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3日星期六
我回来了，早上好。
很抱歉昨天实在有些忙碌，便只能将记录的事情放到一边了。经理总是喜欢催促我们去写一些毫无意义却异常费时的文段，亦或者是跟随大众的脚步记录一些流水账时事。我想这可能就是我所在报社不温不火的原因……之一。
这两天我意外的休息的不错，总算是有一些精神来应对这些突如其来的工作了，虽然依旧勉勉强强。很高兴我的精神状态好了不少。
接下来……让我先行补上昨天缺少的内容吧。
昨天夜里城内似乎出现了地震的情况，震感明显，吊灯甚至可以以肉眼可见的幅度摇摆，持续时间约有三分钟，不少人都因此而感到恐慌。幸运的是振幅还不足以达到能造成破坏的程度——如果不算上我那个碎掉的陶瓷杯的话。
很奇怪。我们毕竟是海边城市而且不位于地震带，很少出现这样明显甚至有些惊动人群的地震，而它甚至都没有任何预兆——譬如动物的异常表现——就像是一个善于自我隐藏的不速之客，这一点让我有些不安。根据电视台播放出来的报告显示，震源似乎来自海洋。不过在进一步对该信息的关注中电视台并没有发布海啸预警。
不得不说真的非常幸运，这场令多数人恐慌的地震震源位于浅层海域。从电视台放出的无人机影像中能够看见，在它发生的时候海面产生了剧烈的波动，大片白色的浪花在水面上翻涌，看起来尤为壮观，不过它不足以带来一场海啸。
但它“带来”了一场台风。
这场雨已经下了一天一夜，那个在几天前播报即将袭击城市的台风“克里斯托夫”就在今天凌晨五点到达了大陆，风和雨隐藏在深黑色的夜与微弱的灯光混成一团的色彩里，撞在窗户上发出异常猛烈的声响，如同撞笼的野兽，有些吵闹。很高兴那个时候我已经回到了家中。现在的雨势依旧不小，我正悠闲地一边品尝着温热的早餐可可，一边听着缓慢舒心的音乐。
本市真是一个多灾多难的地方。
说到这里，几天前大海上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声音，有点像是打雷的隆隆声，亦或者是海螺号角的嗡鸣，含着不少杂音……它听起来很遥远，也很神秘。可惜我无法足够准确的描述那个声音，但我将它录了下来。
我特地上网搜索了一下资料，那也许是在台风来临前会出现的一种现象，叫做海响。
——啊，希望我写这些东西不会被人骂作不务正业。
我承认心里有一丝丝不明显的失望。不过……明明从前台风袭击的时候，这种现象还没有被察觉到过呢，我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晰的听见这样的声音。
不只是这两件事同时发生，巧合的是，昨天夜里我做了个梦。
说起来我的梦确实不少，而且大多因为焦虑一类的原因都变得乱七八糟，毕竟梦境过多是睡眠质量低下的表现，把自己的梦和台风地震一类的大事情相提并论不免听起来有些蠢。但……这次，我总觉得有些不一样。
那场梦，我隐约记得，我似乎浸泡在水中，视野所及之处都是一片深邃漆黑的蓝色，周遭有一丝清凉甚至微寒的触感，清晰到让我有些差异。我不能判断我在哪里，因为我看不清什么东西——亦或者是记不清，但是我的潜意识似乎已经擅自给了我一个答案：
那里是……海里。
连我都觉得不可思议，我是指醒来以后。
在那场梦里，大海似乎并没有我印象中的那么孤独、寂静、阴冷、神秘，我能听见海流，能听见海底气体上浮发出的轻微声响，能听见遥远空灵的鲸鸣，海豚、虎鲸的声音，能听见鱼群摆尾的声音，我甚至能够听到冰川碎片落入海中的声音、轮船船桨发动机的嗡鸣、海面上的海鸥，或是南极的企鹅昂扬而富有活力的啼叫、沙滩上嬉戏之人的笑声……
我有些恍惚。海底的亮度是如此的低，它看起来就像是置身黑暗，它让我想起了童年在公园迷路之后的时候眼疾发作的感觉……那么孤立无援，却能听见树林深处每一个生物的声音，无论是鸟鸣、虫声、风动、叶响、人语……我什么都听得到，又好像拥有了整个世界，又好像什么都能够看见。
可，这不就是整个世界吗？整个海洋所及之处，一个属于海洋的视角。
那场梦，我几乎完全失去了“自我”这一概念，我的精神感受不到躯体的存在，却似乎化身成了无数个自己，然后全部融入了海洋的每一个角落，以一种不可名状的方式，在感受这个丰富的世界。
那么的震撼……却有一丝——恐惧。
听起来有些奇怪，而且令人感到不可思议。我从未有过如此清晰的一场梦境——
