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说那种心情是什么样的,尤其是在做了十几年的凡人之后,第一次真正见识到超人的存在的那一刻。
张道古浑身上下都在打颤,可能是冷的,也可能是吓的。
整个房间都是黑的,一丝灯火都没有,但是随着外面的电光闪烁,张道古的脸上毫无血色的面色还是那么的纤毫毕现。
他能感觉到还是自己的房间,还是那铺了砖压了实每天都要洒水扫一遍的地,还是周围糊满了日历和挂画的墙壁,但是他不敢相信的是自己眼睛所看到的:
————房顶!房顶它不见了!
还是那个自己睡了好久的炕,但抬头直接看到的就是漫天的闪电,自己那看习惯了的竹席编的天棚却不见了。只剩下四面徒墙,这种情况毫无疑问对一个正常人的心理压力还是蛮大的。
“卧槽,一觉醒来就家徒四壁了?这是遭贼了?贼啥时候还偷房顶了?”
张道古喃喃自语。
“不对呀,这是冬天呀,哪来这么大的闪电?”
摇了摇头,把冬天盖的厚被子拉上来盖住脸,就想接着睡去。
轰隆!一声震撼天地的洪雷回响在这四面墙壁之间,看天色,好像马上便是倾盆大雨。
这声雷毫无疑问把逃避问题的张道古拉回了现实,从厚重的被子里钻出头,看着天色,心里不断地日着狗的张道古还是不打算下炕——
下去有什么用,说不定这只是一个梦,再看看情况吧。。。
心里还是不想承认自己的处境,毕竟这完全超越了自己的认知。
天地间雷霆大作,雷声阵阵,一道孤峰矗立,旁边是漫无边际的平原。
这平原是出人意料地平,感觉就算拿着水平仪测也是毫无误差的样子,长满了不高的青草,不是一簇一簇的那种野草,就像是专门有人打理的优质草皮一样,平整,舒适。
孤峰高耸,但与这片草地仿佛就不在一个空间,互不干扰,和谐又突兀。漠然的栽在草地上,奇石嶙峋,高度仿佛直插天际,但因为没有参照物,没有人说得清它到底有多高,就像没有人能说得清旁边的草地到底有多大一样。
草地中央,也许只是草地的一隅,立着的四面土墙,与这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土墙还算平整,外面也刮了腻,但这方方正正的造型就体现出操刀者的斧作感,和周围环境的自然天成放在一起,就是别扭,就是难受。
张道古终于决定下炕了。
他头顶的雷霆闪电好像并没有停的打算,耳边的雷声轰鸣也没有消停的样子,看这样子马上就是雨呀……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自己在房子里还要想办法躲雨,但是事已至此,总不能就这样淋着。
张道古出了房间的门,跨过天井,来到厅里,不用说,厅的顶子也被揭了。
“我勒个去,这是什么玩意呀?房顶呢?”
