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达没有喝张亮文敬来的酒,反而轻轻的把酒杯放在桌子上,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下官因身体原因不能再喝了,请大人莫怪。至于衙门里的公务,下官才疏学浅和,老迈而不堪重要,无法帮助大人,大人还是另请他人吧!老县令离任后的这些日子,着实把下官累惨了。”
李达说毕,便转身对着向其他大小官员大声说道:“县令大人乃今年的新科进士,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朝廷让他前来当永丰县令,尔等要尽心尽力辅佐,若让我知道你们敢阳奉阴违,我定饶不了你们。”
“谨遵县丞大人的命令,”六房中吏房主事率先开口回道。
其他官员紧随其后,异口同声一起答道;“我们一定尽心尽力辅佐县令大人,请大人放心。”
“哈哈哈,有你们这句话就行了,”李达大笑起来,脸上的肉都快挤到一起了,像极了菊花。随后,他转过身,举起酒杯说,“来,我敬诸位一杯。”说完,便一口喝尽。
大部分官吏也随后也跟着他一起把端起酒杯把酒喝掉。
张亮文此时脸色非常的难看,铁青着脸,脸上黑的都快滴出墨汁来,李达这是喧宾夺主,同时在展示自己的肌肉,给他一个下马威。
他注视李达这个老家伙,心里不免感叹古人的智慧不可小瞧,对方说的话是滴水不漏,毫无破绽,没有把柄可抓,但对方也太猖狂了,如此高调。
李达喝完酒,转过身对着张亮文,说:“大人,下官身体虚弱多病,不胜酒力,就先行告退了,请大人勿怪。”还没等张亮文发话,便转身疾步离去。
张亮文深吸了一口气,暗恨李达目中无人,他把自己的怒气压住,不一会,脸色就恢复正常,他环视了众人一眼,淡淡的说道:“还有谁不胜酒力,或者是身体虚弱多病的,可以先走,我绝不怪罪。”
话刚一落音,一名四十出头的男子站起,说道:“大人,小人身体不适,先走一步。”
“等等,”张亮文冷冷的望着男子,说道,“你是谁。”
“回大人,在下乃吏房主事李旭政,”他停下脚步,头也不回的答道,语气十分的不客气。
“好,你可以走了,”张亮文听到这里,便不再多问,直接下逐客令。
李旭政听后,直接转身快步离去,态度十分恶劣。
“还有谁,”张亮文提高自己的音量说道。
而后,连续又走了七八位官吏,剩下的官员只有六房中的礼房、兵房、工房的主事和主簿、典史等人未走。
在这里要介绍一下,县令下面的各级机构和官员,县令之下是县丞,辅佐县令办公。县丞之下是主簿,正九品,负责钱粮赋税。县丞之下是典史,负责公文的来往等工作,未入流的官,没有品级。
县里的政治机构主要由六房和三班构成,六房分别是吏房,掌管官吏的任免、考绩、升降等;户房掌管土地、赋税、财政等;礼房掌管典礼、科举、学校等;兵房掌管军政,手下有巡检司等部门;刑房掌管刑法、狱讼等。
三班是皂、壮、快三班,都是衙役。皂班主管内勤,壮班和快班共同负责缉捕和警卫等,但他们的职责也没有具体的限制。三班也相当于现在的警察,但没有现代警察的地位,地位很低。
张亮文一看下面的官员没有全走,还剩下不少人,阴霾的心情驱散了不少,看来这个县丞李达也不是一手遮天,永丰县的官吏也不是铁板一块,只要不是铁板一块,他就有办法打出一个缺口。
张亮文深刻的明白,朝廷给你一个官帽并不等同于给了你权利,权利是需要自己去争取的。
“诸位同僚,看来永丰县老弱病残的官吏倒是蛮多的,”张亮文嘲讽的说道。
“大人说的是,他们其中某些官吏鱼肉乡里,横行霸道,下官对此早有不满,可惜小官人微言轻,”主簿继而向前走上一步说道,“大人来的正好,扫除这些腐吏,还永丰县一个朗朗乾坤。”
王承武在张亮文耳后跟轻道:“这位是永丰县主簿,李读文。”
张亮文玩味的看着李读文,李读文长着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留着山羊胡,就像一只老狐狸。
他心中不由得冷笑,看来这李读文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李读文看似是在说走掉的官吏坏话,可是他并没有指名道姓,模棱两口的话就算到时候李达追究起来,也找不到他的把柄,而且还可以赚到自己的人情和感激。
因为李读文深谙现在正是自己需要拉拢人手帮助的时候,现在他刚到永丰县,人生地不熟得,想要开展工作,必须要拉拢他们这些人来帮助自己。
张亮文更注意到李达在向下面官吏敬酒时,李读文跟着喝了,可是等李达一走,他就说话夹枪带棒的针对走掉的众人,说明李读文这个四十五岁的中年男子不但口腹蜜剑,且还反复无常,他的话并不可信,如果真的听了他的话,有可能自己被卖了都不知道。
张亮文虽然对主簿怀有警惕之心,但是该有的态度还是要有的,毕竟对方也是永丰县的三把手,掌管钱粮赋税等,权力不小,还在这个公众场合支持自己,自己也不能不有所表示。
同时张亮文也领悟到李达和李读文的矛盾肯定非常深,不然也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这些话。
他说:“李大人,以后本官在永丰县的公务还需要你多多提点,万一有做错的地方,你可要直言不讳啊,不要在一旁看本官的笑话。等本官彻底熟悉掌握永丰县的政务之后,一定记得主簿大人的帮助。”
“大人客气了,”李读文谦虚的说道。
