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快来到了八月的尾巴,小猫圆圆生了病。
圆圆已经好几天精神不好,眼神从原来的神采奕奕变得暗淡无光,岑溪一直以为它是闷在家里不高兴的缘故,还特意带着它出门溜达。直到岑溪摸到圆圆的身体比原来的温度高了很多,岑溪才急忙将圆圆送去宠物医院。
还是购买圆圆的那间宠物店,因为规模颇大,所以也配有宠物医生。
医生检查了一下圆圆,和担心着圆圆的岑溪说:“没什么大碍,免疫力引起的发烧,很快就好了。”
随后医生给圆圆喂了一些药,圆圆虚弱地喵了几声来表示对吃药的抗拒。然后医生又说了几个方法让岑溪回去也可以帮圆圆退烧,岑溪一一记下,然后将圆圆放回猫包里准备带她回家。
岑溪出来的时候天空还是晴空万里。当她拎着猫包走路去地铁站时,抬头看到太阳公公被乌云织出的被子挡住了,整个城市都覆盖在暗沉的天色中,风将远处的大黑云赶了过来,一场大雨来得猝不及防。
一向不爱带伞出门的岑溪被雨淋湿了半边身子,因为手提着猫包,雨势太大,她最后跟着人群躲进楼檐下避避雨。
岑溪引颈仰望着黑沉沉的天空。
旁边都是没有带伞的年轻男女在抱怨天气预报的不准确,随后这些声音又渐渐消弭在耳后,只遗不堪重负的雨滴溅落在水泥地面上的声音。
岑溪当时在想,青巳的上一场雨她遇见了纪闻渊。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因为秦央央变得越来越靠近,上次见面后,纪闻渊和她也会在微信聊几句,会像和朋友一样,说句早晨晚安。
岑溪隐隐地察觉到了什么,但是她一直呆在自己的安全屋里,不愿让自己深想。
听着雨声想着他,很戏剧性地,她在低头前一秒,注意到了纪闻渊的身影。
当时雨势已经弱了很多,只剩下了毛毛雨,所以岑溪能很清晰地看到纪闻渊站在斜对面的五星级酒店门口,身边站着一个娇俏的女孩子,她正仰起头笑着对纪闻渊说话,纪闻渊也在回应她,岑溪还发现站在女孩旁边的是上次在海洋馆遇见的教授。
似乎因为岑溪的目光过于专注,隔着雨帘都无法截断,纪闻渊似有所觉地看向这边,岑溪条件反射地转身背对了那个酒店,然后头脑混乱地直接拎着猫包冲进了雨中,快步跑到了地铁站里面。
地铁里面的温度高一些,岑溪本来湿了一大半的黑色上衣在到达目的地时就干了。
岑溪很想说这没什么,但是她回到家的时候明显发现了自己坠落到谷底的心情。她看得出来旁边站着的人跟纪闻渊关系不算亲密,可是她介意的是自己竟然在见到他那一刻想到,如果纪闻渊是她的就好了。
她果然是贪心了。
岑溪将圆圆温柔地抱了出来,然后按照医生说的方法仔细地给圆圆降温。
圆圆喵呜了一声,伴随着岑溪温柔的抚摸睡着以后,岑溪低头看着圆圆,自言自语道:“就这样好了,不能再靠近了。”
她贪恋于纪闻渊带给她的温暖,却忘了两人本是不想交的平行线。无边的贪心如同陷入繁复的迷宫,她的贪心越多,她就越无法找到迷宫的出口。
......
在酒店门口被雨水拦住脚步的纪闻渊和教授客气地寒暄着。教授的女儿即将出来实习,教授问纪闻渊是否能收实习生,纪闻渊给了肯定的答案。
从前在校教授帮他良多,如今一个实习名额不过是小事一桩。但教授以此事为由,请他吃饭,他不得不来。
纪闻渊在门口没有停留太久,因为酒店人员帮他把车开了过来,他负责将教授一家人送回家去。
在车上的时候,童灵悦借着工作的名义一直和他聊天,纪闻渊不冷不热地回复了几句,大概看他无心回答,教授打断了自己女儿的喋喋不休,“雨天开车呢,你安静点。别打扰到司机啦!”
将人送回家后,车子没有停留,他看着被雨水洗刷一新的道路,顺从自己的心意,将车子停在了碧华庭的门口。
外面的雨还在下,只不过变成了毛毛细雨。大概是雨水带走了烦恼,也带来了思念,这一刻,纪闻渊有点想见岑溪。
纪闻渊不是没有察觉到,从那一天登门入室后,岑溪似乎在努力和他保持着距离。纪闻渊想起了那天在厨房,岑溪看着他的眼神,明明带着他熟悉的倾慕。
纪闻渊想不明白,他抵着额头苦笑了一下,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浪费时间思考这些从前对他而言很无聊的事情。
纪闻渊没有再想下去,他拿起手机,编辑了一条信息:今天在外面好像看到了你......
