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常人，皇上这样一个问句只怕要让人胆战心惊，但魏昭凌丝毫没有因为这句质疑而产生情绪波动。
他弯腰更深，“儿臣这几日都在处理公事，随行之人不少，见的人也不少，父皇可以派人去查。”
皇上眼角闪过利光，最近越来越多的事情超出他的掌控，是他老了，眼不尖了，耳不利了，“朕已经把能给的都给你了。”
魏昭凌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并不说话。
“如今连这权利都大部分被你拿走，你还想要什么？”皇上心中有痛，开口声音更是沙哑。
他一直把最好的东西都给自己这个儿子，别人说他偏心，他确实是偏心。为了让他的成长不受母家影响，他连他的背景都替他处理的干干净净。
魏昭元一直是不服的，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从出生就一直活在自己这个弟弟的阴影里，所以魏昭元什么都要同魏昭凌比个高低。
好在这个儿子也不负他的期望，无论任何方面都让人无可指摘。足够冷血，不曾被任何人影响心神。也足够会演戏，辗转在各家族各关系之间丝毫不受牵扯。
像极了他年轻时的样子。可这个儿子长着长着，他有些不认识了。他第一次看到他心里的魔鬼，是在两年多前。
那时候他正因为祁连山的事而夜不能寐，这件事若是传出去只怕会影响到大冕的名声。
在和大臣们商讨该怎么解决的时候，魏昭凌下了个全员绞杀的命令，那些北麓族的人全部被他杀了，一个不留。
回京复命的时候，魏昭凌说北麓族心存不敬之心已久，若不杀早晚会成为大患，此次就是一个教训。
那时的魏昭凌脸上没有丝毫笑意，皇上还没把这件事和萧如卿联系起来。
因他一直都不知道京城中还有萧如卿这号人物。
他知道崔从安，知道雨萌，知道萧如清，这些和魏昭凌有关的人，这些有可能嫁给魏昭凌的人，一个都别想如愿。
直到后来不声不响地他被魏昭凌架空，才从天而降了一个萧如卿。他一直以为魏昭凌灭北麓是为了大冕，后来方知灭北麓是为了一个女人，还是萧家的女人。
皇上站起来，盛怒之下冲着魏昭凌扔出一盏茶杯，“你兄长的事，你到底有没有参与！”
茶杯碎在魏昭凌脚边，他声音冷静，“儿臣说了，父皇若不信儿臣，那尽可以去查。”
皇上颓然坐回到椅子中，“查？朕如今还有可以去查的路？”看向自己这个一直最引以为傲的儿子，“这皇位本就是你的，你想要尽可以拿去，何须如此。”
魏昭凌直起身，淡淡笑了，“父皇实在是冤枉儿臣了，儿臣并未杀皇兄。”
“你没杀，谁杀的，”皇上看着魏昭凌，嘴角勾起笑，“你那个费尽心思娶到手的太子妃？”
皇上心满意足地见到魏昭凌收起了那无所谓的笑，“怎么，朕莫非说对了？”
魏昭凌再次弯腰行礼，“父皇若是对儿臣实在心有怀疑，那便可以直接来查，儿臣夫人不过是一普通市井之人，对这些事情并不擅长。”
“你那市井夫人可是和悬灵阁交往慎密，还曾在西域和一个大妖有不浅交情。”皇上虽说这些年被架空，但到底还是有些消息来路的。
魏昭凌微笑，不急不徐，“正是因为市井，所以爱交朋友。”
皇上看着眼前的魏昭凌，冷冷开口，“你如今已经执迷不悟了。”
“父皇教育的是，”魏昭凌淡然道，“儿臣一定谨遵父皇教诲。”
皇上拿起另一盏茶杯扔到魏昭凌身上，大声吼道，“滚！”
“儿臣遵旨。”魏昭凌极其顺从地退下了。
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让皇上觉得和从前同萧繁国相处时很像。
魏昭凌回到东宫刚进府门，萧如卿就从屋里出来迎他，白皙的脸上尽是好奇，“什么事？”
魏昭凌拉着她往屋里走，“怎得平时就不见你这般积极，还会出来接你夫君。”
“那不是……”萧如卿的巧舌有点用不上，啪一掌打到魏昭凌肩膀上，“说不说！”
魏昭凌把她放到凳子上坐好，自己也坐下，倒了杯茶润润嗓子，“魏昭元确实死了，尸体挂在皇上寝殿外的横梁上。”
“这也太……”萧如卿有点怔愣，她以为不过是随便挑个地方杀了，没想到会杀的这般郑重。果然是件大事，崔从安虽说心怀不轨，但诚不欺她。
萧如卿看着魏昭凌有一搭没一搭地喝水，皱起眉头。
“怎么了？”魏昭凌感受到她的视线，扭头瞧她。
“皇上这时候把你叫进宫里干什么？他难道是怀疑你？”萧如卿脸上满是担忧。
一颦一忧皆入了魏昭凌的眼。他定定看着萧如卿，那般认真的模样让萧如卿心中产生了特别的感觉。