张亮文的暗示他听懂了,事成之后,会重重的报答自己。不过他并没有因此而丧失理智,倒向张亮文这边,他也算是官场的老油条了,不会轻易下注,他要看后续张亮文的表现是从李达手里夺权成功,还是被李达架空在做判断。
“大人,我介绍下面这几位,”接着,李读文用手指了指下面的众官吏说道。
张亮文无言,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这位是典史刘金,主管文书往来,”李读文用手指着他说,“他到永丰县上任已经有两年了,对政务非常熟悉,文章也写得非常漂亮,是一位人才,县衙不可缺少得干吏。”
“主簿大人廖赞了,”刘金谦虚的说道。
张亮文对刘金微微点了点头,他看这个刘金才三十出头,年纪轻,正值壮年,同时他也看出李读文介绍对方是他的态度很是不好,话中的语气中充满了调侃,表明刘金此人很不受待见,并且刘金是唯一没有理会李达敬酒的人,说明此人不属于双方任何一个阵营得。
“刘典史是个人才,主管文书往来屈才了,以后我要给你多加点担子,”张亮文暗含深意的说道
“谢大人栽培,”刘金不卑不亢的说道。
“这几位分别是礼房的张东来,兵房的刘伟,工房的李旭东……,”李读文逐一介绍道。
张亮文一一跟他们寒暄后,心中不由苦笑,这几位留下来的官吏的实权太小,或者说是些没有油水的位置,所以李达不屑争取这几个位置。
人事权和财政权全部都掌握在李达的手中,更重要的是吏房的主事都是李达的人,这些部门不但是实权大,更是县内最重要的部门之一,掌握了他们,就掌握了县衙大部分权利。
张亮文想到这里,暗中瞄了一眼李读文,恍然明白李读文对李达不满应该是从里开始的。
他刚才还以为李读文掌管着县里的钱粮赋税,可是现在看来,户房却是李达的人掌控,这就等于李达直接将李读文的权利抢走了,把他弄成了四不像的主簿。万一户房除了问题,他这个主管可就会成为替罪羊。
县丞李达打道回府后,户房的李鑫、刑房的李利武,吏房的李旭政三人尾随其后,来到李达府中,他们都是从后门进入府中。
书房内,四人等丫鬟送完茶水后,李旭政把门关紧,讨论起新来的县令。
“叔叔,我们这样一走了之好吗,毕竟张亮文是朝廷派来的一县之主,一点面子都不可他,以后会不会有麻烦,”户房的李鑫担忧的说道。
他本来不想在新来县令酒宴上就这样一走了之,可是他的叔叔都走了,他不得不走。毕竟县衙里的人都知道他是李达提拔的,他如果不跟着走,那就是两头不讨好。
“李鑫你怕什么,不就是一个新来的娃娃县令吗!我们掌握了县里的户房、刑房、吏房,这个娃娃县令如果没有我们的首肯,他的政令连县衙的大门都出不去,”吏房的李旭政张狂的说道,“就算万一有麻烦,有我们叔叔在,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
刑房的李利武接过话头说:“表哥说的对,有叔叔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李达满意的看了看李武利和李旭政,但看向李鑫时则带有一丝不满。他现在都有点后悔,觉得自己不应该因为对方是自己的亲戚,就把他提到户房当主事。
自从李鑫当上这个主事后,有很多事情的做法都和自己想法有出入。不过他并没有严厉斥责他,对方毕竟还是他的亲戚,只要他不反水投靠别人,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跟自己一致,自己就不会拿他怎么样。
李达脸色一肃,严厉的说道:“你们还是要小心行事,这个县令我看不会就这样看着我们把他架空,不过你们也不要担心,只要我还在永丰县一日,他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是的,叔叔,”三人齐声应道道。唯有李鑫对此事充满了担忧,他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李鑫通过今天与新上任县令的见面,总感觉对方不简单。经过与对方短暂的接触,心里便有个模糊的判断,这位新县令不是一个轻易服软的人。
半个时辰之后,张亮文把座下的官员一一送走,唯独只留下了典史刘金。
两人结伴而行,来到后衙的内堂之中。柳玉不一会儿就端了两杯茶进入内堂之中。
张亮文吩咐道:“小玉,等会出去后把门关起,叫承武守住门口,不准任何人靠近。”
“知道了,老爷,”柳玉放下茶杯后,微微弯着腰退出了内堂,并悄悄的把门带上。
典史刘金却倘然自得的坐在座位上,面无改色,似乎对张亮文这种小心谨慎并不惊奇,而且颇为赞许。
张亮文看着眼前的典史刘金,刘金中等身材,身形瘦小,双眼充斥着智慧的光芒。
看到这里,张亮文不由想起前世看到过南明政府灭亡后一则关于典史的故事,故事发生在江阴,主人公典史阎应元守江阴,他坚守江阴足足有八十一天才被清军攻破,在清军进攻的途中,清军派出一位明朝降将劝降,大概的意思就是我这个将军都投降了,你这个典史没有必要坚守下去。阎应元最后掷地有声回答道:“明朝有投降的将军,没有投降的典史。”
阎应元的骨气和对国家的忠诚无不让张亮对他肃然起敬。
“刘大人,本官初来乍到,对永丰县很多人和事都不是很清楚,你可以跟我细细介绍下吗?”张亮文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态度说道。
“固所愿尔,”刘金答道。
“那本官就洗耳恭听了,”张亮文微微一笑,看来对方也有投靠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