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迷迷糊糊的只感觉到,有人在撬自己的嘴,他自然而然的要睁开眼睛瞧一瞧。
他眼睛刚睁开,还没有聚焦,啥也没看清呢,就听见一声脆响“叭——”有东西摔在地上。
同时听到了大哥激动的声音响起“爹——娘——初二,初二他醒过来了!”
接着堂屋外就响起了乒乒乓乓的杂音,也不知道把什么东西又摔碎了。
只片刻,家里的三个人就聚到了初二的身前。初二眼神迷离的望着三人,立刻就想起了昨夜父母的话,神情立马就黯淡了几分。他望了眼激动的大哥,或许这才是唯一一个希望自己醒过来的人吧!
大哥用手指着初二的眼睛,说话都有些接巴了,“爹、娘…你们看,初…初二睁开眼睛了!”
周长福也一脸紧张的望着初二,但却没有说话。
周朱氏只看了初二一眼,就哭了起来,“我可怜的儿呀——”
初二还说不了话,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声音传出。
周长福这时说道:“老大,再给你弟盛碗粥来,别太稠,要稀些的。”
周涛立马转身出去了。
周长福又对着周朱氏小声的说道:“哭啥,一会我和老大上山,你别忘了你的事!”
周朱氏哭声立刻小了,喃喃的道:“都这样了,还……”
周长福瞪了一眼周朱氏道:“按我说的做!”
说完就不再理周朱氏了,回头望了一眼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初二,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屋。
周朱氏没太敢看初二那己经饿的不成人形的脸了,她只是盯着初二的胸口,看着初二身上的薄被随着呼吸一起一落。
她的泪水就顺着深陷的眼眶流了出来,但却不再发出一点声音。
初二从没有看见娘如此哭泣过,他心目中的娘对他从来都是斥责多过夸奖,打骂多过温情,啥时候想瞅娘一眼,娘都是给他个大白眼!所以初二也很久没有认真的看看她的模样了!
他的娘啊,也就三十多岁,可华发早生,双鬓己被辛老染白了。眼窝深陷,双颊不见肉只见骨,脸上泛出病态的苍白。
此刻的周朱氏好像一尊石雕痴痴的望着自己的儿子。
初二的神魂虽然己改变了很多,但看到被辛劳身和病痛折磨着的母亲,看到双鬓斑白的母亲,看到默默哭泣的母亲,他的心还是痛了。初二很想安慰自己的母亲两句,只是嗫嚅着发不出声。
这一刻他觉得,以往所有的怨恨,以往所有对娘的怨恨,都可以随风去了,以后留给自己的只有对娘的关心和理解了。
大哥不知何时端着一碗粥走了进来,却也没急着喂初二吃两口,而是将粥放在一边,先将无声哭泣的周朱氏扶到床边坐下,才又端起粥来,一小口一小口的喂着初二。
周朱氏愣了半响,忽然擦干了眼泪,对周涛道:“涛哥儿,你先吃你的去,一会你还要上山干活呢,不吃东西不行,初二这我来照顾,你别管了!”
周涛望了一眼躺在床上一动都不动的弟弟,又看了一眼娘,便将还剩一小半的粥碗递给娘,又用很温暖的声音说道:“那也行,娘、弟我先吃饭,一会上山打些柴禾回来。等回来了,我们再好好聊。”他最后一句话是对初二说的。
初二眼看着大哥转身出了屋,心里有些不舍。因为他比大哥清楚这次分开,就再也看不见了。
周朱氏见大哥一出屋,眼泪刷的一下又落了下来。她颤巍巍的捧着半碗粥,好像这碗粥就是小初二的命。她小心翼翼的移到了初二的身前,舀出半勺粥放在嘴边吹了吹,又用嘴唇试了下温度,才轻轻的搁在小初二的唇上,待小初二嘴巴微微张开,她才将粥缓缓倒入小初二的口中。
初二的心都快化了。一口一口温暖的小米粥温暖了已经凉了很久的心。
直至小初二喝完最后一口粥,娘才用自己的袖角轻轻的擦了擦小初二的嘴角。
做完这一切,娘也没有搁下碗,只是静静的望着初二,好像要把初二的模样印在心底。
西屋里传来了小三的哭声,周朱氏下意识的要起身,但看了一眼小初二的眼晴,就又坐下了身,痴痴的望着小初二。
院里传来了父亲的声音,“小三闹着呢!你给他口吃的啊!”
