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星入王城才几日时间,心中盘算着青棠的产期,已将近了
夜里睡着,学府宫外却传来工亲卫队脚踏石砖的声音,她不知为何,像是某事驱使自己一般,穿戴整齐起床查看
在夜幕中看到了翊坤的身影
“太子哥哥,怎么夜晚赶来学府?”
“二夫人要临盆了,班詺说你最了解二夫人的体质,才带人过来的,事先未与你告知,勿见怪”
芒星想到自己的侄子要出生,连任何衣物都未收拾,也来不及打扮,就随着翊坤出宫,一路上兴奋不已
她经历那种事后,总要有喜事来冲冲喜
翊坤满脑子想对她说一些话,却只能烂在肚子,毕竟自己与阿伊公主的婚期将至,虽然他一直刻意回避着,但父母之命,尤其父王老天要赐婚,谁又逃得过
回到府中,芒星便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要去药房挑选药材
她找找后又丧气着数落药管,“怎连个像样的药都没有!”
药管不停弯着腰道歉道,“哎哟小祖宗喂!是个女人都要为夫家生产,实在不行,那府里王城中的医官都可传唤,哪有女子家家那么娇气的”
芒星骂道,“你有本事你去找哥哥说去,不行你来生”
药管又道,“小的要是能生定给户长史生了,问题是小的条件不允许啊”
翊坤站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看芒星那股执着劲,便道,“王城境内还有一家药馆,多数珍贵药材都往那送入太医院,上那看看去?”
芒星只好放弃,“也是,那就去看看”
过了半晌,芒星还没有回来
侍卫过来附耳对翊坤道,“太子爷,二夫人即将要生产了,但宫口才开了五指,要事先传唤宫中太医吗?”
翊坤眉头轻皱,“不是还有几日才是吗?怎会提前?先传唤着”
寝殿内,班詺握着青棠的手从未放开
府内的医官时刻关注着青棠的脸色,看她脸色忽然煞白,稳婆一直在叫:宫口都还未开全
血慢慢染红床单,本以为不算什么大事,但直至入夜,血开始渗得多了
今日是小满,上街的百姓孩子破晓时分就已聚集在街上,王城北境原本不许平民入境的,因一直在派发粮食,大批百姓堵住了去往朝班府的捷径
街道上
“朝班府急召!众人退避两侧!朝班府急召!众人退避两侧!”
侍卫在前头喊着,杜滨策马疾尘而过,后头老老少少跟着的太医和民间大夫不下二十人,皆策马奔去
百姓只听说朝班府二夫人难产,连夜召了太医接生,恒帝下令工亲卫在城中挨家挨户敲门,势必找出有经验的接生婆或是大夫
进了朝班府,外头百姓将门外围得水泄不通,只等着看,让二夫人难产的孩子究竟是何方圣神
班詺被请出了殿外,焦头烂额,每次侍女出来都以为带了消息,看过去却只是端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
太医出来,他便焦急问道,“夫人如何?”
“回大人,折腾了半夜,夫人已经毫无力气了,只能味着汤药充点体力”
他大骂道,“无能!”
又走出谭太医与之相看一眼,目光偷落在饶顺雨身上,悄声道,“是桂花,是桂花!......”
那位太医使劲摇着在袖口露了半截的手,“不可说不可说!饶将军之女,你不要命了!”
“可里头那位是青家的!祖太金疼得紧的,禄康宫里的宫女都来了!”谭太医气得跺脚
从昨夜起,疼痛得叫喊声不止,到现在却已经听不见青棠的半点儿声音
饶顺雨不适时地说了一句,“真是个灾星”
班詺看她那副丑恶嘴脸,“跪着!不准起来,不准撑伞”
“她生不出来关我何事?!”,转身便要走
他震怒,“叫你跪着!”
无奈之下,只好在炎炎烈日下跪候着
青渠夫妇在生产前几日便到朝班府照顾着,一刻也不离
榻上的青棠微微睁眼开眼睛,连吞咽口水的力气都没有,口齿不清却还喊着什么,枣儿凑过去听,她使尽力气喊出一声,“班詺”
枣儿大喊,“夫人喊的是大人!”
他在殿外听见,不顾阻拦想要进去
“大人!女子临盆不能进去啊!”
