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楼阁原本是我朝最后一个在位的帝王让工匠修筑的，他是个逍遥天子，无奈娶了位娘家势大又善妒的皇后，所以筑这座高高的阁楼时，他便让工匠们做了一条秘道，以便悄悄带最宠爱的妃子在这里私会。”秋惜云又转为了淡漠与温和的态度，她这样反而更让我提高了戒心。
因为琴儿与她皆会武艺，而且像她们这样的复仇者，所学肯定比我更多。我目前的处境异常危险，脸上却不能露出丝毫怯色。
至少，秋惜云的毒虫没有亡命之徒所带的炸药与手雷那么厉害吧？
“琴儿，我此刻算是明白，为何对你百般好，也不能让你背叛你主子的原因了。她中了复仇这种毒，已经无法回头，你也定要这样吗？”我开口，当先打破微弱的寂静，不愿秋惜云让琴儿对我下杀手。
“皇后娘娘，我全家的命是主人救的，我的家人此刻虽不在了，但我不能背叛主人。”琴儿低下头，不与我的目光接触。
“宫月隐，你就省省吧。琴儿自小跟着我，是我安排她在懂事后混进宫中，以作策应。她虽不是我朝的族亲与旧部，但忠诚之心，远比那些没用的家伙强！”
我看向秋惜云，发现她的眸光直瞪瞪钉在我的脸上，神色变得有些奇怪，心中忍不住微微一惊。
“我料，你不能想象我与琴儿是如何过来的。每一天都有人不停在我们面前念叨，皇族无上的荣耀与过往，还有那段最不堪让人回首的岁月与现状。我们不能玩乐，终日只能不断地学习所有可能帮助我们复国的东西。武艺，兵法，琴棋书画，甚至如何吸引一个男人的心，将他完全操纵、玩弄的技巧。”
这不是学习，而是被洗脑了吧？
我在心中暗暗嘀咕，却止不住有些同情背负着三百年来的仇恨，人生和性格被严重扭曲，眼中看不到希望和光明，只能陷在更浓的黑暗中，跌向深渊的复仇者。
“在我之前，也有不少皇族中的先辈们用尽各种不同的方法复国。可惜我们的兵力慢慢减少，百姓们渐渐遗忘我朝皇族的存在，甚至我们的部将也开始淡忘了这种心情。我族中曾经有几位出类拔萃者，做到了近距离与薄氏的皇族接触，但他们的运气都不太好，最多只能以付出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杀掉一、两名乱臣贼子，仍然对复国没有帮助。”
“这样的情形，直到你遇到薄琰风才似乎有了转机和希望吧？”我紧跟着问道。
“是的。薄琰风是一个相当复杂又奇特的男人。他身为皇子，早已浸染了阴谋与血腥，是一个心机深重的人；可是他的天性却又是简单和率真的，只要有人找出深藏在他心中的柔软，那便能牢牢地控制他，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秋惜云似乎有些感慨地轻叹道：“他确实有帝王之姿，也具备为君之才，但有了这个弱点，我就很容易让他去办，我希望他做的事。”
“人无完人，如果连一个缺点也没有，那么他就是神了。”我淡淡回应。
“或许你说得不错，薄琰风是我好不容易才抓到的砝码，我在他身上下了大量的功夫，投入了非同一般的心血……他，可以说是承载了我族复兴的最后希望。”
秋惜云说到这里，她一直以来平淡如水的眸光突然透露出骇人的怨恨。我直觉，她此时此刻应该也没有发觉，自己竟然会有这样的表情。
“薄佑阳的横插一手与你的出现，却让薄琰风脱离了我的掌控。”
我垂头，把有关秋惜云的事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想了一遍，再回想到先帝临终前的神情，终于恍然大悟。
想必，先帝并没有真的有心打算拥有秋惜云，而是他以一个帝王的本能，察觉到这个将最出色的儿子，深深迷惑的女人不简单。
不用猜测，我就知道先帝肯定令人彻查秋惜云的底细，但前朝已灭有三百余年，如今早已潜伏在民间，有了无懈可击的新身分。
薄佑阳无奈之下，又忌讳薄琰风的大反常态，积极在朝中拉笼大臣是受秋惜云的影响，便将她强行带入宫中，名义上封为妃嫔，其实暗中监视，并借以牵止薄琰风。