不行,好像太明显了。
纪闻渊又删掉了刚打的字,最后只发了一句:明后天我去林西市出差,需要帮你带一箱水蜜桃回来吗?
林西市就在他们所在的青巳旁边,那里的水蜜桃很出名,肉嫩汁甜,香浓味醇。现在到了吃水蜜桃的时节,大量的水蜜桃上市。纪闻渊去过几次林西市,尝过那里的水蜜桃,很值得一试。
岑溪的回复很快:不用啦,谢谢你。
纪闻渊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几下,也没再回复,启动车子离开了碧华庭。
岑溪不知道为什么,只觉自己身心疲累。她的手心握着手机,闭着眼睛回想着和纪闻渊相处时的一点一滴,渐渐陷入了沉睡。
岑溪这一晚上,做了很多个梦,梦到的都是从前的事情。
岑溪梦到了自己被锁在柜子里和老鼠呆了一整晚,被放出来后她在医院醒来,是父亲愧疚带着歉意的脸,他承诺他不再酗酒,有一段时间岑父确实做到了不酗酒,但是后来慢慢地忘记了这个承诺。
酗酒让岑父的心情时好时坏。他会时常指着岑溪的脑袋,狠狠地戳她,“你真的很差劲,一点用都没有!怎么不去死?!”她会因此觉得难以呼吸,一座“无能”“差劲”的大山压在她的背上让人难以站立。岑父也会因为心情好而将岑溪抱起来让她坐在脖子上,带着她奔跑,欢声笑语洒在微风中。
笑与泪都藏褪色的岁月中。
她梦到了父亲去赌博输光了她和哥哥下学期的学费,妈妈和他吵了起来,岑溪和哥哥在房间的角落里害怕得瑟瑟发抖,因为父亲为了结束这场吵闹,他拿着锋利的菜刀往薄薄的木门上砍,木门被砍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坑,妈妈也害怕了起来,吵架告一段落。
最后因为大概良心回归,他是真的戒掉了赌博。
她梦到她在某一年的生日得到了一个很喜欢的杯子,她喜欢到不舍得用来喝水,放在柜子上陈列着,但却被来家里做客的爸爸的朋友女儿喜欢上了,爸爸毫不吝啬地将这个岑溪心爱的杯子送了出去,到最后一句解释也没有给岑溪。岑溪记得,她躲在被窝里哭了好几晚。
她梦到自己和哥哥在玩耍,不小心掉下了水坑,脑袋磕破了,幸亏没大碍,但是爸爸还是拿着棍子打了哥哥一顿,认为是哥哥没有好好看住妹妹。那一次,哥哥和她冷战了半个月。
她梦到有很长一段时间家里都吃着清淡一菜一肉,父母早出晚归地往城里送货,只是为了请她和哥哥吃哥哥垂涎已久的麦当劳,桌上放着炸鸡和雪糕可乐,从未尝试过的味道让岑溪到如今都记忆深刻,对麦当劳的喜爱也持续到现在。
儿时的画面一转,岑溪看到年少的自己坐在看守所里面,和剃着寸头的爸爸隔着一扇玻璃用电话说话,可她和爸爸实在没有什么交流的语言,只是嗯嗯啊啊地应付了过去,但出了探访房间的门,她便难受地哭了起来,从此她甚少进入到探访的房间,只是坐在看守所外面等着母亲和哥哥出来。
画面来到她已经步入大学的时候。其实她的抑郁早就开始有症状,从大一开始她就经常性失眠,会有忽如其来的精神低落,她那个时候只是以为自己多愁善感。后来,她吃着吃着饭会无缘无故地哭起来,睡着觉会自己惊醒坐起来,然后睁眼看着天际泛白才能继续入睡,她觉得内心有上万只蚂蚁在啃噬着她,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她就像被锁在笼子里的困兽,每天在有限的范围内挣扎着。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被抑郁的恶魔找上了。
她看到自己站在一栋教学楼的天台边缘处,像一个孤独的幽灵,随时要奔向惨痛的死亡。一个男生将她抱了下来,一如几年前将她从黑暗中释放出来,他就像一个勇士,握着剑劈开了她眼前的黑暗,指出了一条蜿蜒鲜活的道路。
他的脸在打火机带来的火光中若隐若现。
俊朗的五官,冷静的眸子一一呈现在岑溪的面前。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她又听到了他迷人的声线,“岑溪,我在。”
岑溪觉得他的声音就像在亲吻她的耳朵一般,她屏着呼吸不敢打破这泡沫般的场景,下一秒钟雷暴降临,在耀眼的闪光中她猛地醒了过来。
她艰难地吞咽着唾液,意识到自己应该昨天淋雨了,导致她喉咙干痛鼻子也无法呼吸。
岑溪手撑着床坐了起来,捂着额头静待大脑的疼痛慢慢消去。
她很少梦到以前的事情了,尽管这样,她对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记得那么清晰,除了最后一个假象,其他的事情就好像让她重新过了一遍悲喜交加的童年和青春期,睡了这一觉不但没有补充精力,倒是像翻越了几座高山一般精疲力尽。
回过神来,她抬手擦拭了一下眼尾因为脑袋疼而刺激出来的生理泪水,捏着鼻子起了床。
