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哒哒的马蹄声,多半是差役回来了。
府尹弓起身子,二人起身一同去看。
折腾了一宿,现下天刚刚鱼肚泛白,太阳将出,照在门口停着的破落马车上,素娘静静地躺在那里,只露出一段苍白的脚趾,用白布盖了,仵作己初步验了尸,看世子殿下也在,殷勤地上前来禀报:
“回大人,死者已验明正身,确为花楼的名妓素娘,系饮下鸠酒而亡,在她身上并无打斗痕迹,初步估计,是为自愿。”
高保偷偷观察长舟的反应,世子亲自报的案,又承认出事前一直和死者在一起,仵作案上怎么写,可是关键。
见他并无管教之意,这才舒了一口气。
与仵作对视一眼,吞吞吐吐道。
“世子殿下......”
“这事虽然归我府衙所管,但涉及杀人,一应卷宗还在刑部封存,要想释放曹氏夫人,还得走完刑部的程序。不过下官一定尽力而为,争取早日理清案件,还请殿下多候一日。”
长舟也知道事情不会这么快解决,轻轻颌了一下头,问,
“不知领军可否也一同看押在你府上?
“实不相瞒,领军是太子案的关键犯人,由六侯爷的府兵亲自看守。”
他赔笑,
“小的们也是人微言轻,这上头的决定,也是不敢违抗不是?”
侯爷自没有亲自提人的道理,再怎么也得上书刑部,有了文牒才名正言顺。
见他并没有在意自己的话,高保突然看不明世子此行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了,莫不是因太子案来试探于他,从他口中挖出什么,又或者,只是单纯来报一个妓女自杀案。
一定不是这样的。
听他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又看着别处对着他说了一句。
“这素娘虽为花妓,性子也算刚烈,重情重义,还望尔等将其厚葬,不可随意糟践。”
“诺。”
他心头的大石头落了下来,或许真的就是报案而已。
他摸摸自己的乌纱帽,现下还好端端地戴在头上,今后可更要谨言慎行了。
他吩咐差役站立在两侧,恭送世子离开,看世子走了一截又回头看了,满脸笑地望着他,给他的那神情仿佛就是在说,剩下的事交给自己了。
长舟一咬牙,策马离去。
还未入府,一声娇笑传来,长舟起了身鸡皮疙瘩,不用看,也猜到是小时候时常跟在他身边的那个人。
她长大了许多,面容越发清秀起来,但只要想起小时候琅愿同她再一起总是吵的不可开交,现在琅愿还未回宫,居在府上,肯定二人已经见过面了。
他心里发怵的是,这小姑娘旁边时刻跟着三个粗使婆子,四个小丫鬟,走到哪里都是乌泱泱一片。
长舟不得已,跟她碰了个正对面,唤:
“茶筠……”
“长舟哥哥。”她跑着过来行礼,脸上却不见欣喜之色,噘着嘴就告状,
“阿兄怎么不说琅愿姐姐也在这里,偏要在茶筠来看你的时候碰上,叫茶筠不开心。”
差点忘了,舅父是说过相府家的小孙女会来府上小住几日这件事。
“琅愿你俩可是又起什么争执了。”
他头嗡嗡的。
修相府一向和王亲交好,家中又疼爱这个最小的孙女,所以小时候时常把茶筠放到世子公主堆里扎着,一起上学。
因君子之仪,也没人对她另眼相看,她也如愿混进了邢国的上流圈,后来相府渐渐势大,茶筠也跟着骄横起来,觉得相府为邢国柱石,自己不仅仅只是相府的孙女,凭自己的相貌才情,也是邢国最尊贵的女子,看见世子们个个宠爱琅愿,开始和琅愿争东西拌嘴,偏琅愿也是不服输的,所以几位世子也总是被她们俩弄得头疼不已。
“都怪琅愿姐姐,她偏说府院里的椒桔花摘不得,说是老王爷和郡主的挚爱之物,我说不过些花罢了,摘了还会重开,敢明儿我叫阿爷送几个马车给她。”
她眼中的东西一看就到底了,说白了说话不过脑子,就是有些蠢笨罢了,祖父的丧礼还不久,她又提起长舟的伤心事。
“那你……可是采了?”他嘴角僵硬,问道。
椒桔花是舅父一心一意培育的,平日里祖父看得比什么都重,阿娘也喜欢,是不许下人或者客人采摘的。
“没有,琅愿姐姐说,若是我家中有几个马车的花,现在就去拿来给她,还将我的裙子泼污了,你看,可叫我怎么穿好?”
她呜呜地哭起来,三分假意却有七分真哭,长舟可招架不了,看婆子们忙七手八脚地给茶筠递丝帕。才顺着她的手指低头看,素白的裙子确实粘上黄色的茶渍,近了细细看确实是挺显眼的,暗笑琅愿怎么又惹她了。
“她想必不是故意的。”
“就是故意的。呜……长舟哥哥你给我做主呀?”
说着伸开双臂,要过来搂长舟,长舟忙闪躲,现在不比以前,茶筠说什么也是一个待嫁闺中的女子。
看长舟有意闪躲的样子,茶筠先是一愣,面颊顿时红了起来,羞涩地跑开了。
又是一群乌泱泱的婆子陪她跑着出去,伺候着生怕差点什么,小姐哪里磕了碰了,到府上他们都要被一顿毒打。
长舟摇摇头,嘴边的话戛然而止。
看见在玄关竹林边躲着的琅愿在偷笑,满脸是奸计得逞的样子,她昂着头,
“阿兄要不要谢我?”