一脚踢开拦门的稳婆闯进去,看青棠在榻上,泪如雨下,拉起她无力的手,不断地说着对她的爱意
她无力道,“芒......星......”
“已经差人去找,夫人安心”,又对侍卫吼道,“去找到没有?!”
“还未找到”
翊坤听闻青棠难产时芒星不在左右,便去寻找,她说过要去药房挑选药材,于是驾马前去芦坡
大门紧闭,四周无人,喊了几句本以为无人,却隐约听到有人回应
他大喊,“芒星!”
里头有石头砸门的声音,他又喊一声
芒星的声音隐约清楚,他带着侍卫极力将门推开,奈何无果,只好搬石头直接将门砸开,带着芒星赶回朝班府,好在两处同在王城北境,路途不长
青棠再次昏迷,班詺被请出殿外,太医对他道,“大人,如此下去不是办法,夫人气血已空,如今只得保世子”
“人还好好的,你就说这些?”
班苏拄拐进来申斥道,“你也看见了,青棠已无力生产,天下又不是只有青棠是夫人,顺雨还在这,死守着连孩子都受牵连”
他含泪依依不舍地站在殿前
侍卫赶赴朝班府,递上药材,太医接过一看,“天麻尚可!但麝香如何能用?!哪来的方子?”
“太子在芦坡的药方找到了仲小姐”
班詺追问道,“她怎么不过来?”
“回大人,仲小姐被人锁在了药房中,她和太子爷已经在路上了,小的先来传话”
听到这,原本高傲的饶顺雨却低了头,班詺也无时间去追问,让膳房照方子煮着
稳婆道,“微熏麝香虽无依据可循,但贱民替城南王锄头家老婆接生过,确实有用,只是不知道夫人的身子是否扛得住”
班詺艰难地抉择着,“先把煮的给夫人吃下再看”
半刻钟后侍女急忙端着煮好的汤药到青棠床前,小心味着,吃下后又拿了熏炉在一旁燃着,麝香也只敢轻易放了一点
旁边守着的稳婆见青棠手一动,抓住了被子,才大喜,“夫人!夫人!您用力啊!”
在片刻之后,青棠使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终于沉沉的睡下去
朝班府外头的百姓看着当头的烈日,想着祸星出世了,这大旱是再也好不了了
大部分人慢慢退步散了,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举起手道,“贱民不信什么邪神祸星一说,但愿老天保佑二夫人,顺利生产”
一男子拍下她的手,指着她襁褓之中的女婴道,“你个贱人懂什么?这要生下来是个灾星,老子把这小蹄子煮了吃”
妇女道,“女子生产的苦痛,男人哪会知道”
男子大骂,“有多苦痛?女子不就是用来生孩子的,男人打拼天下才是流血流汗,女子就是坐享其成靠着男人”
襁褓婴儿因两人吵闹的声音打扰到,放声大哭起来,男人道,“烦死了,就是你生不出个带把儿的,女子生下来还送嫁妆,不如卖去妓院给老子乐呵”
刚才还是万里晴空,一瞬间乌云密布,雷声震天
“你看,报应吧?”
胆大的侍卫却在心里想:不会真生下个灾星吧?
虽都在大喊着夫人生了世婧,班詺闯进去,却未听见孩子啼哭,剪了脐带,都以为生下的是死婴
“这......这如何是好!”太医急得跺脚
“来!”,稳婆却笑着过去提起孩子的脚,一掌拍到孩子的屁股上,一瞬间,啼哭声清脆响亮
张夫人听见消息,连手中捏着的手绢掉落都没有去捡,青渠捡起手绢归还,“夫人莫慌”,才安慰了张夫人,自己倒是喜极而泣
唯独只有班苏看饶顺雨还跪着,才让人去把她扶起来
侍卫在府中跑走竞相告知:二夫人生了!是个世婧!
稳婆将孩子放在温水盆中,想用丝绸帕子擦拭着孩子的身子,她哭声又大起来起来,一瞬间倾盆大雨,滂沱如注,闪电撕裂天空
班詺无暇顾及其他,连跑过去擦下青棠脸上交融的汗水和泪珠
将孩子裹好放在班詺臂弯中,她酣睡,嘴巴不时地抿着,与身材高大的父亲对比起来简直像只小小的雀鸟
班詺不断念道,“我儿降世了!”
