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沙发上,双手交握,撑在膝盖上,我不了解他现在是什么心情。
窗外的天空慢慢暗下,屋内没有开灯,幽暗中一片压抑。
“我跟周以东说上话了。”我按下旁边墙上的开关,屋内顿时明亮得刺眼。
“怎么样?”他被闪得眨了眨眼。
“他承认了,他也是那个论坛的用户。应该比你多暴露了一次。”
“而且…他告诉我了黑死病和冰河时期的真正关系…”
他原本塌着的身子立刻坐直了。
“二者的开始、结束都很莫名,无法真正被解释。”我的声音不自觉地变得低落,“最近的反常天气……”
“串起来了…”他呢喃道。“这如果是真的,那背后的东西就无法想象了…”
……
“他提到了'sea'…很简短的一条消息'It's time to know sea'……”
“我就知道!终于!”雨过天晴,他的兴奋吓到了我。
“你…别激动。”
就算是有周以东这样的人在调查这件事,我还是拒绝想象有那样一种可能…
不大的空间中充斥着我的平静和他的躁动,两不相容。
“你觉得很荒谬,是吗?”
怎么不呢?
“这世界上有太多荒谬的事了,但他们选择隐瞒,”他竖起手指,指了指天花板,“给那些事冠以平凡的说法。于是,大部分人只相信那些说法、只会用那种思维思考。”
……
这点我可以明白。
这个社会整体而言,通常是反对冲突的,倾向于情感,安抚,甚至白色谎言而非不快的事实和冷酷的理性。
“还有一个消息,”我定了定,“是个坏消息…”
“周以东说,他在论坛上也看到过别人的名字。”
“这说明……”
你还要继续往下查吗?
“没关系,没什么好担心的。”
和我想象的完全不同,我以为他听完这个消息会恐惧、会沉思,说不定会直接提放弃,但他只是笑了笑,还是那种不带一丝杂质的笑。
“或许你应该听你爸的话…我们不要再…”
“你知道吗?”他打断了我。
“这不是一个每个人都可以有的机会。”
“就像这个时代不是人人都能经历的。”
“危险?可能吧。”他打开烟盒,抽出一根。
待第一口烟雾喷薄而出后,看着我。
“但你不觉得我们是幸运儿吗?”他盯着我的眼睛,眼里有我熟悉的闪光,“有些人活了一辈子都从未接触到世界,你看看周围,工作、生活,有的为钱,有的为名,所有人都只有一个目标:“活着”,他们当做一切、出卖自己的东西,其实什么也不是,都只不过是在过家家罢了。”
“出卖自己?”
“对,”他在烟灰缸里一弹,“出卖自己的时间、精力、健康、自由、尊严,甚至灵魂…”
被放至“空中楼阁”的词语被他说了出来,我已经不记得上次听到“尊严”、“灵魂”这两个词是什么时候了,大概是在调笑中。
“太可悲了,他们整日高谈阔论世界时事,但其实他们连自己身边发生的事都一无所知,还自以为掌握了一切,平庸得可怕。”
他说这话时真诚而温柔,但在我耳朵里却像刀子一样锋利,直接捅到脑子,让我的思绪错乱。
我无法反驳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这些都在我的思维范围之外。
“你可以回到原本的生活,每日做实验、写论文、拿到学位,之后继续重复这些。”
“但我无法接受自己成为不知情的大多数。”
“我忍受不了被蒙蔽。”
黑色的双眸没有任何掩饰,直击心灵……
我彻底哑言了……
我明白自己的成长环境并不像他一样,他见过太多我没见过的东西,很久以前我就意识到了这点。
被蒙蔽…
这些我从来没想过…
这个世界遵循着“二八法则”,就像空气里氧气占比约百分之二十,其余气体占差不多百分之八十一样;世界上百分之八十的社会财富却被其中只有百分之二十的人所掌握。
他们在上面玩自己的游戏,并给剩下百分之八十的人制定规则,让我们玩我们的游戏……
我们也玩得“不亦乐乎”……
这,的确是我能够真正接触这个世界的唯一机会了。
呵,他还真是会抓住我的弱点啊,我努力上学到现在,就是为了摆脱平庸啊。
这让我想起了曼哈顿计划。
其全过程只有十二个人知情,但参与人数高达五十三万多、遍布全美。成千上万的科学家、文职人员、工人在自己的岗位上为那颗原子弹的诞生贡献自己的力量,但他们没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工作将带来怎样的后果。
如果他们当初知道自己要制造出这样一个毁灭性的武器时,有多少人会愿意继续呢?
我不是一个勇敢的人,但我拒绝成为那成千上万分之一。
飘忽不定的眼神慢慢冷下来,他还在盯着我。
我想,我们这次终于真的达成了某种共识。
“看来得重新找一次周以东了。”
“他看到了谁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