大哥立马接口道:“我去。”
父亲便没了话。
周朱氏在东屋里没动。小初二很开心,不管怎么说,这一次是他战胜了小三。
初二咧了咧嘴角,想笑一下,但现在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周朱氏虽然望着初二,但却在走神并没有注意到初二的表演。初二见娘没有发现自己难看的表情,也放了心。他喝了碗粥,身上多少舒服了点。他很想用他的小手去碰碰娘。但他又不愿破坏这难得的与娘独处的机会,他本来就不喜欢嘈杂,这样安安静静的让他很舒服。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不知不觉中,西屋的哭声己经停止,院子里响起了收拾东西的声音。又过了一会院子的大门被打开了,然后父亲的声音传了进来,
“我们上山了!剩下的你收拾好,别忘了!”
周朱氏好像一下回了魂,勿忙应道:“知道了,路上小心点。”
父亲和大哥出了门,“咣当”一声大门再次关上了。
周朱氏起了身,拿着空碗去了堂屋。她麻利的将锅碗瓢盘收拾利索,又照着铜镜将自己的头发梳理好,整了整衣服,也出了院门。
初二的灵识完全可以跟出去,但他并没有这样做,既然己经选择了原谅,那又何必自寻烦恼呢?
不过茶盏的功夫,周朱氏就从门外赶了回来,进了院还反手将院门栓住了。
她进了堂屋,没有迟疑就直奔西屋了。不一会就传来了翻箱倒柜的声音,折腾出了好大的动静。小初二不晓得娘在翻找什么,但他有点怨气,这么一个美好的清晨,安安静静的不好吗?
一番折腾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停了。小初二长长舒了口气,阳光己经从窗台上爬到了床上,直接温暖着小初二的半条胳膊,这也算是一种幸福吧?可以睡到太阳晒屁股。
堂屋里又传来了劈柴的声音,小初二真不明白娘心里想什么哩!这样的清晨就只能做那些无聊的家务事吗?小初二有点想念那后山上的大石头了,那里可以很安静的看着天,发着呆。
又不知过了多久,一推门,周朱氏端着一盆热水走进了东屋。初二的心情立刻就好了!
此刻,他就是一个生病的孩子,最渴望得到的既不是糖果糕点,也不是礼物玩具,而是母亲的关注呀!
小初二呀,还是个孩子呢。
周朱氏进了屋,将一盆温水放在床边木凳之上,然后又去取来了一条干净的丝巾,和一套小初二只有过节才能穿的衣服,原来娘在西屋要找的就是这套衣服呢。
周朱氏将衣服放到床头,顺手将手巾搭在水盆边。她用手捋了捋自己额头上有些散乱的头发,然后对着小初二笑着说道:“初二啊,你也躺了这么多天了,还没洗过澡呢,娘今天给你洗洗好不好?”