侍女过来道,“大人,夫人累坏了,让她休息把,小的和枣儿姐伺候着”
推门出去,大风呼啸而过,漫天大雨不绝,张夫人与青渠冒雨过来看襁褓之中的孩子
青渠拍着手道,“这是我孙儿!跟她母亲生时那日一样,晴天霹雳!”
此时,整个京州城的百姓见下得这样的瓢泼大雨,皆在喊叫,“下雨了!有救了!”
杜滨匆忙跑来,对班詺道,“大人,府门口聚集了京州城的百姓,求见您与世婧”
“为何?”他问道
“您去看看吧”
众长辈道,“大人,一起去吧”
抱着孩子,他用丝帛遮挡着风雨,杜滨在后头举着伞
饶顺雨满以为百姓来朝班府讨伐这个“灾星”,于是也兴冲冲地跟着
来到府口,不少迎接雨水的布衣百姓纷纷看向班詺,表情严肃拘谨
杜滨提嗓道,“大人与世婧在此!”
百姓道,“谢朝班府世婧为我们带来雨水,谢青夫人救天下于大旱之中!”
顿时众人皆叩拜,“世婧万福天安!愿与朝班府共存亡!”
朝班府门口延至北境,只要看得见朝班府的地方都有百姓跪拜,众人迎接着雨露,任大雨打湿全身
将孩子递给张夫人抱着,稍后撤步半跪,对着百姓道,“我班詺,当谢天下百姓!”
饶顺雨傻在原地,这与她预期的完全不同,反倒是成全了与“灾星”不约而同至此的滂沱大雨
一百姓见了饶顺雨便大叫,“骗子!骗子!”数名百姓也跟着大喊,却因忌惮护国府的老将军又戛然而止
“大人,贱民冒昧,世婧取了何名?”一老者问道
杜滨回道,“世婧由祖太金赐小名为:海棠”
众百姓又叩拜道,“有世婧,如得世间瑰宝”
谢过百姓,班詺匆匆回寝殿,青棠过于疲劳还在熟睡之中,青棠为她点点擦拭着身体
换了衣物,请班詺将她抱起,在她身下垫着布匹,本想一直陪着她,杜滨来报告芒星被救回了
才到正殿,见芒星小小身子被淋成落汤鸡,疯了似的冒雨跑进来就立即问道,“生了吗?侄子还是侄女?”
班詺哭笑不得,“是侄女,你的小侄女”
她拍手叫好
班詺疑惑道,“你怎会被关在药房里?谁关的你?”
“不知,当时只是药管说较好的货都在后院,我想都没想就去了,后来也不知是谁关了门,我出不来,幸好太子来了”
班詺一起身抄起长剑夺门而出
“哥,你去哪?”
“芦坡”
带着侍卫将药房围了,当差的虽害怕,但迫于班詺的压力,只是解释道,昨日已是下午,王城禁令到时间是要关门的
班詺手起刀落将小二杀了泄愤,因药店当差的始终说不出来,既然是王城钦点的药房,为何无人把守
又紧着要见到饶顺雨,势必问出芒星被锁在药房的内幕,但又无实质证据说都是她干的,于是班苏一直袒护着,“生也生了,你来怪顺雨做什么!”
青棠昏昏沉沉睡了大约一日才醒来,身子弱到了极致,奶妈抱着熟睡的小海棠到她身边,她也只是微微一笑而过
班詺急忙跑来照顾着,满心欢喜
“棠儿,你为朝班府诞下了女儿,这是天大的喜事”
她耷拉着眼皮点点头,“夫君为她做取何名字?”
“自然是等着夫人一起取名了”
脑海中浮现出一句诗来,她便道,“野棠梨密啼晚莺,海石榴红啭山鸟”
他打趣道,“啼字?”
“不,言旁谛字,真谛”
班詺思虑后轻声念着,“耵聍喧杂空,潺湲清响应,聍,班谛聍”
她闭眼笑着,“班姓是最难取名字的了”
“还是海棠最好听”
她思虑一番后才三缄其口地道,“夫君可否答应青棠,切勿将小海棠送入王城学府宫”
“可......为何?”
