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卓力格图、巴彦、明军三股人马杀得不可开交之时,远处又有三骑赶至,王念离得远了些,并未看清来人是谁。不消说,这三人自然便是箫意、石亨、单梦书了。
箫意一见蒙古人,便如仇人见面一般分外眼红,只见他从死人手中捡起一杆长枪,便朝一名蒙古人刺了过去。在他身后,石亨已经赶至,石亨看将士军服,认出那名百户是领头之人,便冲那人道:“这位百户大人,本官乃是宽河卫指挥佥事石亨,闻令声赶来相助。”
那百户一听心中大喜,忙退到石亨跟前,道:“多谢石大人,这伙人手底功夫硬得很,石大人请当心。”
石亨却并未下场,又问道:“百户大人,可知这些蒙古人是何来路?为何自相残杀?”
百户这才想起,适才他们来时,已见这些人正在混战了,可当是时他一心只想立功,甚至还未与敌人照过面便杀了上去,只依稀记得有人说过什么脱脱不花,至于这些人为何厮杀他就更加无从知晓了。如今被石亨这一问,心中也是一阵慌乱,嗫嚅道:“下官,下官不知。”
石亨暗道:这个蠢货,是敌是友都没分清,就让弟兄们冲上去送死,连“坐山观虎斗”的道理都不懂。当下便道:“让你的人退后,无谓上去送死了。”
百户闻言,忙道:“是,石大人。”手中令旗一挥,喝到:“撤!”明军将士闻信,便各自往后撤去,有几个撤不及的,一阵惨呼,便死在了蒙古人手中。
单梦书跟在石亨身后,眼睛却盯着箫意,如今听完石亨与百户对答,忙喊道:“师弟,快回来!”
可就在这片刻之间,箫意手中长枪已经刺死两人。原来,这卓力格图、巴彦两队人马都是蒙古高手,虽见明军将士人数众多,倒也没将其放在眼中,仍只将彼此当做劲敌,只是在被逼无奈之时才会顺手杀一两个碍事的明军将士,浑如碾死蚂蚁那般轻而易举。如今箫意杀来,两队蒙古人依旧没当回事,却没想到箫意武功远非那些明军将士可比,一出手便刺死两人,这两人甚至连敌人是谁都未能看清。
箫意一招得手,听身后单梦书呼唤自己,跃身退出战圈,回到单梦书身边。
单梦书嗔道:“你这呆子,没看见他们自己人打自己人吗?”
箫意这才恍然,道:“师姐教训得是。”
如此一来,三人连同剩余明军将士竟成作壁上观之势。
巴彦此时心中暗暗叫苦,他原本仗着人多,对追来的卓力格图等人倒也并不惧怕,可没想到这卓力格图武功出神入化,不到一炷香时间,自己带来的高手便有七八人死在他手下,其余诸人也是互有死伤。这巴彦眼见自己这边四五十人已死去一小半,四周还有一众明军将士围而不攻,不由他心中不慌。
卓力格图带来的十余人此时也已不足双手之数,虽说这卓力格图武功高绝,可他既要照应同伴,又要招架敌人,当真是十分吃紧,以至于每杀一人,他都不得不消耗大量内力。到此时,他已察觉内力有所不继,不得不转攻为守,勉力支撑,也是因此,他竟无暇抽身向明军将士道明原委。
巴彦并不知卓力格图内力不继,心道:此时不走,等下只怕就走不脱了。当下,一声啸叫,领着手下众人就要往外突围。巴彦一行既已决意要逃,卓力格图这边顿时压力尽消,卓力格图用蒙古话喝令众人去追,自己则回过头来,冲百户所站的位置道:“将军大人,适才多有得罪。”
石亨见他会说汉话,便问道:“阁下何人?”
卓力格图回头看了一眼,见巴彦等人在积雪之中也是举步维艰,放下心来,便答道:“在下瓦剌人卓力格图,奉脱脱不花大汗之命,前来剿逆,来此之前已向大明皇帝请旨恩准。”
石亨并未收到蒙古大汗派人入中原剿逆的消息,可见卓力格图应对自若,想来所言非虚,便又问道:“阁下奉命剿灭的究竟何人。”
卓力格图心中急切,便道:“此事一言难尽,这伙逆贼潜入中原滥杀无辜,还妄图嫁祸我瓦剌一族。”
石亨与那百户对望了一眼,都在心中道:莫非正是左卫营此行追捕之人?
