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一个故事的发表到这篇写完已经快两个月,停止写文的这两个月是我不长人生的漫长寒冬,短短的时间里,我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一个南方小镇一夜间下了一场鹅毛大雪,我猝不及防地走在明亮辉煌的无人大街,周围被严寒封路,远处被大雪封山,耳边是猎猎风声,风的声音萧瑟又空洞,月光落在地板上,在霓虹灯的照耀下有一种空寂孤独的美感。屋檐和树梢铺上了一层层厚厚的雪,空气冷得像一把把利刃在侵蚀我的皮肤,我穿着单薄的运动衫,在大雪中瑟瑟发抖,不停地打着寒颤。我往前走了好久好久的路,但却走不出去,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不知过了多久,全身冻得僵硬,大雪把我埋没,我挣扎着调动身体的热量,试图站起来,却发现根本是徒劳,很久之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我做过的最可怕的梦,怎么挣扎都没用,慢慢地任寒冷进入身体,冻结了每个细胞,慢慢地,慢慢地就这样失去了任何表情和力气,连痛苦的表情都难以为继,在不会天亮的寒冬里,我快要融化在黑夜里了。
直到清晨的一缕阳光照在我的脸上,我才猛然惊醒,发现是一场恶梦。这场噩梦我记忆犹新,那种说不出的恐惧和无助使我时常战战兢兢。我也永远不会想到,往后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使我再次感受到了这种恐惧和无助。
2020年6月21日,我永远都没办法忘记那天。那天,天气很好,早上起来打开窗,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窗外的阳光洒了进来,阳光和煦,暖洋洋的照在身上,让人惬意无比。简单洗漱后,我打开手机,随手点开电台,电台里放着毛不易的那首《一荤一素》,看着窗外在疫情后日益好转的城市和走在街道上的人们,不禁感慨道,真美好啊!
母亲也早早起来,像往常一样的为我们准备早餐,今天是特殊的节日,父亲节。母亲嘱咐我,记得给父亲问好。我和往常一样没放在心上,也未准备礼物。但见到两个姐姐早早地准备了各自的礼物,以及父亲收到礼物后欣喜的表情,这让我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事实上,我连父亲节快乐这样简单的话都忘了说。
中午,母亲准备了一大桌的菜,麻婆豆腐,鱼香肉丝,宫保鸡丁,大姐也难得下厨,做了茄子煲,可乐鸡翅,还有父亲爱吃的炒带鱼,二姐打下手,摆放碗筷,端菜上桌,我和父亲在客厅看男篮世界杯的回放,看得激动不已,津津有味,就好像是看直播一样。这看起来好像是再平凡不过的一天了,但现在回想起来才发觉,那是很特别的一天......
那天,中午那餐是我们家几个月来以来第一次全家人整整齐齐5个人一起在家吃的饭,那天,母亲和父亲约好了后天一起去爬山,逛梅子园。那天,我和母亲日常开玩笑拌嘴,父亲在一边笑的乐呵呵,我们三个人一起在饭桌上讨论我的未来,我说,我会成为中国著名的作家的。母亲边笑边说,像你这么不努力爱偷懒的家伙要怎么成为作家啊?父亲帮我反驳,谁说的,我儿子这么聪明,一定会成功的。母亲没辙,拗不过我们父子齐心,只好说,是是是,先好好吃饭吧,我的大作家!
那天风声温柔,星月交相辉映,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那天,是父亲的最后一天......
晚饭过后我打算出门理发,路过客厅看见父亲在看电视
我跟父亲打招呼,我说,“老爸,父亲节快乐,我出门理发去了。”
“谢谢,出门注意安全。”老爸应声道,语气很开心。
“知道了。”
谁想得到,这是父亲这辈子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事情发生的突然,直到如今过去了将尽四个月,我仍不敢相信,可能我需要一生的时间去消解。父亲是心肌梗死,毫无事发征兆,那是我第一次真正地恐惧,这种感觉深入骨髓。送到医院的时候,父亲已经没有心跳了,等到医生从抢救室出来,他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了,脑子嗡的一声,我被吓得面色惨白,刹那间仿佛失去了呼吸,双腿一软差点儿摊到在地。母亲哭得近乎昏厥,姐姐也哽咽得不能自己......
