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的时间，卫灵身上的绷带依次拆掉了。安雅早晨过来时，他正趴在地板上做俯卧撑，脖子和胸下方，有一滩小小的水渍。
“恢复得不错嘛，医生说没问题就可以随时出院了。”
“这身体用起来不方便，力气不够。”
“啊？”
卫灵愣愣地望着安雅，在对方同样惊讶的表情中，点点头：“哦。”
“按照约定，我先带你去基地报名。”安雅随手将一个购物纸袋递给他，“里面有我给你准备的新衣服。”
一件印着哆啦A梦的白T恤衫和黑色休闲裤。卫灵一脸懵逼地眨了眨眼睛，再看看T恤，哆啦梦笑得格外开心。
“快试试。”安雅的眼睛在闪光。
她绝对是故意的。
踏出医院的阴影，烈日当空，酷暑难耐。安雅换了一件白色背心，头发上沾了些许白色的灰尘颗粒。
“上来。”她戴着头盔，坐在摩托上朝卫灵挥手。
大道上几乎没有人，摩托车一路疾驰。半小时后，停在一家工厂外。鸣笛三声，门口的亭子里走出来五个人搬走障碍物，摩托车一路向里疾驰。
三个大厂棚，主体是水泥墙，侧面有几道门，盖了一层彩钢板当屋顶。一个仓库，停放汽车载具，仔细看能发现弹药箱。一个车间，一群人蹲在地上不知道在用木棍制作什么。最后一个是住所。
卫灵跟在安雅后面，走进休息区的厂棚。
“哟，幺妹儿，把你那个小白脸带来啦。”
卫灵瞪着说话的胖子，对方无动于衷，一脸不屑地冷笑一声。
走到一张桌子前，安雅的语气里突然多了一种迎合的感觉。“团长，我带来一个新人。”
周围人一直盯着卫灵看，但桌后的人头也没抬，沉着声音说：“去二队登记。”
“团长，人是我带来的，能不能跟我。”
男人抬起头，卫灵顿时寒毛倒竖。那感觉就像是被一只老鹰远远盯着，若是他在咧出牙齿，卫灵绝对会把他当成一只嗜血的饿狼。
来之前，安雅告诉他团长的名字叫萨奇。卫灵观察他大概三十岁，右边眉毛上有一道刀疤，络腮胡，板寸头。
萨奇冷笑一声，“他能干嘛？”
桌上铺着城市地图，和一把手枪。卫灵直接上前拿起手枪，有条不紊地拆完，然后再依次组装起来。过程流畅，一气呵成。
“我对枪械、匕首、格斗、战术手语有一定了解，也会开车。”
萨奇盯着卫灵，又看了看桌上的手枪，“给他一把猎刀。”
探险团一共五个小队，约60多人，卫灵和安雅编在第五队。二、四小队主要以生产为主。一对负责守卫基地。真正具有战斗能力的是三队和五队。
午餐十分简陋，团长和另外两个队长一人一罐午餐肉，其他人一个烤土豆和三块压缩饼干。还有一大盆咸菜，饭后四人分一个大西瓜。车间的人更惨，只有烤土豆和饼干。
饼干没有一点味道，纯粹是小麦粉。卫灵咬了一口，直想吐。安雅想用自己的番薯换他的饼干，但卫灵坚决不干。
吃完饭，卫灵打量起自己的武器。全龙骨，能轻微弯折，刃长15cm，背厚4mm，带刀鞘。
安雅拿着西瓜，坐在卫灵旁边。周围没有人。
“我们聊聊天吧。”卫灵笑道。
“好啊，聊什么？”
“我失忆后什么都不记得了，不如你讲讲探险团。”
“嗯……我从什么地方讲起呢？”
…………
五年前，一场突入起来的瘟疫席卷了整个世界。因为症状轻微，起初没有人在意，以为这是一场大规模的流感，联合政府只是呼吁民众注意防范。
结果，病毒突然爆发，接二连三，整个世界在一瞬间陷入死寂。10亿人口的大国，最后就剩了个零头。
病毒感染过后，幸存的人似乎有了免疫力。可是感染病死和活活被咬死，谁又能说出哪种比较幸福呢？
金陵天府处于整个蜀川盆地中最大的一块平原，曾经的首都。如今数百万人挤在这个世界的犄角旮沓里，依靠古城墙，过着现代原始生活。20万人的正规部队，成了东方世界唯一一支拥有战斗力的武装。
科研部发明了一些转基因种子，在合适的季节种植，可以通过快速吸收肥料和水分，加快成熟速度。但主要农作物仅仅包括土豆、黄豆、玉米、番薯、小麦、胡萝卜、白菜、油菜、草莓、西瓜、柠檬。
肉食少得可怜，只有政府要员才能偶尔享用。有条件的人也可依靠牛奶和蛋来补充蛋白质。
“不种杂交水稻，是因为水资源不够？”
“杂交水稻是什么？”
卫灵一脸惊愕。突然想到什么，问：“人都所在这儿，那原子弹怎么办？还有核电厂。没人管理。”