它真的只是个梦吗？又或者只是我清醒之后，主观意识的臆断与潜意识给出的信息混杂在一起，把这一切都夸张化了？
我真的拿捏不准。
不过仔细想想，还真的有些可笑。为什么喜欢把思维寄托于虚幻遥远的东西，且久久不能释怀呢？大约也是现实生活本身就不太如意吧。我确实是个可怜人。
可惜大早上的依旧在下雨，本以为一起床可以看见阳光的。
看来又是……安静地呆在书房里看一整天书的日子。
……
5月13日星期六补记
午睡过半时，我被一声短息提示音吵醒。
是一条语音消息，来自我结交多年的老友，不常来往但是关系意外的很不错，我在这里暂且称之为阿堂。
“喂，陈老弟，你在不在？”阿堂的声音听起来很激动，而我还睡眼朦胧，迷迷糊糊地伸手在床头柜上摸索，寻找我的眼镜。
“那事儿你听说了没？市中心水族馆开放了线上游览的项目唉！这两天刚刚推出的！我的天呐，我听搞机械的朋友偶然提起这事儿才知道！哥，这东西太酷了！这可是大福音啊！”
“我还帮你买了张票——你说兄弟是不是很周到？工作什么的太忙了，这回可太好了，咱们甚至都不用出门啦！”
他的声音因为过大，专成的录音变得有些失真。说起来，阿堂与我的相识本身就是因为相似的爱好——我热爱海洋，而他喜欢海洋生物。只不过，我们两个人面对自己爱好时的态度，大概便是两个极端了。
“什么……音？”我依稀记得自己似乎自言自语了一句，应该是还没醒。
随后，他给我发来了一大串信息，大多都是市中心水族馆为此发布的广告、介绍和海报一类。我努力集中自己的注意力，终于把它全部看完。
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信息可以概括为以下内容。
作为一大景点的市中心水族馆，它需要接待的顾客实在是爆满，尤其是在节假日期间，庞大的人流量常常会造成过于拥挤的现象而影响参观体验，所以它不得不放出了限制人数的规定。同时，也考虑到了部分因为特殊原因无法开到现场参观的人的情况，水族馆会在相应的展览区内部放置带有一定数量摄像头的微型机器人，可以拍摄到展区内部的布景和生物，并将画面传送回相应的设备。
广告里有这个小机器人的照片，它们都被制作成了小丑鱼的外观。无论是否在水族馆内部，经过付费之后，都可以获得一个小时的机器人操纵时间，以鱼类的视角，“畅游”水族馆的展览区，同时可以在网页上实时查询海洋生物的信息和馆内地图。
现在我终于清醒了，也明白阿堂为什么这么激动了。
“谢谢！”我的这条回复实在有些词穷，希望我的这两个字足够表达我此时的兴奋和感激。
我和他保持语音通话，点开了线上游览的专属网页。
在那一刻我惊叹出了声。
视野范围内是被灯光笼罩的数不尽的珊瑚、假山、装饰品和数不尽的鱼，花花绿绿的小生命在华丽的如同辉煌至极的海底王国般的布景中四处游动嬉戏，沐浴在光线之下宛如无数道飞逝流转的彩色光影。游览顺着展区与展区之间精心布置的通道推进，我能看见不同展区分饰了不同主题的布局，在我一路游来的时候历经了海盗、仙境、桃源、珊瑚王国……这片精致无比且富有活力的色彩简直可以称上一句惊艳。
我在心里惊叹。面前的许多小丑鱼机器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展区内，与真正的鱼类混在一起，难以辨认。
市中心水族馆是我一直想去的地方，却常常因为票售罄亦或者是工作原因而不得不自认倒霉。今日也算是圆梦了。阿堂的小丑鱼机器人因为操作者的兴奋，速度实在是太快，需要花费不少心思去追赶，即使这样行动他也不慌不忙地给我介绍各种鱼类，尽管我不是很能听懂。
“哦！！瞧瞧我发现了什么？”
阿堂突然在麦克风里发出一声大叫，我在地图上看见他的位置蓝点拐弯进入了一个奇特的通道，它连接着一个和其他紧密承接的展区相比如同旁生的枝节般的区块。若不是这个家伙的反应，我甚至一开始都没有发现这个区域的存在。
他急吼吼地叫我别光顾着向同一个地方发呆要跟上紧，实际上我一直都在追赶。
这个通道唯独没有设置智能灯光，我只能笨拙地打开小丑鱼机器人自带的远灯照明。通道内壁被雕刻成了石砖堆砌般的模样，其裂纹内部镶嵌着红色晶石，在微弱的灯光下泛着黯淡的色彩。它蜿蜒深入更黑暗的内部，仿佛没有尽头。
最终我到达了展区内部。
我意识到这是一片微型的海底遗迹。