皇帝根本就不喜欢秋惜云，她抗驾不从时便正好有了理由，将她贬入冷宫，想以此隔开她与薄琰风的联系。
没想到，薄琰风最终还是把这个女人又带入了权力斗争的核心之中。
“我以为薄琰风中毒变傻后，你因看重他才没有对我下手。既然你对他只有恨意，那为何不在他最没有防范之力的时候动手？”
“我首先要除掉的是，有机会能当皇帝的人。因为一个傻子比一群狼要好对付多了。”
“如此说来，你对他，竟是没有丝毫的在意？”
“你这样说，却又不对了。不错，我和薄氏的叛臣之间没有你想的那种感情，但他侮辱我的罪，我不会就这样算了。”
“侮辱？”我有些讶然。
“宫月隐，你不会不知道，薄琰风在你离去后，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他明明可以一偿夙愿，拥抱我，可是他却没有那么做。他时常来瑞合宫看我，但一句话也不说，只顾瞧着我的脸发呆。明明，我就在他身边，他却透过我的容貌看你，怀念你，这难道不是对一个女人来说，最大的侮辱吗？”
我的心里顿时泛起了一股说不出的奇怪感觉。秋惜云无疑是一个原则很强，忍耐性高，能力又非常出众的女强人。可她的骄傲却无法忍受复仇的对象仅将她视为替身，那就表示——她没有嘴里说的那般不在乎薄琰风。
想要引起薄琰风的注意，只投入虚情假意是不可能办到的。
因为聪明的皇族都非常敏感，他们拥有得越多，就越是对最普通的关爱异常渴望和敏感。秋惜云必须催眠自己，真正地爱上薄琰风，才能让那个睿智的男人痴狂、迷恋。
就算她自己不承认，就算不清楚她与薄琰风之间经历过什么，但我这个也曾经深深爱过薄琰风的旁观者却忽然觉得，眼前这个让人畏惧的复仇者，还是相当看重薄琰风的。
她所谓的，利用自己儿子的复国计划，很有可能便是放弃仇恨，与薄琰风白头到老的借口。
可惜，我好像真的成为了她命中的克星。
“有时，我真的怀疑走到如今这两败俱伤的一步，会不会是天意？”
“你为什么这样说？”我见秋惜云刚刚再次提到薄琰风后有过短暂的失神，她的低声喃语让我心中大疑，“难道，你以前还做过什么？”
“呵呵，抚养我长大的姑姑在我进宫后，不赞成我提出的原计划。她让我想办法毒杀薄佑阳还有所有可能接触到的皇族。我本来不想那么做，因为这与以前那几起，用我们族人自己的性命换回一、两条叛臣的命，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原来，是你给薄琰风下的毒，让他变成了傻子？”我听到这里，什么都想通了，忍不住脱口说道：“你当时被迫害他？”
“是啊，如果我不照做，同样混在宫中充当宫婢的姑姑，就会向薄佑阳告发，说我是前朝遗留至今的公主。我当时没有办法，只得让人请薄琰风相会，与他畅饮时，在他酒中下了毒。”
说完这些，秋惜云平静的脸上竟然微微抽搐了数下。她的目光仍然波澜不惊，冰冷得吓人，可我却知道：这个早已对薄琰风动了真心却不自知的复仇者，在杀了自己最爱的男人之后，心中便深深刻下了他的身影。
此后，薄琰风无事，秋惜云却无论如何也对他下不了手了。
想想也真是讽刺！
薄琰风在当时很有可能如他之前告诉我的那样，对秋惜云的执着是没有瞧清真爱的痴迷。
可是如果秋惜云没有对薄琰风下毒，而是等到这个男人夺得皇位，再千百般待她好，想必从小缺乏关爱，被人如此宠溺的她会慢慢真心待他；而他对她，自然也从痴迷转为了真正的****，两人相知相许，说不定能化解了仇恨，得到一个意外的圆满结局。
可是薄琰风最终还是被秋惜云毒傻了，在那段时日，他遗忘了一切，全心全意爱上了我。
折腾来，折腾去，不管秋惜云口中如何说，她心里却是明白：正是她自己葬送了原本很有可能拽在手里的爱情与幸福。
毕竟，就如她之前说的那样。
三百年前的仇恨，的确太遥远了。
人是会变的——
她和薄琰风，无疑就是最好的例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