“谢从何来?”长舟牵着马,把缰绳交给门口的仆人,不明白琅愿的话中有话。
“人家是来厢侯府给自己说媒的。”
说的怕是茶筠。
“嗯?给谁说媒,府上并无人尚未婚配。”
“不就是阿兄你喽。”
琅愿努努嘴,学茶筠说话,
“人家从小心里就属意于你,可哥哥却一次次白白辜负了人家,现在茶筠将嫁之时,心中牵挂的只有长舟哥哥一人,今生非你不嫁。”
知道琅愿拿自己开涮,但看她又不是完全说谎的样子,问道。
“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我听太傅同她阿爷在前厅谈起的,不信,你现在再去前厅看看,想必已经谈到议亲一事了。”
琅愿偷偷在一旁幸灾乐祸,听见长舟低声骂了一声,
“该死!”
急匆匆往前厅方向跑去了。
看着他着急的背影,琅愿觉得今日份的无聊又从脚心升到了脑门,她转起手上的玉珏,玉穗飞快,想找点事情做做。
牵来长舟的千里马,她爬上去,用力夹击了一下马腹,忘了说,她早就用几块上好的草料将这匹马收买了,此时马儿正载着她飞驰在庆云街头上。
走过人潮涌动的街头,又过了青草稀疏的郊外,琅愿来到地牢界面。
她挂念一个人。
轻手轻脚地走到地牢里,那日她们离开后,地牢由赵贠大人接管,邃喃和觅晨总算日子过得好了许多,二人得以分开关押,牢房也换了相对干净的天字号大牢。
名字拗口,听见长舟提第一遍,她就想起来那夜里差点被她带走的小书生,果然他逃不了牢狱之灾,琅愿暗自想。
不过她并没有此刻来见他的借口。
那个人身上藏了一个秘密,虽然此时自己还窥探不得,但鬼使神差般,让她在这个时辰赶到这里。
她隐身在一堵破墙后,听见木栏里传来几句对话。
她稍稍侧了侧身子,把耳朵朝那边侵,果然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到她耳边。
“少主,丞叔已死,不知今后在府谷的细作网由谁来接管。”
是一个稍有些深沉的声音。
“他也是因大业而死,回去禀告宗主,往后由我自己亲自统管。”
这个是褚邃喃,她默默点了点头,调整了一下隐藏的姿势。
“这……”
身着夜行衣的人有些迟疑,少主可从来没插足过这些小事。
“诺。”
不得已。
“还有,那素娘的尸身,你叫几个麻利的弟兄,好好葬了。
“不知,以什么名头?”
府衙领尸身,再不济也是亲属,他们又算是什么,怎么现在还管妓女的死活了。
“说是远亲。”
“是。”
黑衣人低着头,微不可闻地皱了眉头,显然对这个初初上任的少主并不满意。
琅愿屏着呼吸,觉得胸口闷得很,她素有喘疾,心里骂道,好死不死,莫不是这个时刻发了!
她忙用手去摸太医给配的药丸,因为着急,手越来越不听使唤,额头上起了密密的汗,就像有人扼住了她的喉咙般,她头眩耳鸣,眼前越来越模糊,一头栽倒在地牢里。
“砰……”一声巨响。
黑衣人先警觉起来,他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在那堵破墙之后,二人之间的对话,一定被人窃听了。
“少主……”
青木武士的第一要旨,就是听从主人的话,他在等邃喃下令。
“去看看。”
黑衣人用一根细铁,轻易撬开了牢门的大锁,自己走在前头,为主人挡住不知名的危险。
一挽清月随尘落,半点萤火归夜明。
倒在地上的人,他很眼熟。
同样,邃喃也是在第一时间识破了琅愿的身份,那天她跟在长舟身后,喂她吃了救命的药,再怎么说,自己也不能恩将仇报,他思考了半刻,下令,
“你先回去。”
地上的人面容确实绝色,武士在潜意识认为少主必为美色所蒙蔽,劝道。
“少主,这个女子一定听见了咋们刚才说的话,若是轻易放了,怕今后不好交代。”
他注意看少主的神情,看他却不为所动,
“听我的,你先走,这个女子身份特殊,我今后自有用处,接下来交给我便可。”
“那宗主那边?如今丞叔已死的消息必定已被带回壞山,若是宗主知道邢国这边进展不利,怕是会怪罪木獀,还望今后少主若有何行动,必要第一时间通知奴下,不可再只身涉险。”
他迟疑,
“我知道了,你先走,此地不容久呆。”
“诺。”
黑衣人遮起面上,守备并无察觉,匆匆走了。
长舟查看地上倒着的人,看她面色通红,出的气多进的气少,四肢拘急,地上又掉了一个瓷瓶,他捡起来放在鼻翼边嗅了嗅,据往常的经验,似乎是一种药,倒出两粒给女子喂入口中,看她呼气渐渐慢了下来,将其抱起靠坐在自己身上,等着她苏醒。
“额……”
琅愿狐疑地,微微睁开了眼睛,她晕倒前听见的话还停在耳边,现在目中所见又是关在牢中的邃喃,心里忐忑,尝试着说。
“多谢公子相救。”
想挣扎着爬起来,现在二人维持的姿势又这般难堪,她刚好躺在他怀里,头靠在他的臂弯,他身上一股好闻的味道直扑进鼻子里来,就算他再怎么俊俏,琅愿也知道这个人从头到脚都是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