初二看着娘,不能说,也不能动,只能让眼神变的温柔些。
周朱氏看着初二,眼眶里又湿润了,她强忍着没再让眼泪流出来。她半跪在床头,用右手轻轻的托着小初二的小脑袋,轻飘飘的就将小初二扶了起来,小初二轻的像没有了体重。
小初二坐在床上,任由娘将他衣裤都脱掉。
周朱氏吃惊的看着初二那瘦弱的身体,这几天一直是周涛照顾初二,周朱氏还是第一次见到初二衣服那瘦骨嶙峋的样子。她甚至都不敢用手去碰触小初二的身体,她怕自己如果稍微一用力,小初二身上那些突出来的骨头就会折断。
初二身体虚根本坐不住,全凭母亲用手托着他的身他,周朱氏给他脱完衣裤后,又轻轻的扶着他躺在了床上。
周朱氏先将丝巾沾满温热的水,然后双手稍稍用力,将丝巾拧成半干。右手拿着带着温度的丝巾,从小初二的脸开始,仔仔细细的给小初二擦洗着身体。她洗得很仔细,将小初二身体上的每一个细微处都认认真真心擦洗了好几次,直到小初二全身的肌肤都变的通红,她才罢休。
擦洗完了身子,周朱氏又将床头边准备好的衣裤挨个拿过来,抖开,捋顺给小初二套在身上。
小初二这才发现这套衣服是一年多前自己入学堂拜师时,娘给做的一身青色布袍子。这身衣服衣还是很新的,但它是春衣,对现在这个季节来说有些厚了,而且也有些小了。
小孩子总是长的很快,但父母却很不容易发现,直到有一天有一件前段时间还很合身的衣服,忽然小了,父母才感叹自己的孩子又长高了!
周朱氏看着袖子明显短了半截的布袍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院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周朱氏一下慌了神。
她的眼泪哗的一下流了出来。她也没管院门外的人,也没再操心那件布袍子。她流着泪对初二说道:
“初二啊,你别恨娘啊,你别恨娘啊……
这都是没办法了啊,老天不开眼啊,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
你那时昏迷不醒,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大哥被抓走啊!你们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呀。
娘也是没办法呀!那天杀的刘家非要你认了罪才肯放过你大哥,他们非得要了你的命才肯放过咱这一家子啊……
他们……”
初二看娘流着泪却又不停的絮叨着,也不知道是说给他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门外的敲门声越来越急,敲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了。终于有个汉子不耐烦的叫了起来,
“周家大娘,你这是啥意思?到底让不让人走了?你再不应声,我们可就走了!”
周朱氏擦干了泪,冲着院子外说道:“等一下,就来了。”
她站起了身子,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初二,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将身子伏下,从衣袖中取出了一个小巧的金耳环,这耳环用一根结实红绳系住。
周朱氏将红绳套在小初二的脖子上,又细心的将金环子塞进初二的领口内,将红绳也藏在了衣领内。然后小声的说道:“这是娘的嫁妆,你爹都不知道。你以后要是用钱,可以把它卖了。”
周朱氏嘱咐完小初二,这才又起身走出了屋子。
娘出了门,小初二的眼泪就流了下来,他本来不打算哭的。他已经想好了,要安安静静的离开这里。但眼泪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他赶紧闭上眼睛,生怕一会有人看出来他哭过。
随着院外的开门声,不一会就有一个汉子走进屋来了,周朱氏并没有跟进来,她开了门后,就站在院门口发着呆,有一个北寨的婆娘正陪着她。
进屋的汉子见小初二闭着眼,以为初二还没醒过来。看了看瘦弱的初二,只叹了口气,便将初二从床上抱起,走出了屋。
到了院子里,初二眯着眼,瞧见了娘,也瞧见了门口的马车。这就要离开了,离开自己的亲人了!
那汉子也没耽搁,出了屋,三两步就到了院外,正准备将初二放在马车上,周朱氏忽然像疯了一样冲了过来,也不说话,嘴里发出“啊,啊”的惨叫,就要上前抢下初二。
周围四五个人都愣了一下,抱着初二的汉子下意识的侧了一下身,将初二与娘用他的身体隔开了。
周朱氏毕竟是女人,身体又不好,大汉手都没动,她自己用力过猛,却将自己摔倒在了地上。
周初二被大汉的身体挡住了视线,看不到娘的情况,但听到有人摔倒的声音,心里急的不行,他没有力气挣脱大汉的手,只能张嘴叫出了声,声不大,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到。
“娘——”
周朱氏听到叫声,身上好像装了发条,直接从地上蹦了起来,不管不顾的一头撞向了抱着初二的那个大汉。
但她却没有撞到,不知道从那伸出了一只又干又瘦的手,挡住了她,那只手虽然干瘦却很有力。那只手是刘鱼头的手,他不知何时赶来了。
刘鱼头一只手按着周朱氏的肩头,一只手拿着一个包袱。开口道:“都别愣着啊,帮帮忙。”
众人醒悟,抱着初二的大汉将初二放到马车上。这马车并不是拉人的马车,没有顶,四周有一圈不高的护栏,车厢底板上己铺好了褥子。
小初二躺在褥子上,透过护栏能看到西斯底里的母亲正被几个人拉扯着往院子里走去,那个一开始陪在娘身边的婆娘,正用力的拽着娘的胳膊,使劲的把娘往院门里拖。娘没这婆娘力气大,一双脚在土路上拖出了两条深深的痕迹。
一股莫名的怒火从小初二的心头升起,娘虽不是千金小姐,但也从没有人这样对过娘,小初二的灵魂在燥动,意识已被愤怒占据,各种不属于自己的愤怒也从灵魂深处冒了出来,强大的灵压破体而出!