安雅叹了口气，“看来你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核子能的发展没有经过联合政府批准，上个世纪就停止研究了。”
城内设施也比较齐全。城墙、城主府、仓库、雷达站、科研中心、军工厂、制药厂、冶炼厂、农田、食品加工厂、车行、覆盖率1/3的太阳能发电、拍卖行、交易所、银行、黑市、奴隶市场、公主城、
“奴隶？”
安雅点点头，道：“人是分等级的。”
除了500万城镇居民，外面还有200万后来的流民。流民没有居住证，到了晚上宵禁就会被驱逐。他们自发组成了10万边防军，驻守各个关隘，政府提供武器弹药。20万政府军完全由城镇家庭组成，对流民没有保护义务。不组织边防军，外面的人就只能被丧尸咬死。
“其实外面也不是特别安全，会有大量丧尸翻过关隘。你算比较幸运的。”安雅指着卫灵说：“探险团有地方住，政府也不会抓着居住证不放。”
“那你们……探险团主要干什么？”
“去废土上寻找生活物资。药品、食品、弹药、燃料等等。高级丧尸血液也可以去科研部门换一些东西。”
每个探险团都有自己的核心部队，只有上过废土的人才算真正入团，拿到武器。而那些在团里做杂务的人，连奴隶都不算。
安雅突然压低声音，说：“真正的装备都藏在城外和废土上，现在手里的顶多用来防身。”
每个冒险团团长手里都握有大量的藏宝图：物资储藏点。只有核心骨干才会知道少数几个。有时候，这些储藏点也会被当做奖励。
武器弹药、食品、棉衣棉被、燃料、药品、肥皂等等，在末日中都是紧俏的物资。尤其是食盐，价值比武器弹药还金贵。
食盐只能靠商队从滨海城镇往蜀川盆地运送，往返起码半个月。一个商队一次能运回来五车就不错了。交换物多是子弹和压缩干粮。
“挺乱的，不过应该和我没什么关系吧。”
“最好还是了解一下吧，毕竟这就是整个世界了。”
卫灵背靠着墙，“据你所说，在这个世界里，有枪有物资就是王了？”
安雅望了他一眼，眯起眼睛笑道：“才怪。整个金陵天府最鼎盛时期，能容下1600万人。虽然整块天府平原是最好的一块，但是连蜀川盆地的1/15都没有。更何况政府手里还有转基因农作物和基础的军工生产体系。”
“而且，现在流民数量逐渐增加，联合政府的势力已经渐渐渗透进边防军里面了。一共26处大小关隘，平时还好，一但尸潮爆发，光靠10万边防军是远远不够的。扩编又会对中央产生威胁，分而治之是最好的手段。”
卫灵突然想到一些事情，笑道：“也就是说，联合政府现在最想做的其实是，保持各方势力的相互制衡，而不是团结全人类。”
“对喽！从联合政府成立之初，这才是最最基本的目的。也就是所谓的潜规则。”安雅说。
“可是，不解决这场灾难，人类是希望又在哪里呢？地球生命的希望又在哪里？”
“地球存在了40亿年，而人类仅仅250万年，从工业革命到现在200年。你觉得一颗40亿年的宇宙尘埃会在乎一个250万年的生命文明吗？”
卫灵一时陷入沉默。这是一场人类的浩劫，但是在地球眼中却不过是轻微的瘙痒。放眼宇宙呢？与其说拯救地球，不如说是拯救人类的生存环境。
“所以呀，不要太杞人忧天。好好活下去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安雅伸手揉了揉卫灵的头发，满脸宠溺。
…………
萨奇宣布，三天后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三队、五队前往废土。晚餐有一罐午餐肉，是每个星期的定食。惯例还有鸡蛋、牛奶。月底会发肉罐头。
但是所有定食也只限于三队和五队的人员。
没有电灯，就点了几个篝火堆。白天在车间的人到了晚上就在原地打地铺。休息室里没有多余的床铺，安雅半开玩笑般拉着卫灵一起睡。卫灵倏地脸就红了。
最后他选择去汽车里睡。虫声起伏，晚风习习。
夜色似水，冷月明辉，星子便是澄浸在湖底的宝石。
卫灵一直有个心结没有解开。明明自己是主要责任人，为什么偏偏活下来了？自己的那些弟兄们，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来到这个世界，冥冥之中到底是什么牵动这命运的红线？
