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面沉如水的立于他们之间，眼睛看着远方，手里的剑好像随时会刺入人的咽喉，夏青记得，那是她之前还给了他的上古十大神器之一的——鱼肠剑。
简单的词语从他薄薄的唇里说出：“让开。”
罗影说道：“苏羽，你好大的狗胆，竟然敢刺杀月主，你最好乖乖随我们回去，给月主认个错，月主那么喜欢你，说不定还会原谅你。”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原谅，只恨自己武功不继，没能杀得了你们。”
“你是不是以为月主舍不得杀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最后再问你一句，是回还是不回？”
“不。”
星星点点的雨不大不小，刚好有几滴落在苏羽的剑上，顺着剑身滑下，像血。
“你不能恩将仇报，当初若不是月主收留并传授武功给你，你能有今日，月主是怎么对你的，你应该清楚，你非但不感激还为了那个女人……很好，没有月主的解药，你的命留不过一年，为了一个女人一再背叛组织，你自己找死，怪不得别人。”
一缕湿透的头发垂到了他的唇边，他反问：“恩将仇报？”
“难道不是么？你不要忘了，当年的你只有十岁，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汉狗，是我们党项族人收留了你，是月主把你留在身边，亲手教你鱼肠剑法，将你调教成党项第一杀手，论本事，我们三个哪点不如你，可是每次出任务，月主都是指派你去，将立功的机会给你，你为了那个女人一再忤逆已是不该，更何况还反倒来刺杀和逃离，过去月主宠你，会包庇容忍你的一切，但是你最好别忘了，若是背弃了组织，那个曾经给予你恩宠的人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将你碎尸万段。”
“那个人说认错人了，让我回去解释清楚，之后便会放过夏青，我听了话，违心的扔下她走了，可结果呢？从夏青被伤害那一刻起，我就什么都不欠你们的了。”
罗影大声嘲笑：“教里我们弟兄几个最看不起的人就是你！如果你死心塌地的跟着月主，我们就当你是一条衷心的狗，可惜你这条狗不知道得了那女人什么好处，竟然反咬主人，连狗都做得不纯粹，还要摆出一副全天下都对不起你的表情，你真是连狗都不如。”
冰冷的雨水流了夏青一脸，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和赵祏默默的看着，听见苏羽淡淡的说：“狗又如何，狗比人懂感情。”
边上的杀手冷冷的目光扫过来，“和他废话那么多做什么？快点杀了，我还有任务呢！”
罗影说：“弟兄们上，杀掉叛徒主上一定会重赏。”
三人同时退后，又同时出剑，刺向中间的苏羽。
苏羽以一敌三，眼中满是凶光，但唇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笑容一点点扩散，最后，那张妩媚的脸上，笑容竟如日月星辰般灿烂夺目。
赵祏看笑话似地说：“再来三个人也不是苏羽的对手，太自不量力了。”
“我怎么看着不对？”夏青喃喃道。
赵祏不以为意：“青衣的武功是大内高手中最好的，他和苏羽打成平手，这三个人不是他的对手。”
三人成包围势头，围住苏羽，可是苏羽只是灵巧的闪过那三人一波又一波的攻击，没有和他们正面交锋，比起交手，他好像更愿意找出空挡逃跑。
罗影一攻不成，另一男子如同离弦之箭，接着袭向苏羽，夏青心头砰砰乱跳，眼前满目剑光，饶是苏羽有三头六臂，也躲不过，可见他，临危不乱，苏羽闪避后，罗影再接再励，剑势扫向他的心口，苏羽的左、右后方都被人封死，避无可避，只能用剑去挡。
剑声中只听到呃呃两声，心头有种异样的感觉，夏青抬起头来，却见苏羽脸色发白，唇角紧咬，一缕青丝飘飘扬扬自他身侧落地，罗影的剑没入了他的肩头，如果不是赵祏捂住了她的嘴，夏青一定会尖叫出声。
三把剑同时架上了苏羽的脖子：“苏羽，就凭你一个武功全废的人也想从我们手中逃脱？”
一道闪电划过长空，雷声相继而来，豆大的雨点笼罩了天地之间的景物。
赵祏的语气也透着恐慌：“武功全废，怎么会这样？”
赵祏松开了抓着夏青的手，夏青趁机说道：“救他！”
赵祏摇了摇头，“青衣不在。”
夏青怒：“难道你不会武功么？”
谁料赵祏点头：“你说对了。”
面对夏青要杀人的眼神，赵祏两手一摊，小声道：“实不相瞒，除了轻功，我什么武功也不会。”
“那为何全京城的人都说你武功高强？”