张道古一边发着牢骚,一边从柱子上钉着的铁钉上取下了挂着的雨伞。
“该说幸好有伞吗?总感觉好诡异地说。”喃喃自语与自问自答,一个人就是这样的了,其实说起来和平时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厅里的柱子还在,不过柱子上的房梁随着房顶的失踪而消失,露出柱头处的些许腐朽痕迹。
张道古离了厅,走到后院,搬了木头做的梯子,重新回到了厅里。
将梯子靠在了开门的墙上,把伞放在脚边,张道古决定爬上去看看——至于从门里出去,他是没有这个胆子的——
左脚先跨上第一节横跨,右脚收上来,和左脚呆在一节上,然后把头慢慢的抬起,将身体拉直,接着再重复,踏上第二节。平时双腿轮换地俐落,如今却显得那么小心翼翼。
张道古终于把手搭在了墙头,右手抓着墙上的土块,感觉着有点沙化的粒土,一用力,将身子窜上去,终于将头伸出了墙壁。
满目都是深沉的黑色,这是天幕的背景色,但是大地上的草皮是那么的清晰,那么的明显,直接冲进他的视野。
他只能看到一面,这面全都是草,漫无际涯,满目满目的草坪,从天边到眼前,好似都在发着盈盈的光,就算没有这漫天的闪电,依然能清晰可见似的。
张道古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他以前没登过高,没望过远,平时见到的从没超过一亩三分,这是第一次,有如此超越尺度的场景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不知道这是哪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但是——
那超脱的大,超脱的广阔,超脱的视野,第一次,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终于第一次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大,什么是几何尺寸上的美,什么是震撼。
平静的大地,喧嚣的天空;
荧光的草皮,闪耀的夜幕。
从没觉得自己的视力有如此之好,能清晰地看到这片草地上每一颗草的舞动,张道古感觉到一阵疲倦从大脑中传来,就这样从梯子上掉了下去。
落下去的地方也没有了方砖,变成了同样的草地——他终于,真正的踏入了这片草原,而他的那座房子,悄然消失不见。
张道古眨了眨眼睛,手从地上撑了起来,坐在了草地上。
他觉得这一定又是一个梦,刚才自己梦到从没有房顶的炕上醒来,这次直接到了连炕都没有的野外。
忽然,他的视线停留在自己旁边斜躺着的伞上,之前的记忆重新冲回脑内。
倒吸了一口凉气,伸手抓住了自己仅剩的一把伞,抬起头,向四周看去。漫天的雷霆依然没有停歇的肆虐着,但这个已经被他的大脑自动屏蔽了,现在他的思维中只有那座冲天的孤峰,就像刚才的草原一样,充斥了他的视线。
然后,他又晕过去了。
“既然来了,不进来坐坐?传出去让人以为我不知礼数,那就不好了。”
一道淡漠的声音传来,平静深沉,让人迷醉。
“哈哈哈,不打扰了。本座来此只为了替人转告一下居士,莫要做得太过了,伤了和气,造的生灵涂炭,短了自身功德,那便失了此番相争的意义了。”一道豪发而大气的话,正似与其相对抗一般。
“这就不劳烦您挂心了,回去告诉让你传话的,这次,鄙人绝不轻退。不是相争,不死不休!”淡漠的声音仿佛被激怒了,语气中又带着些许的嘲弄和讥笑。
另一道声音沉默了,过了良久,方才继续开口:“明白了,我会转告的。”
接着又是状似急切的发问:“你们到底是怎么了?非得做过一场?这场相争没有什么必要呀。”
“我说了,这不是相争,是不死不休。你不知道的还很多,别多想,此事与你无关。话带到就行了。该知道的自然会明白。”淡漠语音也是一阵沉寂,“既然是来递话的,话带到了,你也该走了吧。”
“哦哦,马上就走,我这人不用赶的,很有自觉的…”话音落时,气息便从这处消失了。
然后又是漫长的沉默。
“能与人言?只能相争罢了。且看看,此番又是有无胜负。”