一想自己方才问了什么，萧如卿心头一紧。那样的话，不是正常的妻子该询问的，正常的妻子，会问需不需要做什么来帮着夫君处理兄长的后事。
萧如卿正在想该怎么圆回来，魏昭凌伸出手指轻轻描绘着她尚未梳状脸颊上的眉毛，“我是不是，从来没有给你画过眉？”
萧如卿还没反应过来，魏昭凌就走到她的梳妆台前拿了个螺黛。
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间是深色的黛，萧如卿还记得这双手拿剑的样子，拿花的样子，拿笔的样子，没想到他连拿眉黛也这么好看。
魏昭凌的手很稳，眉黛在萧如卿的眉上轻轻划过，招惹了她的心，她看见魏昭凌的薄唇，还有挺拔的鼻梁。视线再往上，是魏昭凌的眼睛，而那眼睛正看着她。
萧如卿极细微地抖了一下，魏昭凌慢慢勾起小幅度的笑，“很好看。”
萧如卿走到镜子前，看见了那着了色的柳叶细眉，“是我眉毛生得好。”
“是，”魏昭凌坐到她旁边，牵住她的手，“是你生得好。”
这么一打岔，也忘了本来是在说什么。
此后皇上一直在派人调查魏昭元的死因。魏昭元的家仆说他在清明前一天一大早便有事出京了，这一点崔从安倒是可以证明，那天她的夫君也是这么同她说的。
但具体是什么事，魏昭元并没有告诉崔从安，不过他出门那天倒是领着一队的护卫。
随行的护卫说大皇子去了京郊的黄河边见什么人，出城没多久就让他们等在原处不要再跟着。
这本没什么奇怪的，虽说皇子身份金贵，但大冕这两个皇子武功都不低，从小时候开始孤身在外身边不带护卫的次数并不算少。
皇上觉得男孩子养的糙一些没什么，他六岁即位就没什么自由的时候，两个孩子这样到处乱跑胡来也算是弥补了他童年的缺失了。
加之两个孩子又都没亲娘在耳朵边念叨，磕磕碰碰中更是练就了一番好武艺。
但这次奇怪之处在于，大皇子独行前给那队护卫说如果他一个时辰后没有回来他们就回府去不用等着了，也不必声张。
皇上听了这样的消息后连忙派人去黄河边探查情况，结果把东京境内的黄河边给寻了个遍后，除了一套大皇子的衣服，什么也没有。
滔滔黄河水平静流淌着，笑看世人的愚昧。
没几天，魏昭元以一国皇子之礼被厚葬。萧如卿见到了一身白衣的崔从安。崔从安面色苍白，看起来甚是憔悴，苗卯就陪在一边。
萧如卿行至崔从安身边，声音很轻地说，“皇嫂节哀。”
崔从安失声痛哭。
白色的圆形纸币飞扬在东京城的上空，哀悼着一个皇子的逝去。
之后皇上再没有上过朝，人更是一蹶不振。从前还算硬朗的身子骨更是病来如洪水，拦都拦不住。朝堂上的事则全部直接交给了魏昭凌。
他们说如今已经是太子在监国了。
等到魏昭元的事情基本上完全解决，天也逐渐热了起来。
没多久皇后娘娘举办茶话会，崔从安本是告假，但终究挨不过皇后娘娘一番邀请，还是去了。
柳皇后更是把宫里那些爱说话爱热闹的人都叫了过来，一群人叽叽喳喳围着崔从安。
看崔从安心中不耐还得把笑硬是挂到脸上，萧如卿心想柳皇后也不知道是真的关怀她还是故意难为她。
柳皇后走到独自清净着的萧如卿身边，“太子妃最近可好？本宫同你也有一段时间没这般私下见过谈天了吧。”
萧如卿笑答，“谢娘娘挂念，如卿一切都好。”
柳皇后从花丛中剪了一朵粉色的花，离萧如卿更近些，给她别到头上，“他们说魏昭元是被河妖杀的。”
柳皇后离开萧如卿两步，看着她头上的花，摇头，“好看是好看，就是有些好看的过了头，倒显得有些庸俗。”
伸手把花拿下，又挑了朵淡蓝色的，在萧如卿耳边接着说，“你我皆知，如今哪还有河妖呢，但皇上信。”
离开一些，这次很满意，笑道，“太子妃同本宫一起在这花园里走走吧，说不定还有新的收获。”
“是。”萧如卿答道。
御花园里的花很美，但这些花草都和萧如卿无关，她看它们也无非就是花草而已，没多久就视觉疲劳没了兴致。
柳皇后留意到了她的心不在焉，问道，“太子妃这是没什么兴趣吗？”
“最近事情有些多，饶了皇后娘娘兴致了实在是不应该。”萧如卿恭敬道。
柳皇后对身后跟着的宫女挥手，“你们先退下吧。”
等到四周再无旁人，柳皇后收起了那一番温顺端庄的做派，“萧姑娘可真是厉害啊，如此便让你把魏昭元给杀了？”
萧如卿奇怪道，“娘娘为何要这般说，既然说了是河妖，那即便不是，也定然是妖犯下的罪孽，同臣妾有什么关系呢？”
“你不用跟本宫装糊涂，”柳皇后笑看着萧如卿，“这京城之中，你想让魏昭元死，你的路数又是最邪门的。不是你，那你告诉本宫是谁，是你夫君魏昭凌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