“如果我不对外这么说，还怎么能横行霸道汴梁这么些年，早就被人揍得骨头都不剩了，这就是我和青衣几乎形影不离的原因，我的身份，谅一般人也不敢动手，真要遇着几个亡命的，有青衣挡着就成了，打不过，我还可以用轻功逃跑。”
夏青勾了勾手指，赵祏忙将头凑过来，夏青道：“你就是个渣，我要信你我是个猪。”
没等赵祏回答，就见苏羽扬了扬手，空中顿时一股难闻的气味飘散，冷声道：“就凭你们，还取不了我的命，滚回去。”
“你……竟敢用毒……”
苏羽废了武功，那三人不敢运内功，比招式三个人不是苏羽的对手，在他扬剑的那一刻，他们纷纷散开。
“你早晚会回来求月主的。”罗影长剑一挥，三人同时退后，如幽魂般瞬间便消失在了山坡下。
忽明忽暗的电光映着苏羽的脸，殷红的血水从他的伤口处绽开，染红了他的绯衫，是那样触目惊心，从那日受伤夏青将他的银衣烧掉，扔给他一套绯衫后，他便再也未着银衣，他回望了一眼那些人离开的方向，将手里的剑扔在了地上。
“那人给我一本鱼肠剑谱，我如你们所愿成为杀人工具，那人说喜欢我，我如你们所愿做了男宠；那人要刺探大宋的情报，我如你们所愿卖身成全，那人答应不为难夏青，我如你们所愿将最爱的女人抛下离开；如今，我已自废武功，全都还给了你们，救我一命，却毁我一生，从来，我都不欠你们的。”苏羽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可闻。
又一个闪电下来，夏青擦干净脸上的雨水，四周静悄悄的，再没了任何声息。
狂风刮过，她一哆嗦，打了个喷嚏，再不能躲着看了，从草堆后面走了出来，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苏羽。
他的面上浮出惊讶神色，旋即轻轻一笑，纵然知道他此刻是一个冰冷狠绝的杀手，然这一笑，依然让天地都为之倾倒。
夏青也笑，只是那笑容中几分苦涩，几分讥讽：“苏大杀手，有礼了，好歹昔日我也曾是你的主审官，这会儿瞧见了，怎就连一句招呼的话都没有？”
“你……记得了？”耳畔他的声音一变，而那句昔日的主审官却如千千万万根尖锐的长针，直刺入心头，他俯下身来，对夏青拱了拱手，柔声道：“苏羽见过夏大人。”
夏青近距离盯着他：“我一直不知道你是让人闻之色变的杀手，过去多有怠慢，还请包涵。”
苏羽骇然而笑：“现在不是了。”
夏青静静地与他对视着，见对方眸中泛起一抹悲伤，心里竟也跟着疼了起来，她记得，在桃林的小屋前，她不许唤她“夏大人”，说这个称呼太显生疏，也许一个称呼算不得什么，可是从“夏大人”到“小夏”再到“夏大人”，这个过程中所经历的酸涩，又有多少人能懂？
那些过去美好的画面如神话一般，飞速掠过眼前，让她满脸的悲伤，只差当场落下泪来。
他见她的目光落在地上的软剑上，微一犹豫，说道：“我是赵舒云同父异母的哥哥，是八贤王最不听话的儿子，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杀手，瞒了你许久，真是对你不住。”
夏青淡淡摇头：“我没有怪你，你也做得很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的也是同样，不必再说什么谁瞒谁骗的。”
苏羽何等样人，怎会听不出她语气的意味，他眼神骤然深邃，深深注视着她，似乎要看透她一切心事。
上前一步，一把握住夏青的手：“你不用怕，我马上就带你走！这一次，谁也无法拦阻你我。”
那一瞬间，夏青忽然有一种自己也无法解释冲动，竟想放声大笑。
她还以为自己又一步踩进了那个令人心疼的梦境。
在梦中，他朝她伸出手，她要与他相握，却总是差了那么几分，指掌相缠，竟连在梦中也是件奢侈的事。
但此刻，他这么轮廓鲜明的出现在她面前，像在梦中一般握住她的手，她却已无法跟他走。
真是讽刺啊……
“原来那日你并非是去镇上买喜烛，而是抛下我独自离开了，我居然还在傻傻的等着，没等到你我的洞房花烛，却等来了一场毁天灭地的灾难。”强忍着心里重重叠叠的伤，夏青突然笑起来，却一声比一声还要凄凉。
苏羽震惊的看她：“你……笑什么？”
夏青笑道：“笑你自作多情，不自量力，笑我真是傻，竟然会相信你是真的爱我。”
她明明早就知道苏羽这个人不简单，也早已很清楚苏羽的每一个动作都可能是在做戏，每一句话或许都是谎言，可是为何她仍是无可救药的选择相信了他？
如今她好悔，悔不当初，却都已来不及了。
苏羽深情的凝望着夏青，在二人眼神交汇的那一刻，他微弱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这三个字根本无法让一切从头来过，苏羽心里也很明白。
夏青转开目光，嘴角一挑，说道：“我的心很简单，藏不住太多的东西，有什么就会说什么，我自知没有你们那种城府深深的功力，苏羽，赵祏你们全都是王八蛋，我夏青若有武功，定会将你们全都剥皮抽筋暴晒七日做成人干，喂猫！”
