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萧意这两日也是早出晚归,一直逗留在玄武堂中,打探着“草木”卷的蛛丝马迹。玄武堂上下既知萧意、王念二人与总堂主关系匪浅,自然不敢慢待,不但一路有人迎来送往、有问必答,就连萧意提出要他们指点武艺,他们也都毫无保留倾囊相授。可一连看了几日,玄武堂众人武功虽说五花八门,却无一与“草木”卷相似,叫萧意既意外又失望。
与此同时,玄武堂外的墨羽也是一筹莫展,她曾化名白翡在白虎堂中露过面,若就这么上前去找萧意,定会被人戳穿。眼看着萧意躲在玄武堂中不肯出来,她也是无可奈何,心中一度怀疑荆尚文也与萧意一同躲在里面,越发守在玄武堂门口不肯离去。
萧意怕单梦书在玄武堂中呆久了烦闷,便没让单梦书跟在身边,这倒给了单梦书布下天罗地网的机会。
这日,王振回府,途中见到暗号,当晚来到玄武堂。
赵元彪回禀道:“总堂主,今日属下收到一封信,信上言明要总堂主亲启,属下不敢擅作主张,故而请总堂主定夺。”言罢,便将一封信呈到王振面前。
王振接过,见那信封上写着“书呈贵堂总堂主亲启”,并无落款,将信拆开,一张白纸现于眼前,上书十六个大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理昭彰,惩前毖后。翻到背面,一撮黑色羽毛粘在纸面上,黑色小字写着:三日后,凤语坡,一决生死。
王振将黑色羽毛按在指尖,搓了两下,自言自语道:黑色羽毛,墨羽?我怎么将那丫头给忘记了。原来,这荆尚文曾向他提及墨战有一女儿,唤作墨羽,拜在一老和尚门下学武,常年不在家中。王振当时听了,并未放在心上,直至见到此信才有忽然想了起来。
王振安排荆尚文在墨战身边只是以防万一,因此并未让荆尚文杀死墨战后要将墨羽一并杀死,没想到,如今这墨羽反倒找上门来了。
王振看着那十六个大字,心道:这丫头既然敢留书挑战,只怕武功不差,那“惩前毖后”四字,惩前应当说的是荆尚文,由此可见,这荆尚文即便没死,只怕也已将我供出去了,否则这丫头又怎会找上我?
一念及此,王振掌心略一发力,手中信已化作了粉末,对赵元彪道:“荆尚文如今安在?本座好久没见到他了。”
赵元彪恭敬应道:“属下前些日子见过他一面,不过最近倒是再未见过他了。”
王振哼了一声,道:“你去带他来见我,死活不拘。另外,给我查查,他这些日子去了哪里、见过什么人,切记,不要声张。”
赵元彪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急忙点头称是。
这日晚间,墨羽回到客栈房中,一推开门,便见桌上插一短刀,刀下刺着一封书信。墨羽急忙拔刀,将信打开,信上书:三日后,凤语坡,真凶乃现,若是怕死,尽早离去。
四下打量了一番并无异样,急忙找来店小二,店小二也是一脸疑惑,显然并没有看到什么人进来过。
墨羽又将那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心中道:看那萧意模样,不像是做这等偷偷摸摸之事的人,看来送信者另有其人。也不知这句“若是怕死,尽早离去”,是诱我上钩、故意激将,还是怕我不敌、善意提醒。
想到这里,墨羽叹了一息,自言自语道:“激将也罢,提醒也罢,父仇面前,还由得我不去吗?”又想了片刻,拿定主意,出客栈往南而去。
第二日晚,赵元彪向王振回禀道:“回总堂主,属下等人去荆兄家中看过,荆兄并不在家中,照桌椅家具蒙灰的情况来看,应当离开没几日。属下已安排人四处寻访,不过到目前为止,尚无消息。”赵元彪哪里知道,那日荆尚文醒来之后,害怕总堂主不会轻饶了他,便抱着断臂逃之夭夭,从此江湖上便再无这号人物了。
王振眉头一皱,道:“算了,他若执意要走,你又岂能找到。”
赵元彪应道:“是,总堂主!”
王振接着道:“这几日,让兄弟们把手上的活放一放,本座另有差遣,记住,别太声张。去吧!”
赵元彪领命后,吩咐下去,将京城一带的玄武堂门人都秘密召了回来,次日便凑齐了四十余人。
转眼三日已过。
这日一早,单梦书对萧意道:“萧意,爹托人给我们带了些银子过来,你去一趟‘客来香’,找魏国安师兄取一下。”
萧意本待问她:“为何你不同去?”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应道:“好。”虽说“客来香”他还是第一次去,不过屏门暗哨的规矩他在翠屏峰时便已知悉,很快便与魏国安接上了头。
单定邦托人给单梦书、萧意二人送银子之事倒不是单梦书编出来的,单梦书不过是恰好借此事将萧意支开罢了。萧意从魏国安手中接过银子,自然而然便问道:“魏师兄,萧意下山有些时日,不知屏门如今状况如何?师父他老人家身体是否康健?”