历代世子世婧必定要送入宫中学习的,青棠这句话让班詺一时半刻不知如何回答
她道,“夫君知道,世婧送入宫中,若是长得不好看,便是小小年纪就与大臣之子订婚的命,若是长得好的,便会予王上做后宫嫔妃或是远嫁他乡,青棠不想让小海棠的命运受他人主宰”
班詺也只好道,“那只找几个先生在府上教就是了,夫人吃点东西就休息,小海棠有奶妈照料着”
她点点头又睡过去
梦中见了一人,那人站在自己面前,一身清爽素衣,看不清样子,温柔地伸手为自己别过了耳边的碎发
莫名亲近,又莫名地疏远
她想问点什么,却是张不了口,那人转身离开时,自己却感觉被风拂过脖颈,不由得掖了掖衣领
小跑着追上那人,他用剑从树脚挑起一片花瓣扔进一旁的水洼中,抬头却看见水洼早变成变成了潺潺溪流,那人就在小溪那边
她试探着淌着脚踝都没不过的溪水到对岸,那人却用剑将溪流砍断,一时间,还来不及打个照面,她犹如脚下生风,溪水似乎要将自己带去不知名的地方
回头看时,那人就在原地,她不知自己为何会悲伤,再看脚下,竟是踩在无数花瓣上,提脚向前走着,每一步都无法触碰到水,踩到的地方变出了花瓣将自己浮于水面上
水流静谧无声,那人还在原地等待着什么,她尝试走过去,可她一走,溪流就向反方向流动
低头看,那人手中的剑已在自己手中,她想砍断流水,却发现无法击中,手中的剑已变得锈迹斑斑
猛地惊醒,从枣儿口中得知,自己又昏睡了将近一日,芒星十分喜欢小海棠,时常跟在奶妈身后嚷着要抱
殿前水潭闪闪发亮,却有些刺眼,青棠想起来,似乎有几日未曾见过太阳了,因近日大雨磅礴不尽
饶顺雨竟然破天荒日日让人送牛乳过来,不知是有什么新花样,还是真的早已释怀,但班詺下令,她送来的东西一律不准拿给青棠食用
正发着呆,枣儿走过来道,“夫人,汤池准备好了,枣儿带您去吧”
她拖着略微疲惫的身子,下到汤池一刻间,眼中的怠倦也散去了
她伸手在水下抚摸着自己妊娠的痕迹,不住叹息着,“生下小海棠,除了那一刻幸福,其余的,居然只是觉得如释重负”
“夫人是最厉害的了,其他的一有孕,就开始发福,夫人怀世婧时比谁都能吃,就是不会胖,大人都以为是个世子,没想到......”
青棠抬眼看着枣儿,“没想到?”
枣儿心中咒骂着自己,“没有没有,夫人,您诞下世婧时,大人可高兴了,他还......”
“不用说了,我知道”
随着枣儿的目光投向青棠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夫人知道什么了”
班詺单膝跪下,右手轻轻抄起水淋在她肩上,温柔地道,“棠儿,辛苦了”
她却用毛巾遮挡着身子,一手捂在腹部,不愿让班詺看见自己肚皮上那些连自己看了都觉得瘆人的痕迹
目光闪躲着,“枣儿,我洗好了,擦药吧”
枣儿过来行礼道,“大人,夫人要敷药了,请大人回避吧”
班詺眉心一皱,“真沐浴完毕了?”
青棠眼睛闭紧,点点头,“嗯”
下一刻却被班詺抱离水中,一双温热大手抱着她单薄的身躯,她却想尽办法要找东西遮住自己
为她擦了身子,她蜷缩在被窝中
“夫人为何要避着我?”
她紧张地咽了口水,“青棠不想让夫君看见我的身体成这般模样”
班詺接过枣儿手中的药膏,安慰她道,“不管哪般模样,你都是我最爱的青棠”
她露在外头的手慢慢松了一下,枣儿退避,班詺将被窝掀开,一点一点在她腹部抹上药膏
低头又见她大腿根部有一个红色斑点,颜色不算深,只是他从未见过,应该是诞下小海棠后才出现的孕斑
他用手在她肚子上轻画着,“夫人怀着小海棠时,京州城的雪比以往下得都大,但夫人生在南方,极少见过雪花,所以老天赐予了夫人一片独一无二的雪花,就印在腹部”
终于轮现在他的温柔中,她起身抱着他痛哭起来,“班詺,我想你了”
“我也想夫人了”
他为青棠换上寝衣,两人拥在一起睡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