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倒下的时候,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初求师父收留,抱着是豁出去的心态,因为自己本身也是很清楚这个身体本质上是很不争气的,当初师父说资质不佳简直算是说的很婉转了。
从出生开始就断断续续的生病,虽然都只是一些风寒感冒之类的小病,但是时间久了,难免会让人心生厌恶,尚在襁褓中的我,好多次都从大人的眼神中读出了不耐烦,尤其是在三岁时的一场高烧中,几乎算得上是被放弃了吧,连守都不怎么守在一旁,不过也多亏得这样,我自己趁他们不在的时候挣扎起身偷了老爹的烧酒来擦身降温,又拼命的设法出汗,这才总算是熬过了那一关。
待到稍微大点能自由活动之后,自己特别注意这方面,明里暗里的开始有意识的调养身体,慢慢的从内里开始有了好转,逐渐的不怎么随便生病了,但我仍是一直很注意,从来不敢掉以轻心。
倒是跟随师父的这几年,可能是因为练功的关系体质貌似好了许多,在这方面就下意识的有些疏忽了。
所以,这次被这场大雨一淋,这倒也不算是多么出乎意料的事情了,只是没想到这几年没生病,一生病就来的如此生猛,连个循序渐进的过程都没的,一下子就倒了。
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又好似是清醒的,又似乎是在做梦,迷迷糊糊间感觉全身器官都是叫嚣着,我知晓自己必定是出了许多的汗,黏黏糊糊的。鼻子里面呼出的空气就像置身在沙漠般干燥炽热,耳朵是听得到一些声音的,有时快有时慢,明明非常遥远,却给耳膜施以强大的压迫感。
发烧了,明明心里什么都清楚,什么都知道,但是却是表达不出来。
隐隐约约听到师父在讲话,却是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一会后说话的声音又没了,只剩下耳朵里面的杂音扰的人难受,这种感觉很是讨厌,所以我也就慢慢的放任自己在疲惫中沉沉的睡去。
等到再次睁开眼时,周围一片安静,只是岩石洞顶仿佛变的异常的宽阔,还有一些微微的旋转。
发现自己是躺在石塌上,就想用手肘强撑起身子,结果这个动作刚做出一半还没来得及完成,就被人一手给按了回去。
“师父说你该是睡着不动的。”竹儿就守在石塌边,说的那是一脸的理所当然,亮闪闪的眼睛看着我,“我......我想喝水......”强打了精神回答,我连冲着他笑的力气都没了。声音有着久睡刚醒的那种沙哑,与平时一点也不像。
“哦。”他应了一声,起身去石桌边拿了白瓷壶,也不倒杯子里,直接就递了过来,“拿着。”
这确实正合了我的心意,我接过瓷壶,就这壶口咕噜咕噜便是一通灌,清凉的清水流进身体,总算是解决了几分难耐。
将瓷壶交还给他时,感觉好了很多了。
“师父...她人呢?”我问,转动着僵硬的脖子小范围的搜寻了一下,师父平时闭关的石室是敞开的,内洞中也不见人影。“师父连夜下山去给你买药了,她说你这样是要吃药的。”他随口答道。将水壶放回到了桌子上面,然后走回来又将我因为喝水坐起来的身体按了回去,“睡着别动。”
我无奈的笑笑,重新倒回到了塌上。
说起来,我们师徒三个,似乎就我懂的一点医理,竹儿就不说了,师父应该是懂的治疗内伤的,但是对于这些普通的生病发热嘛...如若她懂的话,当初应该就不会倒在我家山上了。武侠小说里面的那些武林人士动不动就随身拿出个瓶子啃药丸,其实是不存在的。
这几年都我们三个都没人生病,不知道算是幸或是不幸呢......昏昏沉沉的想着,不知不觉的就又迷糊了过去。
待到又一次醒来时,天应该已经是拂晓了吧,柔光由洞外照了进来,我只觉得身子比之前还重,眼睛都几乎要睁不开了,好不容易迫使自己发出声音,唤了两声,才意识到洞中似乎没人。
好在没过多久外面就有了动静,强撑者转头看了看,是那个孩子从外面飞快的进来了,身上还是湿漉漉的,准确的说,应该是腰部以下湿漉漉的。
这不像是被雨淋的,何况外面也没有雨声。“怎么了?”我问,问完后更觉得自己的虚弱,
他闻声抬头,见我看着这边,也不多说话,表情微妙的变了变,应了声,“醒啦?”就转身去了外面,不一会儿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怀里还抱了几个东西来放在塌边,又伸手将我拉起了一点,说到“之前师父交代过,醒了就要给你吃东西的,可之前你又睡着了,这次不能再忘记了。”
我全身乏力,由着他将我拉起,仔细一看边上的东西,却是几个烤红薯,还沾着火灰,飘着丝丝缕缕的香气以及热气,应该是刚刚才从火堆里面扒出来的才对。
“给你。”他拍拍灰,殷勤的剥开一个递了过来,这态度可真是有点...奇怪。
我虽然头疼,可脑子还是很清醒的,再加上之前他湿掉的衣衫和微妙的神情,知道必定是有事的,刚要开口询问,那红薯却是已经凑到了嘴边,想来他应该也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但不知道是不想说还是以师父的吩咐为重,总之是一副想那食物堵人的架势。
一般情况下我都是固执不过他的,加上昨天到现在什么都没吃也确实是饿了,眼前红薯飘香,倒也唤醒了沉睡已久的饥饿,便也不假思索的咬了一口。
咬到嘴里才发现,这一来不就变成了...嗯...他喂我吃的画面?