昨日,单梦书到“客来香”时曾叮嘱过魏国安,要他今日设法将萧意留到中午。于是,魏国安便将萧意拖到桌边坐下,道:“其他人都出去了,师兄闲来无事,萧师弟不妨陪师兄聊聊天。”
萧意心中实在着急想要回去,可既然已经坐下,便陪着魏国安有一句每一句地聊了约莫半个时辰。眼见时候不早,便道:“魏师兄,单师姐还在客栈等我,萧意该回去了。”
魏国安未及深思,脱口便道:“不会,小师妹她正忙着呢。”
萧意闻言,心中一动,蹙着眉问道:“魏师兄,单师姐在忙什么?为何萧意一点也不知情?”这些日子一来,他也的确少见单梦书,自然不知单梦书在忙些什么。
魏国安心知失言,忙哈哈一笑,掩饰道:“师兄只是猜测的,小师妹这么大人,总有她自己的事情要忙吧。”
萧意却已然发觉不对,忙道:“师兄,萧意还有要事在身,改日再与师兄叙旧。告辞!”便起身不顾而去。
回到客栈,自然见不到单梦书影子,又赶去玄武堂,却发现玄武堂也是空空荡荡,不禁大为惊奇,忙拦着一个丫鬟问她知不知道为何今天堂中一个人都没有。那丫鬟道:“一炷香前,这里还到处是人呢,不知为何,忽然便走空了。”
萧意又问:“那姐姐可知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丫鬟道:“我刚好去买菜,看他们往东边去了。”
萧意谢过,便急急忙忙往东赶去。
这凤语坡地处京城东郊,林深草密,水急崖高,平时鲜有人至。
墨羽已在此等了约莫一个时辰,焦急、紧张、害怕、疑惑,这些感觉接踵而至,最后混作一团乱麻,分不清彼此,也理不清关系,而攥着长剑的手,手心不断往外冒汗。
终于,远处走来四人,当先一人,一袭黑衣,黑笠盖头,黑巾蒙面,仿佛丝毫没有觉得天气炎热。
远处一颗大树上,单梦书远远朝这边看过来,心中窃喜:这几日的功夫总算没白费,正主们终于到齐,好戏上场了!墨羽啊墨羽,这次我们可调了个个,轮到我在树上了。
在她身边的几棵树上,还有六人藏在树梢,自然便是钱双几个了。
当先那人正是王振,他见墨羽敢留书请战,以为墨羽不是武功高绝,便是帮手众多。虽说以王振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不能被个小丫头一封书信便吓得缩头不出,可他也过了那个逞强好胜、不顾性命的年岁,因此在来之前,他尽起玄武堂高手,除他身边这三人外,其余众人已按照他的指示细细搜寻这凤语坡一带的树林、草丛。
可从众人散开到他走到墨羽面前,四周仍然是一片寂静,王振心道:这丫头竟然如此托大,一个人就敢向老夫约战?就算你武功再高,难道真以为老夫会跟你单打独斗?
片刻功夫,四人已经来到墨羽面前站定。赵元彪三人远远认出墨羽竟是此前在玄武堂出现过的白翡姑娘,可眼下这形势,他们哪敢多嘴。
墨羽先开了口:“是你杀了我爹?”
王振虽是幕后指使之人,却并非动手杀人者,可既然人已到此赴约,又何必去计较台前幕后这些细微的差别,当下缓缓点了点头,反问道:“就你一个人?”