小初二的意识退出了肉身,在他的魂界重新疑聚成了灵魂体,强大的愤怒与仇恨让他的灵魂体己不再像个人,而是一个人型的怪物。身体的表面长满了黑灰色的脓肿,脓肿中还有东西在蠕动。
他的左、右肩头有两个最大的脓肿,生长的格外快速,从肿块的外形看,依稀能分辨出是两颗正在长大的头颅!
小初二痛苦的嘶叫起来,这些正在从身体内不断生长出来的东西,好像在吸食着他的血肉,吞噬他的灵魂,以他现在的灵魂之力,根本不够这些怪物“生长”所需,也许下一刻,小初二的灵魂就会被抽干灵力而亡。
黑光一闪,一柄黑色的长刀出现在了初二的眼前,那长刀紧贴着初的脖子上,己有黑色心血液浸在了刀锋上。
鬼玲还是那身打扮,她出现在初二的面前,却没了之前的耐心。她给刀上加了几分力,更多的血液从初二的脖子上流出,经过黑刀,滴落在地上。
鬼玲的心情很不好,只过了仅仅一个晚上,这小子又出了问题,她这一次一点都不介意,一刀将这小子与怪物一起砍死。
鬼灵冷冷的道:“死!或者滚回去!”
她这话是对初二说的,也是对那怪物说的!
怪物感受到了鬼玲的气息,本能的停止了暴乱,一个个肿块慢慢的隐入了体内,消失不见了。肩头上那两个最大的肿块,好像更聪明一些,在鬼玲出现的一瞬间就消失了。
初二的眼神慢慢的变的清澈起来,他看了看鬼玲,看了看脖子上的长刀,又看到了自己的血,他很不甘心,他哑声道:“为什么?为什么要阻止我?”
鬼玲没收刀,她很想一刀将初二的头砍下来,然后再解释。但初二的灵魂已经承受不起这样的伤了,只怕一刀下去,初二的灵魂就会溃散消失了。
鬼玲道:“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活着还有希望,你刚才差点死!”
鬼玲将刀收了回来,她实在不想和初二再费话了,于是很干脆的重复了刚才那句话,“死,或者滚回去!”
……
刘鱼头双手放于胸前,右手掐着一个古怪的印诀,他明显感到了从初二身内散发出来的灵压。但他等了会,却又什么都没发生。不禁暗自嘀咕道:“比想像中的弱多了,看来只能丢到蛊岛那了,我这二十年真是亏大了!”
刘鱼头有些灰心,但他还是强打起精神,他要把眼前的事处理完,才能做其它打算。
刘鱼头对着还在挣扎的周朱氏道:“周家媳妇,你可也别闹了,你可是答应了刘家,你想想你家的大郎?非要闹的惹出别的乱子才好?”
周朱氏一听见他家老大,立刻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全身都没了力气,任由那婆娘拽着他进了屋。
刘鱼头又对着其它人道:“我今天正好要去城里一趟,你们谁赶车,把我也带上。”
剩下的几个汉子看到刘鱼头只三言两语就让周朱氏安静了下来,也算帮了大忙。大家道了谢,又胡扯了几句,也就都散了。
刘鱼头和一个赶车的汉子一起进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