自己身上背负的罪孽，该如何偿还？
正当他苦苦寻思内心的哀伤时，前后四个人将他堵在了车里。
“干什么？”
一个穿黑背心的小伙子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下来。
卫灵刚下车，四个人就围了上来，借着微弱的光线，卫灵能大概认清他们的样子。年龄大概十几岁，个子却挺高。
“知不知道这儿是哥几个的位置。”黑背心痞里痞气。
“那我去别的车里。”嘴上这么说，脚却没有动。他心里明白对方是存心找茬。
四个人立即向前靠了靠。
“想走？你懂规矩吗？”黑背心一只手在卫灵脸上，拍得啪啪响。
卫灵猛地扣住他手腕，下死力捏紧，黑背心顿时“哇哇”乱嚎。其余人见状，抡去拳头就要打。
卫灵抬起一脚，踹在最右边人的腹部，对方退了几步，直接倒在地上。左边一人的拳头朝脸砸下来，卫灵堪堪避让，打在了肩上。他扎住马步，右手一个直冲拳，黑背心的鼻梁瞬间塌了下去，又是一拳打在眼角，接着左手用力一拉，他顺势对着肺部又是一拳。黑背心也倒了。
一对二，卫灵拔出猎刀。
对方两人见状，纷纷退了几步，也掏出猎刀。卫灵勾起嘴角，心中的热血开始澎湃。接下来，就会变成单方面的虐杀。
剑拔弩张之间，卫灵存心想要戏耍一下两人，故意向前踏了一步。果不其然，对方猛地向后退，反应过来后，脸上的表情更狰狞了。
卫灵晃了晃猎刀，这一回，对方似乎已经下了杀心。但他丝毫不在乎，笑问：“用过刀没？”
“杀过三个丧尸。”矮个子说。
“喂，你们今年多大了？”
“关你毛事。”
卫灵冷笑道：“小屁孩，脾气挺大。”
“TMD，信不信老子宰了你。”
卫灵脸色一沉，低声吼道：“来！”
“怎么回事？”
一个五大三粗的身影从角落里走了过来。卫灵定睛一看，是上午那个胖子。
“队长。”那两个人收了刀。
胖子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两个人，低声骂了一句“废物”。随后，他盯着卫灵，一脸横肉，问：“你打的？”
“他们自找麻烦。”
“马勒个巴子。”胖子掏出手枪指着卫灵，打开保险，“你找死吧。”
卫灵面不改色，随手扔掉猎刀，“哐当”一声。胖子轻蔑地笑了笑，得意地用枪口戳卫灵脑门。
卫灵心下一横，趁着对方松懈，一把夺下手枪。那种熟悉的感觉，一上手，他就感觉抢和自己的手融为一体。
胖子甚至还没反应过来，盯着黑洞洞的枪口愣了好一会儿，才沉下脸，表情阴森森的。
“死肥猪，你上午骂谁小白脸呢？”
“你不开枪就是狗养的。”
卫灵向后退了两步，“别动。”
这时，负责巡逻的两个人跑了过来，慌慌张张举起手枪对着卫灵，“放下枪。”
“你们是一队的？我是五队的新人，和三队队长有点误会……”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误会？老子待会儿非扒了你的皮。”
卫灵轻蔑地笑了一声，“你们谁去找个能管事的队长来？”
“你先把枪放下，出了事你付不起责。”一队的人说。
“我说了，去找个官儿大的来。”卫灵提高了声音。
“我去。”拿刀的矮个子说。
卫灵扭了下脖子。本以为来到人会是五队队长，或者团长，万万没想到会是安雅。
她二话没说，挡在卫灵面前，接过抢，关上保险，“你们也把枪收起来，有什么事明天早上再说。”
随后，安雅把枪递到胖子面前，“老三，他是新来的，不懂规矩，你看能不能饶了他这一回，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老三哼哼了两声，收起枪，指着安雅，“我给你这个面子，明天团长问，我不多话。”
“谢谢。”安雅鞠了一躬。
一行人走后，安雅脸色沉重地看着卫灵，问：“你有没有受伤？”
卫灵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安雅看着卫灵，欲言又止。
“那个三队长什么来头。”
安雅淡淡说，“他是团长的堂弟，当年救了我，一直等着我报答呢。”
