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不大,一共两个监区,关押的服刑犯人也比较单一。
刘晓东坐在探视区的椅子上,紧盯着对面的那道隔离门。
不一会儿,狱警带出了一名服刑人员。
犯人二十多岁,中等个头,有些精瘦,手臂上有处文身。
在他与刘晓东对视时,眼神里显了些复杂,随后主动打了招呼,“刘警官。”
“还记得我?”
“记得一些。”
犯人语气很平淡,答话也有些机械。
至少目前来看,他并不愿与刘晓东交谈太久。
“快出来了吧?”
“有没有复发过?”
刘晓东以眼神示意至犯人腹部。
对方却避开了他的问话,下意识地摸了下鼻尖。
“刘警官,你救过我这事,我认!”
“把我送进来这事,也忘不了。”
“但一码归一码,我高波能分得清。今天找我是因为什么案子,你直说就行!”
“我要是知道,全告诉你。要是不知道,也别再找我了。”
高波说话间隙,刘晓东递了根烟给他,是徐阳的玉溪。
至于他说的救命一事,是三年前。
2000年10月9日,江北分局接到警情,北郊长途汽车站发生持刀伤人事件,刘晓东带队出现场,并抓获持刀者,张平。
起因也很简单。
10时许。
高波带人到红利早餐店收取“经营费”,被店主张平拒绝。
二人发生言语冲突后,由推搡演变为持械斗殴。
打斗过程中,高波被张平连捅两刀。
刘晓东赶至,将倒在血泊的他送往医院抢救。
事后判决,高波获刑四年,张平获刑七年。
只是如今的高波,经过劳动改造和政策教育,已经褪去了当时的那股莽撞劲儿。
刘晓东本想尽量绕开这茬旧事。
毕竟,今天是他出狱的日子。
“我刚才看过探监记录。”
“上个月,张成来找过你。”
“他与张平是什么关系?跟你说了什么?”
刘晓东的问话,在高波的意料之内。
但他瞬间的神情变化,先是微怔,再是恼怒,还是被刘晓东捕捉到了。
“是张平的哥哥。”
“我托人查过他,是个医生,执照已经被吊销了!”
“本来没打算跟他们算旧账,既然他来找了我,我也没必要避开,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自卫嘛!这不是他弟弟教的吗!”
高波瞟了一眼狱警,毫无顾忌。
话里的意思也很明显,张成一直在等他出狱,目的是给弟弟复仇。
甚至今天下午,就可能对他下手。
刘晓东当即给徐阳发了条短信,“往市区的路上,就近找个地方隐蔽,盯着羊肠村来的人。”
随后问到重点,“张成身边有个人,叫田新,听力不太好,知道这人么?”
“不知道!”
高波将烟屁股捻在烟灰缸里,顺势仰在座椅靠背,回答的很干脆。
刘晓东对视过去,判断他不像说假话,便也没追问下去。
“行,没别的事了。”
“自己小心点!”
高波不屑的瞟了一眼刘晓东,未置可否,径直起身,随狱警进了隔离门。
刘晓东从监狱出来,再与徐阳碰头时,大约16:15。
“确定了。”
“羊肠村那个医生,叫张成,是三年前一犯人的哥哥。”
“里头有一个,叫高波,马上要释放了。”
“张成的人应该会在路上堵他。”
徐阳没接话。
二人都清楚,田新已经脱了身,短时间内很难再出现,要想再次找到他,只能从张成下手。
17:20。
高波走出监狱大门。
因没有亲属接他,便步行到路口,打了辆出租车。
随后,一辆金杯面包车跟了上去。
刘晓东与徐阳也赶紧动了身。
在出租车绕下东环立交时,金杯车加足马力,抢先别了上去。
高波反应很快,夺门而出,往立交旁的废弃修理厂钻。
最先跳下金杯车的是“海哥”,随后涌出来六个人,手持棒球棍,立即追了过去。
刘晓东与徐阳并未停车,临时变道,绕去了修理厂的出口方向。
“跑啊!”
“怎么不跑了!”
一伙混混追上去时,高波已经抓了把趁手的破扳手。
他也没吭声,只死死地盯着对方。
不用判断也知道,对方是张成的人。
“海哥”上前知会了一声,“赶紧弄走!”
一伙人便围了上去,与高波厮打在一处。
只是慑于扳手的威力,谁也没玩命上。短时间内,高波倒也没吃亏,反而放倒了对方一人。
双方混战的间隙,“海哥”觅到机会,用麻绳套住了高波脖颈,反向将他勒倒。
顺势拖出去三米远。
还在暗处的刘晓东与徐阳,见不能再袖手旁观,赶紧冲了出去,麻利地将几个混混放倒。
一齐控制住了“海哥”。
挣脱束缚的高波,朝躺在地上的混混连踹数脚,憋着火气拾起了落在地上的破扳手。
“刘警官,又是你救了我,咱们的账,平了!”