张道古再次从昏迷中醒来,这让他十分的难受,毕竟没人能连续的昏迷后不难受的。他睁开眼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望向昏迷前最后看到的那座孤峰,却发现孤峰已经不在了,四面又全是满目的草色。
天上的雷霆已经停了,没有云,没有太阳,蒙蒙的光线直接晕散在空间中,明亮又不刺眼。
张道古感觉到绝望了,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又累又饿,但这目力可及,皆是草色的地,怎么看怎么不象有人的样子。“难不成我这一世英名,还没开始过好日子,就得交代在这莫名奇妙的地方了吗。。。可怜呀,谁能救救我呀!!”毕竟牢骚总是人在未知环境时自发的行为。
张道古只有尽力的观察着着四周的草地,想从里面看出花来。
可是并没有,仍然是草,满满的草,全是草,除了草什么都没有。
张道古放弃了,重新躺在了地上,仰头看着天。
躺了会儿,又站了起来,拿上放在旁边的伞,决定四处去走走,也许是心里还有一点希望吧,但明显,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这一丝希望。。。
这片草地是十分独特的,十分的平整,但是又可以无限的望到它的远方,那种震撼已经体验过一次了,张道古也不知道为什么的能适应这种视觉效果。
他走着一条直线,走了很久,直到他的体力几乎耗尽了,意识都快失去了,在这之前能见到的,依然是满目的草色和及其平整的土地。
“如果还有以后,这场景是真的终生难忘呀。。。”带着这种莫名的思绪,张道古终于还是抱着他的伞,再次昏了过去,这次是真的饿晕的了。
“这里怎么会有凡人,还是处理了吧,省的被发现了再被师父责骂。”在张道古晕过去后不久,他所心心念念的活人就出现了,若是他有知,怕是会十分遗憾吧。
“算了吧,看他这昏迷的样子,送他出去就是了,不用处置了,估计也没见到什么。”另一道声音的传出,仿佛刚才说的处理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
“听你的吧,直接送走,也省的麻烦,若是被他见去了,怕不是麻烦也得取了他的性命,真是个好运的人儿。”摇了摇头,伸手一挥,昏迷的张道古就从这茫茫的草地上消失了。
这时候,若是有知,还真得庆幸自己的昏迷了,遗憾与没见到活人什么的,孤独什么的,都是不存在的,毕竟,
活着多好呀~
又是一个好天气,又是一天清晨。
张道古从炕上爬起来,抱着怀里的伞,脑子里满是疑惑:我睡觉打伞干嘛?难不成梦到下雨了?那意味着。。赶紧向身下看去——哦,还好,没尿炕,不然就丢人死了。
睡到自然醒,双腿一蹬,懒腰一伸,从炕上翻身下来,这又是一个美好的开端。
出了房间,推开自家大门,温暖的阳光直接找在张道古的脸上,不由眯了眯眼,然后缓缓睁开。
坐北朝南的宅子?当然不,面向其实是东面,所谓的睡到自然醒,也不过还在早晨的范围,比起往日的早起算是十分的迟了。
出门走了没几步,就是热闹的集市——张道古就住在镇子边缘——因为时间的关系,今天少有的各种摊贩都已经摆好了摊子。张道古顺路买了早饭吃了,边吃边走,晃悠着到了镇上的醉仙楼门口,望着进进出出的食客,十分欠揍地走到前台,对掌柜问道:“林掌柜,今天是我休假,没错吧?”
掌柜的头都没抬,嘴里的话却决不含糊:“滚!放你的假,就别来捣乱,今天赶上十五的大集,不想理识你个小子。想帮忙就帮,先说好,没多的工钱。不想帮就滚蛋,爱干嘛干嘛去。”
张道古撇了撇嘴:“知道了,我这就滚~~没工钱还想让我这种人才白帮忙,门都没~不过你说我捣乱,我就不服了,哪里捣乱了?我就来看看,说不定我还要消费一下呢。今天既然放假了,那我就是客人,对呀,你怎么能让客人滚呢,你这态度不对呀,你这样做生意不行呀……”正说着,掌柜的“啪”的一声把手拍在了柜台上:“我林宏远不会做生意,也没打算学做生意,我这酒楼是天上掉下来的,行吧?你爱去哪去哪,别在我眼前晃悠,算是给我个面子,行不?”
