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柳无极再次来到翠屏峰。
萧意自然知道柳无极此来定是为打探王念下落,可他已打定主意,不让王念再回去与白虎堂众人蛇鼠一窝。
于是,见到柳无极后,萧意便假称自己还未找到王念。可他扯谎的本领实在欠缺了些,如何瞒得过柳无极这老江湖。
柳无极道:“萧兄弟,现在白虎堂上下已经乱成一锅粥,为了找你妹子,都快把江西翻了个底朝天了。为何萧兄弟倒似没事人一样,还有心情在此练功?”
萧意一时语塞,好在一旁的单梦书及时解围,道:“人是你们弄丢的,我师弟就是看在你们如此卖力找人的份上,才没向你们兴师问罪,你们反倒怪他不上心?你们知不知道,我师弟为了找他妹妹,已经十多天不眠不休了,要不是我这个当师姐的拦着他,恐怕他早就下山去找人了。”
萧意没想到单梦书替他圆得如此严丝合缝,忙道:“对对对,我正要下山去找呢。柳大叔若有线索,还请务必知会萧意一声,萧意先行谢过。”
单梦书这番话果然让柳无极哑口无言,柳无极虽然将信将疑,可拿二人也没什么办法,尤其是这萧意,万一自己话说重了惹他不顺心,他也学那王念偷偷溜走,那可就麻烦大了。
一念至此,柳无极只好拱手道:“是柳某冤枉萧兄弟了。既然如此,柳兄弟不妨安心留在屏门。我们找到你妹妹后,定当第一时间带她来见萧兄弟。”心道:只要萧意还在这里,王念应该就在附近,如此一来,倒也能缩小些范围。
萧意、单梦书二人送走了柳无极,心中大感畅快。
萧意道:“没想到师姐如此急智,三言两语便将柳大叔打发走了。”
单梦书顺口便奚落道:“你以为师姐跟你一样是个傻子吗?”没想到,这“傻子”二字脱口而出,单梦书的心竟忍不住一阵“扑通”乱跳,脑海中又浮现王念说的那句“一个真傻,一个装傻”。
萧意道:“师姐聪明伶俐,自然就显得师弟傻了。”
单梦书在萧意胸口捶了一下,啐道:“以后不许说自己傻。”
萧意忽然顽皮起来,道:“那好,以后就只能师姐骂我傻。”果然又挨了单梦书一捶。
却说那日柳无极离开屏门之后,便立刻安排白虎堂门人假扮称游客在翠屏峰一带四处寻找打探,他始终怀疑王念此刻就在屏门,可一连几日始终一无所获。
眼看众人出来已有月余,却连一点线索都没有找到,柳无极这些日子当真如急杵捣心一般。可俗话说,丑媳妇终须见公婆,万般无奈之下,柳无极也只好两手空空赶回洛阳去向堂主王铸复命。
王铸从京城一回到洛阳,便有人向他禀报了王念失踪的消息。总堂主临行前交代的那句“盯紧王念那丫头,不能再有任何差池”言犹在耳,如今听到王念失踪的消息,不啻于一击晴天霹雳,将王铸吓得魂飞魄散。这次去京城他无意中得知三年前张淦、戚老三三人仅仅因为一个女子便被总堂主就地处决了,总堂主行事之决绝、手段之狠辣由此可见一斑。此次他白虎堂办砸刺杀于谦之事在先,连累萧意被屏门扣下在后,如今竟连王念也弄丢了,这等接二连三的过失又岂是错手杀死一个女子可比,一想到此,王铸便不由地毛骨悚然。
可错已铸成,多想无益,王铸只能一边调集人手继续寻找王念下落,一边等候赶赴大同的柳无极回禀消息。
好不容易等到柳无极等人风尘仆仆赶回来,却只得到王念依旧下落不明的消息。王铸一时没端住,瘫坐在椅子上,神色黯然。众人也知事态严重,呆呆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半晌,“眉月刀”谭英开口道:“堂主,一人做事一人当,人是我弄丢的,便由我赴京城亲自向总堂主请罪,总堂主要杀要剐,我谭英绝无怨言。”
王铸心道:怕只怕,你一个人扛不下这么大的罪名。口中却道:“谭夫人此言差矣。我白虎堂上下一向同气连枝,此番若真将谭夫人一人推出去扛下这罪名,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我这个堂主的脊梁骨还不被人给戳断?”
柳无极也道:“堂主此言甚是,白虎堂这许多顶天立地的汉子,难道会眼睁睁看着谭夫人一个人去领罪?眼下,与其争论谁去向总堂主请罪,倒不如好好计划一下如何尽快寻回王念,将功折罪。”
王铸一拍大腿,道:“柳兄此言道出了关键。当务之急,乃是同心协力,集思广益,设法将王念那丫头找回来。未知各位可有什么高见?”