“为何不喂狗？”赵祏眨眼。
“你闭嘴。”夏青怒。
“你……是在怪我……”苏羽垂头，轻轻说道。
“怎么敢？”夏青冷笑数声：“我不知道害我的人与你究竟是什么关系，可我那么信任你，你就这么抛下我一个人走了，如果你不走，以你的武功，我何至于会这么惨么？”
“我知道心底恨我，可是……可是……我之后一直在找你，对不起，你要打要骂，我绝对不会有什么怨言。”
“岂敢。”夏青只是笑，刻薄的说道：“你好歹叫了我很长一段日子的大人，我虽不知你的身份有些做得不周的地方，然而我尽心竭力为你翻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岂知自己不过只是你心中的一根杂草，其实，众人眼中风华绝代的羽郎又何尝不过是小女心中的一朵纸花罢了。”
赵祏满目笑意，定定的看着夏青。
“你说什么？”苏羽的声音，近乎无力。
纸花——不过是空有其形，徒有其色，却只能远观才可勉强撑其表象，若然走近，若然轻嗅，自会暴露其本质，不过是一张干巴巴、无形无香的纸。
夏青将他喻作纸花，这意思再明白不过，纵然他风采魅惑众生，纵然风姿绝倾天下，却不过只是她眼中‘中看不中用’之流。
“没什么。”夏青摇摇头：“有生之年，永如今日？呵，这一梦做得可真够长的，我们也应该是……分道扬镳的时候了吧。”她看向他，极力微笑。
苏羽痛苦而压抑地声音响在耳边：“求你，求你，求你别说了。”
夏青脸上讽刺的笑容加深了，这又是唱的哪出戏，苦肉计？害人的人反过来求受害的人，是同情？是愧疚？还是可怜？这个世上的事还真是有意思。
夏青深吸了几口气，费力的说了一个字：“滚！”
苏羽上前一步，试图捉住她的手，夏青收了笑，狠狠一脚踹上他的腹部，恶狠狠的说：“别过来，你让我觉得恶心。”
“小夏，你要打便打，要骂便骂，我只想你知道，以后我会好好待你……”
“难道以前我待你不好么？”夏青转过头，看着他，他的脸色憔悴苍白，双眉紧锁，眸中好似泛着水痕，以前的蛊惑之气荡然无存，两手紧紧握成拳，微微颤抖。
“夏待羽，自是极好的。”苏羽满脸痛苦的说。
“你知道便好。”夏青依旧是刻薄的笑，他的悲戚的神色能憾动每一个人，此时却无法撼动夏青分毫。
“假若一切还可以重来，我还是要说那句话，有生之年……”
“住口，回到从前，这可能么？本就是一场局，已经走到了山穷水尽的一幕了，不要说什么回到从前，一件事可以从头再来，可付出的感情与信任呢？我被夺去的贞操呢？”
他已经不是她先前认为的，让她保护让她疼爱得如弟弟般的柔弱小倌了，他们之间本就没有感天动地的爱恋，只有彼此的信任，可这唯一的东西，都已不复存在，剩下的只余虚伪……他们还能拿什么再回到从前。
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涌出来，顺着脸颊流下，夏青心痛如绞：“可惜回不去了，永远永远都回不去了。”
恨起来，突然冲上去，狠狠一口咬上他的肩头，死死的咬着，像是被惹恼了的狗。
他却哼都不哼一声，身子微微有些发抖：“你说得对，回不去了，我终究是做了让自己后悔终生的事，可是我要感谢上天，送你来到我的身边，哪怕甜蜜的日子，如此短暂，我想……我是真的喜欢上你了，不过我知道，一切都太晚了……”
有一种感情，也许潜藏在心里已经很久，他没有说，却并不代表那份感情不存在，何况事实上，他不止一次地对夏青表明过自己的真心，虽然说那番话的时候，连他自己也弄不清心头那丝莫名的情感是不是可以称为爱，但是，那至少可以被称作是“喜欢”。
“我是真的喜欢上你了……”他一直不停的低喃着，眼中泛起一层浓郁的悲伤，他的嗓音如以往一般轻柔和忧郁。
夏青无力的松了口，跌坐在泥地上，紧紧的用手背堵住嘴，拼命咬住不放，忽然失去了所有痛觉，手变成了可有可无的，只有堵住嘴这点作用而已，可眼泪却堵也堵不住，奔涌而出，仿若是攒了几辈子一样。
赵祏知道夏青要找人出气，他朝苏羽吹了个口哨：“这就叫好人难做，你看看，你两头不是人，我也没讨到好，这次不会又是在上演苦肉计吧？”
苏羽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然后，他撇过头去：“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赵祏耸肩，“不能怪我不相信你，实在是狼来了太多次。”
“我的武功不是因为替她报仇才没有的，是因为我不想再做杀手了，还有，我本就没有太长的日子好活，离开她，也是早晚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