“啪”,张道古双手一拍,“既然老板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不叨饶了,不过,嘿嘿……”
“怎么了?又有什么屁放?”林掌柜可是一点不客气。
“就是,那个,就是那啥~~”,忽然之间,张道古好似变得扭捏了些。
林掌柜却是一脸疑惑:“啥呀?那个是啥?”“咳,就是,能不能预支一点工钱,一点就行。”,张道古极度扭捏的形容着。
“哦”,林老板恍然大悟了,“不行。”然后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
张道古也变得正常了许多:“不行就算了,反正就没打算要到。你这么做生意不行呀,有借有还嘛,还能赚个利息,你这么吝啬,难怪要打光棍,不是我说,你这钱也不少,为啥就没个对象呢?年纪都那么大了,都不打算结个婚生个孩子啥的吗?……”边说边远离了柜台,离门的距离也不远了。
“利息?你说了是预支,难道你还会给我利息?你要说结算利息,我马上借给你,要多少都行,反正有抵押。至于我结不结婚,生不生孩子,关你小子屁事,瞎吃咸菜操淡心,我吝啬,好,你下月工钱我一定找茬子扣光,你等着。”林掌柜看着张道古慌张跑出了醉仙楼,嘴里还不服输的叫喊“有本事就扣光,反正我这在饭店干活,饿不死,看你以后还能找到人肯嫁你不”,摇摇头,接着做自己的活了。
张道古出了酒楼,又一次站在了大街上。
“啊,这放个假还真是无聊呀,混日子都没得混了,干点啥好呢?”边寻思着,边顺着人流朝前走着。
他这十几年,无人关心也无人可关心,过的是真真的没心没肺。若说是吃喝玩乐过去了,却是没有那么多银钱,若说是节衣缩食的过着多么凄苦的日子,他那不知道有没有的父母到给留下了一套还算不错的宅子,两进带个后院,坐落在这德福镇的边上,有个住处。好像还留下了些别的家当,在他记事起,就一概不在了,被抵押给别户人家,在他开始几年管他吃饭,也不知道能抵多少年的饭钱,反正他早早的就不在那家吃了,找了份活计,勉强算上是自食其力了。如今在林宏远的酒楼帮工,包饭食,倒是攒下了一点钱,但张道古完全不知道自己要用钱干嘛:有吃有住,能活得下去,过得还不错。听人说,将来娶媳妇要花钱,可他看林老板年纪也不小,不也是没娶老婆吗。再说了,娶老婆干嘛?生孩子?生了孩子呢?要不要管?怎么管?自己从没被管过,想到还要去管一个小孩,张道古往往就是不寒而栗。倒是听镇上的人说老婆能干的很,他想的却是要那么能干有什么用,自己就很能干了,完全没明白“能干”到底是个啥意思,不过他也确实是不想知道:镇东头到西头,没听说哪家夫妻不吵架的,成家有个什么劲?
俗话说饱暖思**,可这完全没有**概念的人儿饱暖后又会怎样呢?
张道古这不喜与人交往的毛病导致做完工就是回宅子睡觉,偶尔出去吃顿好的,不与人交际,自然也就没人告诉他这**是个什么玩意,他也是只能自己观察,导致的结果就是完全失去了兴趣——也不对,他只是对女人和结婚没兴趣,——如今这当口,吃饱喝足,还赶巧有了一天假,兜里拿着钱也没地可去,百无聊赖。
“啊啊啊,这冬日的暖阳,是这么的暖!这太阳啊,真的好啊!”旁若无人的在街道上吟着狗屁不通的诗,张道古决定了他要去干嘛了——
——他决定回家门口晒太阳!
回到家,从后院拉出一张躺椅,摆在大道两边的门口,屁股一蹾,整个人都放进了躺椅里。
“真舒服呀,这冬天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暖的,让人想睡觉。”张道古发出丢人的呻吟,自顾自的在那舒畅着,“我好像闻到了阳光的味道,嗯,好亲切,比雷霆的感觉好多了。”
张道古自言自语着,忽然想起了什么:昨晚上做的梦好奇怪呀,明明记得做了个梦,但是不知道梦到了个啥,不过说到这雷霆,应该是昨晚梦到,我又是能如此清楚的确定,嗯,此事有古怪,啊,阳光好舒服,好想睡觉……
不知道他想得怎么样了,反正最后他还是成功的在冬日暖阳下享受了一场舒适的午休,嗯,真的很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