卓力格图并不知道他二人心中所想,急切道:“各位将军大人,请恕在下不能耽搁了,告辞!”拱手行了一礼,转身便追了上去。追至一半,朝远处喊了一声,道:“王姑娘,在下先行一步,你去找这几位将军带路吧。”
众人朝卓力格图喊话的方向看去,果然见一女子从石头后面探出脑袋。那女子看了看众人这边,又看了看卓力格图,如此反复了三四回,才似下定决心,朝众人这边走来。
众人也看出这女子身着汉人服饰,便迎了上去。
箫意眼明,走未多远,便认出这女子竟就是他苦苦寻找妹妹王念,不禁心中一阵狂喜,喊道:“念妹妹,真的是你?”
王念也认出了箫意,应道:“箫意哥哥?”
二人顿时朝对方飞奔了过去,箫意一把将王念抱在了怀中,不住道:“箫意哥哥对不起你。”王念则哭成了个泪人,一边哭,一边道:“箫意哥哥,我找你找得好苦!”
忽然,王念似想起什么,将泪水一抹,道:“箫意哥哥,快去帮卓大哥!卓大哥在追蒙古强盗。”
箫意一愣:“卓大哥?”
王念道:“就是刚才那个人,他叫卓力格图。”
众人这才想起刚才那人似乎便自称卓力格图。
箫意将王念扶起,道:“好,你乖乖在这里等着。”抬头对那百户道:“大人,劳烦照顾舍妹。”
那百户自然忙不迭答应下来。
箫意又对石亨道:“石大哥,照舍妹所言,那卓力格图恐怕的确是来剿逆的,我等是否助他一臂之力?”
众人之中,以石亨官阶最高,自然唯他马首是瞻,一时间,所有目光都向他看去。
石亨见蒙古众人已经跑远,众人之中又只有他三人有马匹,便道:“百户大人,积雪深厚,行军不易,不如就由我们三人骑马去追,你派兄弟们联络其他几路人马赶来支援。”
百户连连点头,道:“是,石大人!下官这就去办。”
石亨、箫意、单梦书三人飞身上马,沿着脚印方向追了过去。王念在身后喊道:“箫意哥哥,保重!”
追不多时,卓力格图等人便映入眼帘,而巴彦等人也在前方不远处。
忽然,只听卓力格图一声暴喝:“巴彦!”手中弯刀便飞了出去,而卓力格图则停下了脚步,似老僧入定一般。说也神奇,那弯刀似长了眼睛一般往其中一人身上砍去。
这人正是鞑靼族科尔沁人巴彦,他能召集这许多鞑靼高手,武功自然不弱,听得身后劈空之声,急忙转身,却见那弯刀已扑面而至,急忙仰面避让,却不想,那弯刀竟又自行回转。
巴彦何时见过这等神功,心中大骇,挥刀向那弯刀砍去,两刀交击,空中那弯刀应声飞出,落在了雪地上。
可就在他回头、挥刀这片刻,卓力格图手下已经追至,巴彦怎肯坐以待毙,一挥手,双方又缠斗在一起。
卓力格图飞身扑了上去,待来到巴彦跟前,那柄弯刀又飞回他手中。
虽说这弯刀从飞出到飞回不过是转瞬之间,却看得箫意三人瞠目结舌,可眼见双方大战在即,三人不及细想,策马冲了过去。
来到跟前,双方已混战作一团,三人一时之间难以分辨是敌是友,便一起向卓力格图对面的巴彦招呼了过去。
这巴彦被卓力格图刚才那一招飞刀神技吓得到现在都还未回过神来,已被卓力格图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如今又见箫意三人围攻上来,更是魂飞魄散,转身便要逃走。
箫意长枪一挥,一记“哪吒探海”,将巴彦刺倒在地。箫意长枪一收,那巴彦后背血流如注。卓力格图上前,将他打晕,又为他止住后背流血。
巴彦手下见巴彦倒地,顿时军心大乱,纷纷作鸟兽散。如此一来,是敌是友便一目了然了,箫意三人与卓力格图手下一道,如砍瓜切菜一般,撂倒了十余人,其余人见势不妙,纷纷跪地求饶,被卓力格图手下拿绳子绑了起来。
卓力格图探了探巴彦,知他还未死去,这才放心,起身向箫意三人道:“卓力格图谢三位侠士仗义相助。”他看三位出手,知道这些人并非大明将士,便以“侠士”相称。
石亨上前道:“在下大明宽河卫指挥佥事石亨,这位是屏门的箫意、单梦书。”
卓力格图拱手道:“原来是石大人。”看了一眼单梦书,道:“早听说中原人杰地灵,如今看来此言果然不虚,两日之内,便得见两位巾帼女侠,幸何如之。”
箫意想起王念与这卓力格图认识,便问道:“阁下如何遇到我妹妹王念的?”
