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睡到第二日下午，我才算彻底清醒了。
现在思维灵活了一些，我想到如何受伤的情形便不寒而栗，却不知傅羽卿用了什么药，居然没有让我感受到痛楚。
“你不会有事的！”突然，傅羽卿掀帐走进来，他看着我，笑着自夸：“找到你的时候我便发下重誓：就算我不能从阎王手中抢人，但这次也一定要把你抢回来！”
原来傅羽卿还记得当的我请他救太子时说过的话。
我默默看着这个朋友，发现他的精神也好了些，刮去了胡须，更显俊郎。
可是我瞬间又想到了那个夭折的孩子，神色微微一黯。
“对不住，你的身体实在是太弱了。我实在没有办法大小都救……”
“让你累成这样，我已经很愧疚了。羽卿，谢谢你。”我打断傅羽卿的话，发觉现在说话顺利多了，便努力压下心中的痛楚，勉强对他笑了笑。
“不想笑就别笑，你用这样的脸对着我，想让我晚上做恶梦吗？”
听到傅羽卿这样说，我禁不住啼笑皆非。他塞了一枚龙眼般大小的药丸在我嘴里，我含服之后，金雯也端着一盆水进来了。
“娘娘，让奴婢伺候你梳洗吧。”
“你还叫我什么娘娘？”我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管陛下怎样，奴婢的主人只有娘娘。”金雯因我活命，还能与最心爱的男人在一起，她对我如今真的可是一片感激，这般忠贞不渝，让我忍不住想到了琴儿。
那个被我认为在皇宫中最无害，也是对我最没有杀伤力的小丫头，可把我坑苦了；我以前略为不喜金雯的性情，虽后来对她稍有改观但并不亲近，不想她在危难中却没有扔下我。
这样出乎我意料的对比，真的是对我的天真和愚蠢最辛辣的讽刺。
“我想去外面看看。”
“娘娘，你这样的身体应该卧床静养，怎么能随意走动？”金雯有些急了，但她习惯了不敢反驳我，劝说我的同时看向傅羽卿。
“她想出去就出去吧，反正躺了这么久，也是应该动一动了。省得她终日无事，胡思乱想，反倒让伤势越来越严重。”
傅羽卿知道我的心意，由于他这位大夫没有反对，所以金雯也就不发话了，可眼里仍然透出浓浓的担忧。
吩咐金雯拿到一件宽大的披风盖在我的身上，正准备麻烦她扶我出去，傅羽卿却突然探手，将我和被单一块横抱在他的臂间。
“我说你可以出去看看，但不让你自己走动。再说，你这模样能走吗？逞什么强？”
我无奈地接受傅羽卿的指责与帮助，总算离开了这些天一直躺着的地方。
出去的时候，我让金雯拉起披风，遮住我大半张脸。三军见过秋惜云，我可不想惹人注目。
打量四周，我看到远处还有士兵在走动，便猜测倪云杰应是自告奋勇，留下来打清战场，点算伤亡人员与做别的善后事宜。如此这般，他才能正大光明地瞒过薄琰风，让傅羽卿就地抢救我。
我不知道昏睡了多久，但见如今此地完全恢复了宁静，便明白那场血仗已经结束了。
山风拂过之时，偶尔还是会让我嗅到淡淡的血腥气息。如今脱离危险，我眼前浮现曾经亲身经历过，当时却没有放在心上的战斗场面。
我从史书上知道，古时的战争异常残酷，由于文明不发达，百姓受的教化低，武器也是相对原始的。可正因如此，两国开战后的情形反而更加耸人听闻。
现在，我丝毫不怀疑，杀得兴起的这些古代人，把敌人生剥活吞的史料记载有误；脑海里回忆那日看见过的鲜明战争场面，我的眼前也似乎再现了战士们断脚残臂，身上重伤累累，流血不止，染红了大地的惨烈情形。
他们被国君推到前线，就如同我这般是对方棋局里的一个兵卒了。
不同的是，他们还是名正言顺的勇士，就算阵亡也有一个保家为国的好名声；而我，什么都不是！
“娘娘。”倪云杰匆匆独身赶来，低低唤了我一声。
“羽卿，我有些头晕。”我明白倪云杰的担忧，发了会呆，也觉得乏了便要求回去了。
傅羽卿难得脾气很好地抱着我，转身又进了大帐，他这次居然没有说话打趣或刻薄我。
再次被很小心地安放在床上，我忍不住又感激地看了被我的任性麻烦的傅羽卿一眼。
“陛下……”倪云杰说出的这两个字让我的胸口钝痛，我不想掩护这种感觉，直接呈现在脸上，但很快又努力迫使自己恢复了平静。
“末将不会说话，但末将知道现在能捡回这条命，还与阿雯在一起，全是拜娘娘所赐。若蒙娘娘不弃，末将愿为娘娘驱使，纵然粉身碎骨也定要报了这份恩情。”倪云杰说着，向我抱拳单膝跪下，金雯也随他一同向我拜了拜。
“不知道南方的三军将士遇上将军这样的性情中人，是他们的幸，还是不幸？”我明白倪云杰的意思，但回应他豁出一切的忠诚与拥护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娘娘，你不必怀疑。末将并没有私心，只是觉得不公。无论从大义还是情理上来看，娘娘为陛下做的一切，应得的回报都不该是如今这副凄凉的境况。”
“你想怎么做呢？是不是在几个月后，打算让你在宫中的旧部，如今的禁军统领再次发动宫变；你同时领着南方的军队杀入京城，抓住太后和皇帝，然后立五皇子为帝？啊，或者，你可以寻来一名男婴，说他是我和皇帝的孩子，然后立他为下一任的天子。这样，你是否就觉得为我雪了恨，清了耻，也讨回公道了？”
倪云杰愣住，显然他是这样盘算的。
“娘娘，难道你就不生气，也不伤心吗？”金雯插口问我。
“我最初自然气得要命，也恨得要死。不过这次死里逃生后，我却觉得什么也没有比活着更重要。”我说着，低头看向倪云杰一脸的气愤与不甘，心中有些后悔提拔了这个真心忠于我的将领。
因为，倪云杰的性情确实不适合领军。他当个受人爱戴的意见领袖么，却还是绰绰有余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