我茫然地看着这一切,眼泪不敢掉下来,只得吞回肚子里,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万物空洞,世界恍惚。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有了一点感觉,是在医院的停尸房的时候医生让我们去签死亡确认书。那里很大很空旷,仿佛是一座迷宫,又或是一座孤岛,孤寂又冷清,我牵着母亲的手差点迷失在里面。走了好久,房间的屋顶有几盏白炽灯,冷冷地照着深色的地板,气温很低,空气几乎凝固,四周安静得仿佛能听得见针落地的声音,一片死寂。
家中长辈很快就来到医院,商量怎么办理后事。那时候的我两三天也说不出一句正常的话。我努力回想着那晚发生了什么,脑子里只有一些残破的记忆片段,很模糊,很虚幻,像一场梦,很熟悉。
接下来的几天,已经顾不上悲伤和哭泣,一家人到处奔波,整夜整夜地忙,我试着学大人们一样冷静的处理事情,但总是手足无措,每次这样,我就愈加想念父亲,这种痛翻腾得五脏六腑支离破碎,难受不堪。母亲愈是如此,她在外人面前冷静的处理事情一如往日一般,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但只有在我们面前的时候脆弱得像个做错事的小孩,我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看见母亲偷偷地抹眼泪,这让我更加难过。
葬礼如期进行,家乡的风俗十分繁琐,但好在足够隆重,父亲生前的老师,兄弟,学生,亲戚朋友纷纷到场缅怀。我想,父亲应该会很满意的吧,父亲喜欢热闹,又热爱家乡,也算荣归故里。
父亲和母亲是忠实的佛教信徒,在父亲走后,每个周末母亲都带我们去江边放生,说是为父亲积福报。于是每次我们早早起来去了菜市场,又去了江边,在露台的台阶下停下脚步。放生完毕,母亲和姐姐开始为父亲祷告,我退到一边,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露台的两边隔着不远,却是完全不同的景象,一边是钓鱼竿,一边是放生箱,一边,一边往死。我们站在露台上,晨跑的人停下脚步来看,江面上船只途经露台留下了阵阵水花,旁边是篮球场,一群少年顶着初升的太阳投篮,挥汗如雨。我站在远远的一旁发呆,什么也想不了,什么也不想去想,就只是静静地待着,拿出耳机,歌放的是毛不易的《一荤一素》,只是那样的简单,动人,安静。
“月儿明,风儿清,可是你在敲打我的窗棂..............”
“听到这你就别担心,其实我过得还可以.................”
“月儿明,风儿清,你又可曾来过我的梦境..............”
“一定是你来时太小心,知道我睡的轻.....................”
于是,我又做了一个梦,梦里父亲颤抖着说好痛,我们抱着他很久很久,然后他说他爱我们,所以这几十年很快乐,他会在远远地在某个地方继续保护我们。
我感到很难过很心酸,我想告诉他我们也爱他,可是我刚张口,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哽咽得不能呼吸,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地抽泣,不停地哭。父亲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转身离去,像是捉迷藏,藏得无影无踪。
我无法表明那种痛,我也清楚地知道这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如果这世界有人怕黑,那他们就是光。如果这世界有人怕冷,那他们就是火,如果这世界有人怕苦,那他们就是糖。
这世界是我的世界,他们是我的家人。只是很久以后,我才迟缓地反应过来,我的世界不再有那么耀眼的光,那么温暖的火,那样可口的糖.........
很久以后,我再次被刺眼的阳光照醒,可我发现这不再是梦,真实的那样令人唏嘘,恐惧和无助的感觉依旧如影随形,但从那之后身上突然有了一股力量,热热的从心窝四散,遍布全身,这使我振作了起来,我又开始认真地生活,比以往都认真,虽然每到夜晚思念泛滥成灾的时候,还是彻夜失眠,痛得嚎啕大哭。但我想了好多,我跟父亲承诺的事有好多都没有实现,有一天我实现了,他应该会感到骄傲吧。
听过一段话:如果你重要的人不幸去世了,你感到十分悲伤,你痛苦了好久,但是突然有一天你开始不再感到悲伤,你感到有了一股力量,你有了振作的力量,你开始做美好的事情,说不定是因为对方舍不得你悲伤,回来拥抱了一下你。
朋友对我说:
“地上一个一个送,天上一个一个接,终究会团圆,耳畔的风,山间的水,都是他在陪你。”
我不知道父亲有没有回来拥抱我,但我知道他给了我力量和勇气,寄予了我很大的希望,我想走走看,走得很远,走得很高,慢慢地跑起来,不知疲倦地跑下去。
父亲的爱总是很沉默。这是我往后很多年后才察觉到的事。
六月早蝉,叫声隐匿,若有若无的,阳光依旧冒头,肆意地将万物染成金黄色,却毫不燥热,露台还是那副景象,晨练的人儿来来往往,走走停停,天高气爽,云朵在懒洋洋地漂游,江面上的船儿途经,汽笛声阵阵轰鸣,不时地飞过几只白鸥,洁白又温柔,画面安静美好。
爸爸,我想再见你一面,如果能再见你,我想我应该不会再被泪水淹没视线,不会被思念蒙蔽眼眸,我会认真地说:
爸爸,我爱您,就如这二十多年您爱我,照顾我一般;
爸爸,我爱您,就像您在我小时候把我高高举过头顶,高兴地像孩子一般炙热;
爸爸,我爱您,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所以痛恨时间太短,只能寄予来世再见;
爸爸,您知道的,我爱您!
如果还能见到你,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