卫灵冷笑了一声，“我找机会办了他，先还你一个人情。”
安雅伸出食指狠狠戳了一下他的额头，“忘了我说的话了？你给我好好活着，别惹事。不要整天惹事。”
卫灵耸耸肩。
…………
隔天团长训话，结果卫灵罚了这个月的定食，另两个人直接划到二队。事后，五队队长找到卫灵，一身的腱子肉，壮得像头牛。
“如果下次犯事的还有你，我不问原因，直接滚蛋！”
卫灵实在受不了这种寄人篱下的气。可是除了探险团，他也没有任何地方能去。外面的丧尸到底强到什么程度他也不清楚。再没有弄明白自己转生的原因之前，无论如何还是先活下去吧。
吃早餐的时候，安雅将自己的鸡蛋塞进卫灵手里。
“我不要，不喜欢吃鸡蛋。”
“拿着，赶紧吃了。”安雅真的像个姐姐一样，双手叉腰蹬着卫灵。
逃无可逃，卫灵默默叹了口气，乖乖吃掉鸡蛋。蓦然间，他想起了好多年前被老妈逼着吃鸡蛋的情景，不禁鼻头一酸。
没事的日子，探险团的人大多做一些健身运动和耐力跑。蛋白质的摄入主要靠大豆。
劈柴、烧水、煮饭、洗衣服等杂物完全由车间里的人做。中午，卫灵去车间里逛了一圈。所过之处，每个人都点头弯腰，无意例外。他对此不置可否。
昨天见到的比较好奇的木棍，其实是做箭矢用的。他随手拿了一个，充当箭镞的铁片插进木端缝隙里，另一端再粘上羽毛或塑料垃圾，保持飞行平稳。
迎面走过来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笑脸呵呵，走到卫灵跟前就不断点头，“您是来检查的？”
“我新来的，随便看看。”
眼镜男轻轻“哦”了一声，“您随便看看，我们都守规矩的。”
“这玩意儿就能杀死僵尸？”卫灵捏着箭矢转来转去。
“嗐，得看您拿的是什么弓了。一般能用刀砍死的，弓箭都有效果。稍微强一点的就得用枪了”
“我看仓库里还有子弹，也是你们做的？”
那人笑了笑，推了推眼镜，说：“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有制作子弹的机器，后来被政府没收了。”
“现在子弹都是找政府购买吗？还是。”
“这我就不知道了。”
卫灵点了点头，直接走进仓库。里面坐着两个人，见到卫灵也没起身。
他就在仓库里逛了一圈，三辆小货车、五辆越野车、两辆小卡车、三辆摩托。墙角里对着十桶汽油。弹药箱都是分开放的，外面一层木板，里面两个带拉环的铁盒子，子弹都用油纸一小包一小包地包着。大部分是.300口径的步枪子弹。
估计也有手榴弹之类的消耗品，但是卫灵没理由一箱一箱打开来检查。不知道哪个地方偷偷藏着一定数量的步枪。
车间那边，两个小队长站在那儿聊天，卫灵又折返回去。那两个人也没躲。
“问你们个事。”
“您说。”
“团里面每天吃的饼干和土豆，也是你们负责出去采购的？”
两人面面相觑，点点头。
“都是用什么换的？”
眼镜男说道：“不用换，用居住证就可以直接领。探险团可以多拿点。其实都不用钱的。”
具体种类全是安雅说的转基因农作物。
“也不是没有代价。”另一个人双手抱胸，说：“城镇向外面输送武器弹药，外面的流民就负责种植粮食。”
“城外外面也应该有能够生产枪支弹药的兵工厂吧。”
那人笑着摇摇头，“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的。”
…………
吃晚饭的时候，安雅凑到卫灵旁边，问：“你以后少去车间那边问东问西。”
“你怎么知道的？”
安雅撇撇嘴，“刚才那两人跟团副汇报工作时，队长的脸色特别难看。”
“团副？”
“就是五队队长。”
卫灵咧咧嘴，自己原本想对这个世界能有些了解，看来又惹上麻烦事了。
“团里的规矩十分严，你有问题只能问我，实在无聊坐着发呆也行。别没事什么都关心。”
“难受。”
“还有很多规矩，以后再慢慢跟你讲。”
突然，卫灵瞧见老三拿了一瓶酒，谄媚地走到团长跟前。他看着那质感丰富的玻璃体，却没能生出馋虫。
看来，换了身体，酒瘾也戒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