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家乡像一个孤岛,屹立在长江之中,四周环水,出入皆是一叶扁舟。尤其是在秋日的清晨,江面上升起了一层白雾,模糊不清,船桨拍打着江水,勾起的漩涡迅速消失在波浪中。两岸皆是垂柳,伸展着腰肢,随风舞动。
然而,江水对于思安来说,从来就不是诗情画意。
盛夏到来时,家里总是会把各种衣物和电器都搬到二楼,被子什么的悬吊在房梁上。家里的壮丁都会排班去防汛,江水可能随时会吞没家乡。
有几年的洪水比较凶猛,思安会被妈妈送到亲戚家避难。
这一年思安暑假回老家,站在旧日的渡口,依旧是那泛黄的混浊的江水,用力拍打着江岸,那情形又仿佛是在和思安示威。终于坐上了摇晃的浅口敞蓬小木船里面,思安紧紧抓住船舱侧壁。有一些瞬间她都不敢睁开眼睛。横渡到江面中央时,仿佛风浪更大了些,小船飘在江面上,瞬间随着浪花高高低低,有几个瞬间都感觉立刻要翻船了。思安蹲坐在床舱,感觉心都蹦到了嗓子口。小时候反倒没有这样害怕过,长大了反而觉得惊险异常。船夫毕生都是在划船,经验也算是丰富,他用力的试图控制住船桨,船貌似停了,巨大的风浪使它在原点上下波动但却几乎停滞不前。船夫还在犹豫是否调整方向往回划,但是惊人的一幕出现了。
远处的堤坝上,突然洪水冲出来一个约两米长的缺口,瞬间洪水就扑向了之后的村庄,离堤坝的不远处,有几个人瞬间就被洪水冲散了。思安分明就听到了剧烈惊恐的叫喊声,但是立马就听不见了,人也消失在水中看不见了。再睁开眼,熟悉的家乡就变成了混浊的发黄的一片。思安伸手捂住脸,发现自己满脸竟都是泪水。
那天的一叶扁舟,摇曳在江面上,最终颠簸着载着一船的人回到了起点,大家逃也似的回到了坝上。思安瘫坐在地上,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很快就来了很多救灾人员,也死了一些人,其中还有几岁的小孩儿。被江水浸泡的身体总是会很肿,甚至有一些变形。很多尸体总是要到下游才能被搜寻到。房子有些完全被冲垮了,有些还是屹立在浑浊的江水中。在江的对岸的大坝上,临时安置了很多帐篷,思安被暂时被安置在那里。几天后,她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父亲,救援的人们把父亲送到了岸边。她抱了一下自己的父亲,小时候记忆力的唯一的一次拥抱。父亲机械的重复着,“哗——一下,水冲了过来,我一把抓住了门框,全都是水了。我们家的房子没倒。”
几天之后,思安和父亲去了外婆家,坝上的人太多了根本也安置不下;外婆的村子里面也有很多的安置房,是用简易的板材临时搭建的,接受了很多的灾民。思安还是每天都会去坝上,盯着翻滚的江水发呆。每一次有人被捞上来,她就会情不自禁的发抖。多少家庭从此失去了家园,多少亲人从此生离死别。那天思安看到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一具尸体,表面盖了一个草席。有个年老的女人抱着尸体哭泣,撕心裂肺。有一些人聚了过去,试图拉开那个女人。思安的肩膀被拍了一下,转过身来,竟然是陶若程。
“思安,真的是你!”他盯着思安,神情紧张。
“高考后你就不见了,你去哪儿了?我...”刚好有人抬着泥沙从他们身边经过。
“我来给救援队和灾民送饭,你家就在江那边,我一直...在找你。”
“干嘛找我?我现在已经没有家了。”
“我——,你要不要来帮我,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没有心思干这个,我只想离开这里!我不知道为什么别人能够住在温暖明亮的房子面,而我就算一个下雨天漏雨的破房子老天都要拿走?”
“思安,你怎么会这样?你看看四周,你说的别人又指的是谁?”
“又不是你!被水淹被欺负的人从来也不是你,你又凭什么来指责我?”
“思安,坚强一点。”
“我们不一样,我要离开这里,我一定要离开这儿。”思安神情凄凉,低头轻声说。
汹涌混浊的黄色的江水仍在咆哮,若程拉着思安,从口袋里面拿出了一支圆珠笔,在思安的手上写上了一个电话号码,做了一个打电话的姿势就跑去干活了。
那个暑假,后面都是在外婆家度过。
思安还是如期开学了,爸爸离开了家,他去了去B市找妈妈。
开学的几天,思安想到了江边的那一幕,觉得自己那天情绪有一些失控,她犹豫着给若程打了一个电话。电话是宿舍的号码,接电话的是另外一个学生。
“你好,你找谁?”夸张的大声问。
“孙悟空”,思安说,她竟说不出若程的名字。
“谁?”
“我可能打错了”
思安挂了电话,内心有一些纠结。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还是算了吧。她觉得自己挺差劲的,连给同学打个电话都这么磨叽,明明也没有什么。落落大方、得体妥当这些词好像和自己没有一点关系。
晚上12点左右,宿舍的电话突然响了,思安下铺的同学十分生气的翻身接了电话,最后终于听清是找顾思安。室友把电话直接放到了桌子上。她从上铺摸索着下来接了电话,原来真的是若程。
他说猜想可能是你,就试一下,没想到真的是你。
那天太着急,他连她在哪里读大学都没有弄清楚。高中毕业后的失联让他一度很失落。
如若不是缘分,也不会再次遇到思安。若程甚至有一点激动,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在和思安说着一些不找边际的话,比如宿舍有几个人,都来自哪里?他最后竟然选择了建筑学。他滔滔不绝的讲着,最让他诧异的是,思安竟然去学医了,他还以为她会选什么财经大学之类的,毕竟她那么爱发财。
之后的大学生活里,陶若程就成了电话里的常客。
思安的室友只要一听到熟悉的声音就会开玩笑的说,
“思安,小程程又来诉衷肠了。”
“思安,如果他能这样坚持五年,我就投赞成票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