卓力格图看着箫意,一脸惊讶,道:“阁下便是王姑娘的哥哥,箫意?”
箫意点点头,道:“正是。”
卓力格图朗声一笑,道:“正可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王姑娘昨天还失魂落魄不知去哪找你,没想到今日便遇见你了,当真是可喜可贺。”于是便将昨日如何遇见王念之事说与了三人听。
正说话间,只听得身后呼喝之声大作,数百大明将士蜂拥而至,自有石亨前去说明一切。
王念也已赶至,见箫意、卓力格图俱都安好,心中欢喜无限,一手拉一个,又说又笑。
不多时,将士们已将散落各处的尸首收拾停当,又将未受伤的巴彦手下套了镣铐,这才起身向左卫营方向赶去。
一路上,单梦书也无多话,只是静静看着箫意与王念互诉衷肠,既不知该不该上前搭话,也不知该如何搭话。
左卫营指挥使早已闻讯赶来相迎,见众人满载而归,心中大为欢喜,一面着人向于大人复命,一面设下宴席招待有功将士。
宴席之上,萧意、王念、单梦书、石亨、卓力格图五人年纪相仿,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直到宴席散去仍不觉尽兴,抱了一坛酒回到屋内,畅饮达旦,方才沉沉睡去。
次日,左卫营指挥使过来传话,于谦于大人召见众人,众人不敢怠慢,押解着人贩奔大同府去了。
来到驿站,只见于谦依旧住在那间房内,不过此刻房门、屋顶均已修缮一新。此情此景,萧意不禁又想起那夜刺杀之事,事过境迁却又宛如昨日,心中感慨良多。
于谦将卓力格图、巴彦等人传到面前问话。那巴彦自知有死无生,索性一口咬定自己是脱脱不花派来中原的,可他手下中有几个贪生怕死之辈,将事情始末和盘托出。于谦根据连日搜集来的情报线索,细一比对,自然不难查出事情真相。
于是,于谦命人将巴彦等人锁进大牢,又亲自拟奏折三道,派人以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一道乃为禀明此次边塞动乱真相,一道乃为奏请皇上依律将巴彦等人问罪,一道乃为奏请封赏石亨、左卫营将士,至于卓力格图、萧意等人,因非戍边将士,虽功不可没,却不在奏请之列。好在众人已是各得其所,倒也不以为意。
于谦为官清贫,无可招待。萧意五人带着卓力格图手下来到子归客栈,这子归客栈原是大同一带寻找王念的屏门子弟互通消息之所,如今王念既已寻回,便成了众人饮酒庆贺、传递喜讯之所。
卓力格图本拟即刻返回蒙古向脱脱不花大汗复命,架不住王念一再挽留,在子归客栈一连住了五日。
萧意心知此次能一举寻回妹妹王念,石亨功不可没,他既答应石亨要指点他武功,自然言出必践,便趁此机会将“草木”卷中功夫要领向石亨一一讲解,单梦书恰好最近也在跟萧意练习卷中功夫,三人便索性一同研习起来。
王念素来对习武之事兴致乏乏,跟萧意三人练了不到半日,便撇下三人,找卓力格图去了。二人或骑马或坐车,几日之内,便将大同一带风景名胜尽数游览了一遍。也是这几日之内,王念渐渐发觉她对萧意更多是亲人之间的依恋,而对卓力格图则更多是女子对男子的爱慕,只是一直以来,她从未对任何人有过爱慕之心,便错将依恋当做了爱慕。可如此一来,一想到卓力格图不日便要离去,王念难免又有些黯然神伤。她尚不知,这便是爱慕与依恋之区别所在:若是依恋一人,只要他在身边,你便会觉心安;可若你爱慕一人,即便他在身边,你也会因各种已发生或未发生之事而心乱如麻。
这几日里,萧意每每想起卓力格图控弯刀将巴彦逼停那一幕,心中总觉这一招赫然便是古木师父临行前那晚所描绘的御剑之术。可萧意清楚记得古木师父清楚说过:要练“风月”、先练“百川”;要练“百川”,先练“草木”,可自己的“草木”卷三年前才遗失,蒙古人绝不可能这么快拿到并练成“草木”,那就更加不可能练成“风月”了。
“莫非‘风月’之外,还有其他方法可以练成御剑之术?”萧意虽有此念,可习武之人向来重视隐私,自然也不好开口向询问,只得将这一念头默默埋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