柳无极道:“依属下之见,王姑娘此刻应当还在大同一带,因此,我等应将搜寻重心放在大同。同时,我已安排人手盯紧萧意,只要王念找到了萧意,就等若我们找到了王念。”
王铸连连点头,道:“柳兄如此安排,再恰当不过。只有一层,在没找到王念前,总堂主那边……”
众人顿时陷入沉默,与如何寻找王念想必,如何向总堂主交代才是最难办的事情。
这时,“归山虎”顾寅起身道:“堂主,属下有一言,未知当讲不当讲。”
王铸道:“都这个节骨眼了,顾兄还有何顾忌?有话但讲便是。”
顾寅道:“总堂主远在京师,一年半载也来不了洛阳一次。若他不问起王念的下落,我等自然无需回复,倘若他问起,我等便假说王念此刻仍在白虎堂,想来总堂主也不至于不信任我等,千里迢迢亲自跑来查验。因此,总堂主那边,姑且瞒得一时是一时,只要我等尽快找到王念,将她带回洛阳,自然就雨过天晴了。”
众人听完,均觉顾寅此言不虚,可心中也知万一瞒总堂主不住,那众人便又多了一条隐瞒不报之罪。
王铸缓缓点了点头,道:“顾兄此言,虽只是权宜之计,可眼下这形势,也只得如此了。”
顾寅接着又道:“若是诸位都同意顾某此言,以后大家便同坐一条船了,需得风雨同舟、有难同当了。”
众人都起身拱手道:“这个自然!”就算有几个心中还在犯嘀咕的,群情裹挟之下,也是不由自知便加入了其中。
王铸道:“既然如此,那就劳烦诸位继续找寻王念,并知会堂中其他兄弟切勿泄露了消息。总堂主那边问起,自有王某一力承担。”
众人轰然应是,纷纷散去。他们哪里知道,此时的王念,正与卓力格图一起,在万里之外的乌布苏诺尔湖冰面上翩翩起舞,早已流连忘返乐不思蜀了。
而事情也果然如“归山虎”顾寅所料,王振既已知萧意离开了王念身边,顿时便少了许多顾虑,又因种种事务缠身,就连将白虎堂门人叫到跟前询问王念近况的机会都少了许多,仅有的几次,王铸等人早已编排好应对之说辞,王振倒也并未起疑心。
可一天找不到王念,众人便不敢有丝毫懈怠,几个月下来,白虎堂众人几乎将大同一带找了个遍,却依旧没有见到王念踪影。于是,众人难免开始揣测王念是不是已经死在了何处,可堂主王铸早已吩咐下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众人也只得继续埋头苦苦寻找。
翠屏峰,屏门。
却说萧意来到屏门之后,一面根据记忆继续修习“草木”卷中功夫,一面按照古木和风过岗所传授的心法修习内功,两相印证之下,不但内力与日俱增,就连兵器功夫也越发精妙了。
这一日,萧意、单梦书二人正在练习暗器功夫。
这暗器功夫若说复杂,比起拳脚功夫也不遑多让,不光要练准头、练力度,还要练认穴打穴、剖毫析芒、听风辩位。这准头、力度倒是既好懂、又好练,无非是能打中、能打痛、指哪打哪罢了,其修炼的法门也只有一条:“但手熟尔”。可若只到这一步,不过是将暗器当做一个极小的武器来使罢了,充其量也只是学到了“暗器”中的“器”字,与那“暗”字则无半点关系。
因此,若要学到“暗”字这一步,则首先要学会不能随便使用暗器,须知这暗器既小且轻,又在空中飞过一段距离,无论如何也难与刀剑比威力,因此暗器若要伤人,必须认穴打穴,这人体周身三十六大穴、七十二**,每个穴道的位置、打法、收效都必须一一熟记,再将准头、力度练至指穴打穴的地步,这时,暗器功夫便算小有所成了。
若要再进一步,便得知道“暗器是死的,人是活的”,再快的暗器,都有被人避开的可能,越是高手对决,暗器便越难奏效,正是这个道理。因此,若要人避不开你的暗器,便需要学会剖毫析芒,让暗器如笔毫、麦芒一般既多又细,让暗器与暗器之间相互借力转向变速,如此一来,就算敌人明知有暗器袭来,也是无处可躲、无法可避。暗器练至剖毫析芒之地步,便已可纵横江湖,无往不利了。
只是,暗器使用之要诀在于暗中偷袭,所以暗器往往需要在或暗黑、或距远而看不到彼此的场合下使用,可若看不到彼此,又如何命中敌人?这时便需要听风辩位了,听风辩位之风可能是呼吸吹吐之风,可能是行动牵引之风,可能是暗器破空之风,只要是风,便可被听闻,只要能听闻,便可判断敌人或暗器所在方位、来势,到那时,是攻是守,自然随心所欲。
话虽简单,可要练起来却绝非易事。如今的萧意,虽已至认穴打穴之小成境地,可距离剖毫析芒尚有不少距离。
此时,他与单梦书正以石子作为暗器,练习双手同发十六颗石子之法,可练来练去,总显不足,不是石子与石子相互干涉,便是石子打中目标的准度不够。
二人练了约莫一个时辰,始终不见突破,单梦书一时气馁,将石子扔在地上,赌气不练了。
萧意走过去,安慰道:“师姐,其他兵器功夫都有招有式,练会了招式、明白了法门自然就学会了。可这暗器功夫,凭你怎么练,永远都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就算今日你我练成了十六枚,明日还得练二十枚,后日还得练三十枚。既然如此,又何必急于一时?今日练不好,我们便明日再来练过。”
单梦书看了萧意一眼,笑道:“我只是累了,就你啰嗦。”顿了一顿,又道,“只可惜你入门比我晚,就算你厉害得能当我师父了,还是得乖乖叫我师姐,哈哈!”