“蹲了三年多,我也学了不少你们的规矩。”
“这人企图谋杀,好办!”
“要么你拷起来,带回去处置!要么交给我,我处置!”
高波晃了晃手中拎的扳手。
刘晓东将计就计,起身交涉前,先拷住了“海哥”,再给徐阳递了个眼色。
徐阳心有灵犀,赶紧把“海哥”拉到了汽修厂里处问话。
“田新与羊肠村有什么交集?”
“没啥交集,他和成哥本来就认识。这次住我们那儿,就是来避避仇,顺便养伤。”
“海哥”很配合,他也知道,一旦自己被交给高波,将面临更痛苦的折磨。
毕竟对方是蹲过狱的人,什么手段都见过,也能下狠手使出来。
倒不如配合警方办案。
“平时他有什么生活习惯?”
“不怎么出门,跟外面那些兄弟也不怎么交流,只喜欢看电视,大多看情感剧。”
“有什么人际交往?”
“他?他没什么人际交往!以前有个相好的,对方还不怎么喜欢他!”
“这个相好的,说详细点!”
“那女的,在大池片区的迷罗酒吧工作,其实就是陪酒的!那天还是我带他去的!”
徐阳顿时嗅到了突破口,狠瞪了“海哥”一眼。
毕竟英雄难过美人关。
无论出身高贵还是贫贱,古往今来,多少人折在色上。
“海哥”经常沉浸在灯红酒绿中,自然也不差事,赶紧向下说了去。
“去年下半年,具体几月确实记不住了。”
“那天我带了几个兄弟去迷罗玩,在路上碰见的田新,就拉着他一起进去了。”
“当时他还在做快递员的工作。”
“兄弟们安排了几个姑娘陪酒,他看上的那个,叫米露。”
“那姑娘,脸蛋一般,也没什么身材,穿的还严实,兄弟们都笑他不会找。”
“海哥”说的很得意,似是忘了自己的处境。
可徐阳并不关心这些,脸蛋和身材,在他眼里,远不及线索之万一。
他只想搞清张霞的死亡真相,进而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
“没让你说这些!重点说米露的特点!”
徐阳怒了一声。
“海哥”见眼前这警察只认案子不认人,便收了兴致,无奈的瞥了瞥头。
“那姑娘,头发烫过,打着卷,发梢在脖子的位置。”
“长的比较清秀,眼睛也不媚,没什么辨识度。”
“酒量倒不错!”
“听兄弟们说起过,田新和那姑娘留了联系方式,去找过她几次。”
说到这时,“海哥”壮着胆子窥了一眼徐阳。
再横了横心,悄悄补了一嘴。
“这姑娘具体住哪里,我还真不知道!”
“警官要是有兴趣,想找她...”
“你可以把我放了,兄弟在这对天保证,今晚就能找着!”
“我派人,把她送过来!”
听到这话,徐阳倒乐了。
当即起身,冲“海哥”就是一笑,满眼写着“成交”二字,十分鬼魅。
只差当场拿钥匙解了他的手铐。
“行!”
“这建议好!”
“你说!往哪儿送?”
“晚上趁没人,送我们局里怎么样?”
本来满脸堆着笑的“海哥”,听徐阳这么一说,笑容转瞬即逝。
随后强行挤了挤眼睛,凑了上来。
“警官,您真会开玩笑!”
“那,你们局里,也不是办事的正经地方!”
“再说了,对你也不好。”
“咱换个地方,行不?”
徐阳这才回过身,很自然地摸了根烟。
“海哥。”
“提议不错!但我觉得...”
“不行!”
掏出打火机点着火的“海哥”,迎出的手还悬在空中。
徐阳已经神情严肃地去了外头。
几个小混混整整齐齐,在墙下蹲作一排,刘晓东正给他们上着思政课程。
“《刑法》第二百九十二条。”
“聚众斗殴的,对首要分子和其他积极参加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
徐阳环视了一圈。
高波不在,估计已经下了“小灶课”。
修理厂外也驶进了两辆警车,是刘晓东打的报警电话。
简单交接后,二人也驱车驶离了修理厂。
“套到新线索没?”
“迷罗酒吧,是个酒托,叫米露。”
徐阳坐在副驾,顺手向窗外弹了弹烟灰。
“先去那边找个餐馆,吃了饭再去摸摸。”
刘晓东话音才落,将将驶上高架桥的车子,“砰”的一声,被侧方来的货车撞了个大转身。
货车没挂牌照。
驾驶室坐了一人,戴着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
帽檐下的半张脸十分平静,正握着方向盘盯向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