展区内部遍布生满藻类的断壁残垣，庞大的建筑残骸近乎融化在深海植物与珊瑚之间，数根呈肋骨状环住中心城区的灰色石柱，无数个缝隙间生满了不知名的多色晶体，那零零散散的几个小丑鱼机器人被镂空的花纹、晶体雕塑，以及精致无比的悬空装饰和令人眼花缭乱的整体构造完全淹没。它们在微弱的光线下微微流露出隐藏在亘古之中的陆离光怪的风格和色彩，恍惚之中我甚至感到自己来到了异世。展区内部的灯光隐藏在周围环境中，整个展区犹如沉没在迷蒙不清的峡谷深处。
因为摄像机的视角来自一个小丑鱼大小的机器人，这一切在我的视线里都被以一种夸张的方式放大，它们看起来宏大壮观的宛如被尘封千年的海底异界圣殿，宝藏与神圣的古老栖息地。光线过暗，我甚至不能确定这整个展区的边缘究竟在何处。
那是遗迹吗？那分明是一片宏伟壮阔的远古艺术品，几乎能令我忘记呼吸。
“天啊。”我小声地惊呼一声。
展区的简介随之在屏幕的右上方弹了出来，我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设计提供者：沙列文?海娜斯。
我的呼吸似乎停滞了半秒，一时间不知自己究竟是意外还是满足。
也许是意料之中了。沙利文博士，但凡是与海洋相关的领域，您都是奇迹的创造者。我根本无法想象这样的设计是如何被人脑模拟并得以实施的，这或许就是我无法触及的脑内世界，一个属于沙列文这样的天才的精神世界。
说一句听起来有些不正常的话。就好像沙列文是神的孩子，而这片遗迹是他一超越凡人、触及上界的精神证明，而我，不过是人流中的一芥仰慕者。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亲爱的挚友阿堂，他已经彻底疯狂了。他控制的小丑鱼机器人在我没能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那段时间里，像个初次见到雪地的小孩一样一头扎进了展区内部，我已经彻底追不上他了，麦克风里全是他又喊又叫的声音。
所以我选择自己缓慢地控制小丑鱼机器人，进入遗迹的内部游览，就像是蹑手蹑脚地行进，担心会惊扰到它所饱含的浓烈的氛围。小丑鱼机器人自带的小照明灯发出一道光束落在我前面的道路上，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像驾驶着一台探索潜水艇。大约是至今都没能褪去的儿时幻想又在作怪，不知不觉地，我好像开始有意不去往那些宽阔的观赏地带，而是往一些偏僻的角落与道路探索。我也许是在期待这个展区能有什么更惊喜的细节，或者也许只是把自己当成了潜水员，正在更深入地挖掘这片海域。
无论当初究竟是什么目的让我开始前往一些鲜为人知的角落，它都让我看到了一些不大同这片展区相处地融洽的东西。
我遇到了一些死鱼。
它们横七竖八地躺在水底某些隐秘的角落，到处都是。
我不大擅长辨认鱼类的种类，只能大概辨认出它们是属鲨目。不知怎么的，当时我竟忘记去呼唤对此颇有见地的阿堂。
我记得实在是太清楚了，我忍不住仔细描绘它们的样子。鱼身体僵直，口部夸张地打开，内部呈现青黑色。鱼皮不知何因破损严重，仅剩的鳞片也零零散散，灰色的鱼肉部分外翻，其碎末在周围一小片水域内形成一片漂浮的污浊。那些死鱼的鳍像是被撕扯了一般破烂，末端可以发现明显的焦黑色痕迹。至于它们的眼睛，完全已经是灰白色的，就好像在盯着我看，发出诡异的光。
也许是最近经历的怪事太多了，我竟然会害怕一些没有生命的小鱼吗？但我确实害怕了，那些鱼比我的小丑鱼大上不少，它们的死状在光线微弱的水底也确实骇人，但是我依旧硬着头皮向更深处游去。
直到一阵毫无来由的强烈光线穿过小丑鱼的镜头射入我的眼睛，漆黑笼罩了我的视野。
这场游历到此便突兀地结束了，我甚至还没能从海底的环境中回过神来。
实话说，连续两天眼疾发作，可不是一件常见或者幸运的事情。阿堂在事后猜测那应该是未完工景区的强光照明灯电路出现连接问题而突然开启，还问我要不要去找景区要点精神赔偿费，被我婉言拒绝了。
我承认我很倒霉，也承认自己在事情发生的时候没忍住大声尖叫了一声，这可能会引起某些议论，不过也无妨了。
但那些死鱼究竟是怎么回事？
最近的事情总让我觉得自己的生活开始变得不对劲，无论是蓝色的影子、地震、台风、死鱼，还是那阵莫名其妙的强光。我想我写完这则补记之后，就该好好的调整一下了。
好梦，朋友，望一切安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