这个...我们外形身高相差不过几岁,旁人看来或许只是孩童俩亲密无间的相处融洽的一幕,但我心里从来只当他是小孩一个,照顾他是很坦然,如今反过来被照顾就浑身不自在,别扭。莫名脸上觉得更烫了,庆幸还在发烧也看不出来什么。
“这个...我自己来就好了...”有些窘困的嗫嚅道,伸手就想要去接那食物,可也不知道是被他看出了我手上无力,还是单纯又跟我闹倔,左右就是不给,还拿一只手压住我伸过来的掌心,另一只手捏了红薯凑的更近些,眼中满是……兴致盎然。
意识到这孩子真的是对喂食起了兴趣,我欲哭无泪,尴尬的吃了几口,赶紧说饱了躺下,而他似乎还没喂过瘾,露出一脸不满意的神情来,却也是知道轻重,拉了一旁的薄被来给我盖上。
缓了一会儿,窘迫的情绪下去了,疲惫再次浓重起来,想想不对,不该就这样又睡过去。
“竹儿……先前到底怎么了?”转头看他,身体上的难受又适时提醒了我一些事:“对了……现在什么时候?师父……去多久了?”
此去山下来回需大半日,但若是师父这样的高手全力而行的话,那不出三个时辰足矣,我记得自己倒下时夜色尚不算很深,可此时却已天亮,这整整一夜过去也不见师父归来,不由让人有些担忧起来。
竹儿之前不说,见我问起倒也不瞒,坦率道:“现在辰时,不知师父什么时候回来,我刚刚去望了一望,远处发了大山洪,路被断了。“山洪?”我先是吃了惊,转念一想前几日那么大的雨连绵不绝,发个水也算正常,倏然回忆起他先前腰部以下尽湿,心中一跳,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伸手把他给拽了过来:“难不成,你还去水中探路了?”
“嗯,试了试。”他倒是不以为然,答道:“但那水太浊太急,还宽,我过不去,想是师父也过不来。”
他说的不以为然,我却听的后怕不已,山洪不比河流,那浑水中可是什么都有,树木枝干藤蔓岩石乱七八糟的,一旦卷入其中被缠或被砸后果真不堪设想,他也是初生牛犊不畏虎,竟敢去涉水探路,我急得直想训他一顿,却又知他最不爱听我训,万一到时候唱个反调岂不糟糕,无奈之下,只得捺住心情,拉了他的手柔声劝道:“竹儿……太冒险,答应我下次不可再这么做了……可好?”
他看着我,双眉一皱,疑惑道:“那师父迟迟回不来,你怎么办?”
闻言微愣,我这才发现原来这孩子竟是为了这个考虑,心中不由一暖,轻声回答:“无妨的……只是普通……风寒发热而已,不过来的猛了一些,你没看到过……其实不是什么大病,更不会有……性命之忧,不用担心……”
他还是拿眼看我,一双清泉般的眸子转了转,却不言语。
看那模样就知道他心里有话,我撑了一口气,继续问道:“怎么……了?”却看到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小声答道:“你之前,也说过不用担心的,治小狼的时候……”
我一怔,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时心里百味杂陈,勉强笑道:“即使不信我……但竹儿也得信……信师父不是?即使绕远路,以师父脚程最多一日也能回来了……到时候有了药就,就没关系了,对吧?”
说完这一番话,已是实在撑不住了,我只觉得太阳穴跳的厉害,连洞子都似乎在天旋地转,也就无法再去管她信或不信,颓然倒回了榻上,闭目休息。
之后就彻底糊涂起来,似乎陷入了一场泥沼般的梦境,梦中光怪陆离,纷繁复杂,各种场景搅合在一起,高楼与青瓦,路灯与牛车,脚下的道路一会儿是水泥沥青,一会儿又变成了黄土飞尘,自己似乎在坠落,又好像在奔跑,坠落时是无限的失重感,奔跑时却似在被什么追捕,无论是哪一种,无助的感觉都异常强烈,不停呼喊,声音却被风毫不留情卷走。
这样喊狠了,有时会把自己喊醒,耳畔听到自己的叫声,不同于梦中自以为的响亮,其实微弱的几乎只能算呢喃。
我知道自己是烧到在说胡话了,也知道他必然会担心,可还没等怎么样,就又被拖回了深深的泥沼中。
这样意识时有时无,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终于稍稍恢复了过来,却突然一个激灵,被一阵寒风吹到清醒,这才感觉到吐纳间尽是泛着湿意的新鲜空气。
而他的呼吸声就在身下,太近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