萧意道:“萧意心甘情愿叫你师姐。”
单梦书道:“那你可心甘情愿教我武功、陪我练功?”
萧意道:“心甘情愿。”
单梦书又道:“那你可一辈子心甘情愿?”话一出口,单梦书也觉难为情,把头偏了过去,不让萧意看到自己的眼睛。
萧意没想到单梦书会忽然有此一问,也不假思索,便道:“自然是一辈子心甘情愿。”
单梦书回过头来,看了萧意片刻,见萧意面不改色,知道他并非存心哄自己开心,便笑道:“那你记住今日说的话。”
见萧意点头,单梦书起身,眉飞色舞道:“好,师姐今日心情好,我们继续练。”说罢,从萧意手中抢过石子,也不瞄准,双目一闭,便一把甩了出去,只见三十二枚石子激射而出,顿时,便听见一阵“砰砰”声响起。
萧意上前定睛一看,三十二枚石子竟然全部命中目标,无一偏斜,情不自禁道:“师姐好功夫!”
单梦书眉毛一挑,道:“那是!”抬头看到风过岗远处走来,便跑上去抱住风过岗,嗔道,“师父,你看!”
风过岗点点头,道:“师父都看到啦。”接着,肃然道,“那你们可知我屏门为何不教暗器功夫?”
萧意、单梦书都摇头,道:“为什么呀?”
风过岗又问道:“那你可知暗器功夫,哪一门哪一派最强?”
萧意道:“我听师父说过,蜀中唐门暗器,天下第一。”他口中的这个师父,自然是指古木而并非风过岗。
风过岗道:“不错!那你可知,唐门暗器为什么厉害?”
萧意摇了摇头,道:“徒儿不知。”
风过岗道:“唐门暗器厉害,在于它的毒药和火药厉害。”
萧意若有所思,道:“不错。暗器虽然厉害,只要伤不到命门大穴,终究不过是皮外伤而已。可若是暗器淬毒,见血封喉,又或是暗器爆炸,伤筋断骨,则又另当别论了。”
风过岗点了点头,道:“所以,我屏门弟子极少使用暗器,甚或将暗器当做旁门左道,就因暗器往往被用作下毒、偷袭等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不过,意儿、梦书,你们也无须介怀,功夫本无正邪之分,断乎看是什么人使用。记得当年应昌一役,我屏门十二高手深入鞑靼大军腹地,一把火烧毁鞑靼人六十万斤粮草,用的正是唐门的霹雳弹。”
见萧意、单梦书二人似有所悟,风过岗又道:“同样的,在暗器高手之中,既有‘千佛手’俞火这样的武林豪杰,也有‘鬼见愁’戚老三这种武林败类……”没等他话说话,风过岗便见萧意脸色苍白,浑身颤抖。
单梦书眼睛一直也未离开过萧意,自然比风过岗更早察觉萧意有异样,她轻轻推了萧意一把,柔声唤道:“萧意,萧意……”
萧意忽然如被人解开了周身大穴一般,一个激灵,顿时便泪如雨下,他一手抓着风过岗,一手抓着单梦书,道:“师父,师父,你刚才说的那人是谁?”
风过岗也是一头雾水,可见萧意神情,知道定然事关重大,便道:“‘千佛手’俞火?‘鬼见愁’戚老三?”
萧意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道:“就是他,就是他,戚老三。用暗器杀死我外公的就是他!抢走我秘籍的,也是他!”原来,风过岗无意间提起的这个名字,让萧意回想起三年前的通州一役,正是戚老三用淬毒的流星镖伤到了外公秦关,才使得娘亲楚寒被劫至今下落不明,外公秦关毒发身亡死状惨不忍睹,师父古木亲手传于他的“草木”卷也被抢走,他与妹妹王念自此以后便流落江湖四处漂泊直到今日。
只是,那一役实在太过惨烈,萧意内心之中一直不愿去回想,就连戚老三这个唯一出现过的名字都几乎被他忘记。如今,这个名字忽然再次在他耳边响起,那一役的一幕幕画面便又浮现在萧意的脑海之中,深藏在他内心之中的恐惧、无助、仇恨、思念,一齐涌上了心头,也难怪萧意做此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