墨羽见他并不否认,认定他是杀父仇人,见他如此气焰顿时怒由心生,喝道:“一个人便不能报仇了?”话未落音,手中长剑已经出鞘,一声苍吟,顿时剑光大作,直逼王振面前。
王振身后站着的,乃是玄武堂赵元彪、贾鸣谷、计九三人,均是堂中出类拔萃的高手。三人见墨羽挺剑杀至,正要挺身而出,却被王振挥手拦下。
王振自从得到“草木”卷后,一直勤加练习,却从未有机会真正出手,即便偶尔与堂中高手比试,这些门人又畏手畏脚不敢全力施为,以至于他对于自己的功夫竟是难知深浅。如今一眼看出这墨羽剑招高绝,王振心道:倒不如试试这丫头的手段,顺便看看自己的功夫究竟如何。
既有此念,王振便拦下赵元彪三人,又从贾鸣谷手中抽出长剑,向墨羽迎了上去:要试功夫,自然以剑对剑,最见真章。
瞬间,两剑便斗作了一团。墨羽心怀杀父之仇,一上来便尽施杀手,将王振逼得连连后退,看得赵元彪三人冷汗直冒。
王振一连退了七步,终于站稳脚跟,长剑一挥,一式“长河落日”,要将墨羽迫开。
墨羽明知这招凶险,却依旧半步也不肯退,一招“吟风指月”,径直朝王振双目刺去。王振甫一出手,她便知此人已是极难应付,而王振身后那三人只怕也不易相与,早已暗下决心:拼着受伤也要报这杀父之仇,至于能否脱逃,便听天由命了。
王振没想到这墨羽对他这招“长河落日”竟然不管不顾,俨然一副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他如今身娇命贵,岂肯与墨羽拼命,见剑指来,急忙收剑回救。可终究还是慢了一瞬,墨羽长剑虽未刺中双眼,可已从他左臂处划过。王振只觉手臂一凉,低头一看,袖口被划了一道口子,血从口子处滴落。
赵元彪三人均知王振受伤,口中疾呼:“总堂主!”见王振并未搭话、挺剑又上,三人也不知该不该出手相助,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王振受伤之后,灵台反而空明了许多,顿时醒悟墨羽的招式竟然与他同属一脉。惊奇之余,心中倒也镇定了些。
墨羽一剑得手,却未能伤敌性命,眼见仇人剑法稳健,攻守有度,再难觅得杀敌良机,一时间二人陷入缠斗之中。
赵元彪三人这才定下心来,细细一看,竟发现这二人剑法都是精妙无比,足可进入当世一流高手之境。
贾鸣谷自身便是以剑法见长,也从未见过如此高明的剑法,不禁心中一面佩服总堂主功夫神鬼莫测,随手一件兵刃便能使出非凡招式,一面感叹墨羽小小年纪竟然能有如此造诣,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只是,看得越久,他便越觉得二人这番拼杀似乎少了些什么。
藏身树梢的单梦书将墨羽与那总堂主交上手,心中既兴奋又激动,她心中实未指望墨羽能一战报仇,但只要将那总堂主面上的黑巾揭开,自己便距离整件事的真相进了一大步;若是墨羽不敌,被那总堂主杀死,她跟萧意二人从此便解除了一个暗中潜伏的巨大威胁。因此,只要二人打起来,无论谁胜谁负,她都可坐收渔翁之利。只是,眼见这二人斗了许久,依旧难分胜负,不禁对这总堂主的功夫有些失望。
墨羽屡攻不下,心知拖得越久,自己报仇的希望便越渺茫,心中又燃起与仇人同归于尽的念头,于是剑招一变,一招“阳关三叠”,朝王振身上三处大穴刺了过去,与此同时,左手捏掌,紧随剑后也朝王振身上拍去。此招乃是墨羽突发奇想,将剑招与掌招合用,只是如此一来,左手便无法护持自身,周身要害尽露于敌,已是不成功、便成仁的打法了。
王振老成圆滑,已然看穿墨羽心意,哼了一声,也是一招“阳关三叠”,迎向墨羽,身子腾空跃起,避开墨羽一掌,搓手为指,往墨羽囟会穴点去。
“当当当”三声脆鸣过后,墨羽一掌挥空,眼见王振左手点来,急忙仰面倒下,这才堪堪避过王振这一指。
二人原本势均力敌,此招过后,墨羽失了重心,立时便只有招架之功,再无还手之力。王振心中暗道:这丫头如此年轻,便有如此武功,她又视我为仇人,若是此番留她性命,只怕后患无穷。于是,手中长剑一招紧过一招,定要置墨羽于死地,杀得墨羽连翻带滚,狼狈不堪。
二人一追一逃,片刻间便来到凤语坡的坡崖边,墨羽已是退无可退。王振挺剑在手,一招“白驹过隙”,顿时,剑芒便将墨羽周身笼罩起来,此招一出,正是要取墨羽性命。
墨羽双目一闭,默念了一句:“爹,女儿来陪你了!”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个声音:“总堂主,剑下留人!”接着便听到“崩、崩”两声脆响,似有什么东西击中王振手中的长剑。
墨羽只觉左肩微微一凉,接着又感到一阵刺骨之痛。她睁开眼睛一看,发现王振那势在必得的一剑竟然刺偏,从自己咽喉处错开,刺在了肩膀上。她已无暇思考,翻身便要躲开,却没想到身后便是悬崖,她一脚踩空,顿时便掉了下去。
王振看得清楚明白,就在他长剑要刺中墨羽之时,一后、一右飞来两颗石子,不偏不倚,一颗打在剑身上,一颗打在手背上。他吃痛之下,剑尖一偏,这才未能将墨羽一剑刺死。王振急忙朝右后方看去,只见一少年、一和尚如离弦之箭般冲向自己,那少年,赫然便是萧意。
原来,萧意从“客来香”返回后,见不到单梦书踪迹,去玄武堂又见众人皆不在堂上,心急之下,便照着一位丫鬟的指示,一路向东追来,恰好看到王振与墨羽缠斗,眼见墨羽不敌就要被王振一剑刺死,当下也不及细想,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以暗器手法朝王振手中长剑打去,那声“剑下留人”也是出自他之口。
萧意石子出手,却怕王振还要追击,依旧朝墨羽这边冲了过来,可人还未到,却已见墨羽滚落悬崖,他大惊之下,纵身一跃,也跟着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