她给自己煮了一锅粥,又去摸了摸圆圆,发现圆圆的体温恢复正常了,如今却轮到了自己生病。
岑溪早就学会了一个人照顾自己,她在药箱里找到了感冒冲剂,检查了一遍有效期,确定没有过期后给自己拿了最大剂量,然后冲了水一口喝了下去。
一点都不苦,甚至还带了一点甜。
因为这个冗长的梦,岑溪没有心思工作,于是打开了电视,将圆圆抱在怀里,一人一猫看了一整天的综艺节目。
综艺节目里夸张的笑点岑溪也会跟着微微笑,小小的客厅只剩下了电视传来的说话声,岑溪就着药效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大概因为下午只穿着衣服在沙发上睡着的缘故,到了晚上的时候,她感觉自己有点怕冷,又打了好几个喷嚏后,早早喝了一包冲剂就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醒来是因为岑溪被自己烫醒了。
她全身无力,喉咙像是被刀子刮了几道伤痕,疼痛得无法吞咽,岑溪忍着头晕想吐的生理反应,拿起手机看了一下时间。
已经早上八点多了,曲雪要上班,还有一个好友在国外,她好像没有其他可联系的人了。为了不麻烦曲雪,岑溪还是决定自己去医院。
岑溪给自己换了一套运动服,上身还加了一件有薄绒的卫衣,她叫了出租车等在小区门口,又忍着头痛和全身滚烫把圆圆的食物准备好,拿出一个保温杯给自己倒了一瓶热水拿着,缓慢地换好鞋才出门去医院。
今天的云朵也很调皮,在空中尽情地舒展着身体,时而厚重时而稀薄,阳光与阴天看着云朵的心情来展出。
走出小区的一小段路程好像格外的冷。岑溪紧了紧自己的卫衣,狠狠地咬着唇,痛意使她保持清醒地走出了小区,最后上车的时候似乎脱力一般,“麻烦送我去人民医院。”
大概是司机看出了她的难受,开车的车速不快,开得很稳,岑溪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直到车子停在医院门口,岑溪下车还给司机大哥道了谢。
岑溪一个人排队挂号,测体温、抽血检查,楼上楼下爬来爬去的,完成了一系列的流程她已经喘上了气。
高烧让她的神智不太清醒,医生说:“三十九度五,烧得太厉害了,先去挂针,然后拿点药回去吃。”
岑溪拿着单子去结账,然后跑去二楼打了屁股针后又去打吊针。岑溪自己拿着吊针找了个位置坐着闭眼休息。
岑溪打针的手越来越凉,肚子空荡荡的,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早餐,但是拿着吊针去吃东西又很麻烦,岑溪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又闭着眼睛休息了。
她听到旁边的一位妈妈心疼地说:“宝贝,手是不是很冷?妈妈给你捂一下。”
女儿的声音也很虚弱,“嗯,妈妈,谢谢你。”
岑溪没有睁开眼睛,也能想象到那位母亲慈爱的脸庞,她听到那位母亲又问:“饿了吗?妈妈给你去买点儿吃的?”
岑溪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咕噜地响了,声音还挺突兀。
岑溪有些尴尬地睁开了眼睛,旁边的母亲和女儿都看了过来,岑溪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红晕,“不好意思...”
那位母亲笑了笑,“姑娘,你是不是没吃早餐?”
岑溪点了点头,听到她说:“我去帮你买点儿吃的吧?你等会也要吃药,吃点东西垫垫会好点。”
岑溪是真的饿,昨天喝了一整天的粥,刚才到处跑,早就有气无力,于是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只是庆幸自己带了钱包,然后拿了一张钱递过去,“谢谢您。”
那位母亲走后,岑溪对着应该在读初中的女孩笑笑,“你妈妈人真好。”
女孩咧开了嘴,“对啊,我生病她都担心死了,所以我要赶紧好起来。”
岑溪想,其实曾经的她也感到很温暖的。她以前生病,妈妈都会帮她跑前跑后,生怕她哪里不舒服,每次生病都能得到最好的照顾......
岑溪在发呆想着事情的时候,从某个科室出来的楚景恒经过输液室时看到了她。
她的气质真的让人很容易从一群人中注意到她,楚景恒想。他今天本来是过来给自己的医生老爸送东西,结果自己随意抬头看了眼,竟然就看到了她。
她应该是一个人来看病,坐在那里精神萎靡不振且又落寞。
楚景恒偷偷地拍了照片,然后发给了在林西出差的某人。
刚好和客户开完会的纪闻渊拿出手机就看到楚景恒的这张照片,他一打开就看到了让他不知道拿她怎么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