心,面对心爱之人这般哭泣,又何尝不是心如刀割。
只是这颗心凉婵终究没能把握得住,心中纵有万般欲以挽留,终是未能出口,终是失望透顶,泣不成声:“你走吧……走吧……”
纹蝶未有还言,未有淹留,终是沉默,终是狠了狠心,一声“保重”,一念决绝,毅然转身离去,再也不曾回头。
凉婵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直至那片白衣湮入花海消逝无踪,忽然蹲伏在地,把头深深埋入臂弯,任泪雨洗濯容颜,离伤痛彻心扉。
天色逐渐暗淡,斜阳隐退西山,痴立了许久过后,凉婵一个人悠悠荡荡回到聆风阁。
小梳迎上前来,见她失魂落魄难掩忧伤,双眼红肿显然大哭过一场,关切道:“他走了么?”
凉婵微微颔首,轻声道:“走了。”
小梳道:“你真的舍得下?”
凉婵用力扯出一抹牵强的微笑,回应道:“没什么舍不下的。”
小梳自然知道她口是心非,拍了拍她的肩头以示安慰:“往后都会好起来的。”
花容玉轻叹道:“婵儿,你真的决定留在琼花谷么?”
凉婵抬眸凝视着师父,对她的理解和包容不胜感激,更何况不惜冒着与整个武林作对的风险将自己收入门下,此番恩情自己岂能辜负,心中一念笃定,荡起决意一笑,正色道:“师父对凉婵恩重如山,凉婵既已拜入琼花谷门下,便永生是琼花谷弟子,甘愿留在师父身边,传承师父的信念。”
三日后,千遥城,劫帝教漠北分舵。
二十余人齐聚一堂,分作两列肃然而立,聂浪正襟危坐于正座之上,玄右使默立身侧。
分舵主皆无立于大堂中央,身后两名教众挟持一人,只见那人手脚被缚,形貌狼狈,面容十分憔悴,浑身伤痕累累,俨然受过严刑拷打。
皆无抱拳道:“启禀教主,属下昨日在赫连抓到此人,正是那日在漠野给纹蝶驾车之人。”
“哦?”聂浪以犀利的目光逼视此人,正颜厉色道:“抬起头来。”
驾车人拒不屈从,被两名教众强行扯着头发迫使把头抬起,但纵然身陷敌营,目光却全然无惧,一副凛然不畏生死之色。
聂浪道:“你既是纹蝶的人,本座且问你一句,此人可是夜琅城赵公子部下?”
驾车人漠然一瞥,拒绝回答,却也并未否认形同默认。
聂浪道:“此人是否已回到夜琅城?”
驾车人对其审问置之不理,索性把头别过,缄口不言。
皆无见此人对教主的态度甚是无礼,内心极为不满,呵斥道:“教主问你话呢,你是聋了还是哑了,回答!”
聂浪道:“老实交代出来,本座且饶你不死。”
驾车人冷冷道:“我等岂是贪生怕死之辈?要杀便杀,何须废话!”
“呵,有意思。”聂浪但觉此人性情刚烈,一身傲骨,脾气倒与其主子有三分相似,亦不知是本性如此还是效仿其主。
皆无蹙眉道:“教主,此人嘴严得很,属下审讯了他一夜,动用各种手段,他竟只字不提。”
聂浪道:“倒也是条汉子,只可惜,做了奸邪的走狗。”
驾车人仰首道:“且不说我毫不知情,即便知情又岂会透露半字?随便你们要杀要剐,休想从我口中探听一丝消息。”
聂浪心道此人一身硬骨头,用刑既不奏效,不妨转变个攻势,沉声道:“本座若想叫你开口,必然有的是办法,就算要你生不如死,活活受罪,也俱都不在话下。但本座今日不会刁难于你,只因本座见你是条汉子,本座也向来敬重好汉,所以……皆无,带这位小兄弟下去疗伤,记住好生招待,莫要怠慢。”
皆无不可思议的瞪大双眼,愕然道:“教主,教主难道不杀此人?还要以礼相待?”
聂浪道:“不错,想来他也不过是车夫而已,或许根本不是纹蝶身边什么重要人物,提供不了什么重要线索,伤愈后,送他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