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府事变的第二天,也就是刘真下狱的第二天下午,大理寺在皇帝的授权下,迅速结了刘真案,
皇帝按照大理寺提交的案卷终于对刘真下了最终的召旨
‘户部尚书刘真判流放南蛮,非召不得回京,抄全部的家产,朕念刘真为朝廷效力多年,且此次其妻萧氏大义灭亲忠君朝廷,朕深深感动,所以赐其妻女无罪,自归回萧氏,不再追其罪责。’
其实在皇帝知道萧雅清投湖后,皇帝就心软地为刘真脱开许多罪名,也让韩虎只是以五十两黄金的罪名给他安了一份罪,便草草将此事掩了过去,不再提起,也算是给江南地主一个面子了。
而刘真罪名定下之后,萧叶荀也能够正大光明地出入大理寺监牢了,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来到他熟悉的地方,
难闻的气味一如既往地冲到他的鼻尖,但萧叶荀却不再反感难闻的气味,或许是因为他一直在憋着一口气,他不知道现在是怎么样的心情,只是再一次地走过大理寺监牢内那条长长的,那条昨日萧雅清临死前走过的最后一个地方。
他见到刘真却是冷静的出乎萧叶荀自己的意料,
他缓缓开口问道
“昨日你与萧雅清说了什么。”
刘真听着他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的生气,只是语气沉重的让他有些压抑。
刘真听到了萧叶荀这样说,以为是萧雅清在他给和离书之后,回萧府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
从前她就这样,那时候他因为忘了和她的约定,结果他回府之后,她便生了好大的气,也是躲在房间里怎么也不肯理他,
他想她这次也肯定生气了吧。
所以他觉得萧叶荀应该是为此才来质问他的,虽然心疼雅清,但他还是认为自己放她幸福和自由是正确的,以萧叶荀的本事,再给她找个夫君应该不会太难,而她也应该能够幸福的,于是他实话和萧叶荀说
“我昨日给了她和离书,但她赌气不肯拿”
说着刘真又从胸口掏出昨日被揉的有些发皱的和离书递给他,
可萧叶荀却没收,
萧叶荀看着刘真手中被折的整整齐齐却又有明显发皱痕迹的手书,却是扯了扯嘴角,自顾自的摇着头,
刘真楞着看着他脸上莫名其妙的笑容,不知道他在笑些什么。
“不需要了。”
萧叶荀说完就不再理刘真,甩了袖子,就往外走了。
刘真看着萧叶荀奇怪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有一股不安涌上心头,他看了看萧叶荀离开的背影,看着他有些佝偻的后背和发冠之下混着黑发之中的银发,不禁有股物是人非的感受,
低了低头,看着又一次被抛弃在地板之上的和离书,无奈地又捡了起来,
一点点擦拭掉沾到地板黑灰的痕迹,又放回了胸前,想着不管怎样,还是得把它交到雅清的手上。
就在萧叶荀走后不久,韩虎也来到了监牢内,他陪伴着宦官过来宣旨,
在宦官扯着嗓子念完圣旨,将圣旨交到刘真手中之后,摇了摇头,就让韩虎送他出去了
而韩虎送走了宦官之后,又来到刘真牢狱前,
“只判流放,看来圣上也是可伶刘夫人啊,你可有什么需要我在外面帮你打点的吗?”
韩虎想着刘府现在连一个做主的人也没有了,他作为知己,能帮一点是一点。
刘真摇了摇头,但想了想,还是从怀中掏出了和离书。
“我应该在流放前再也看不到雅清了吧,所以还烦请韩兄帮我把和离书交给雅清,也让她以后能找到……”
“等等!”
韩虎皱着眉伸出手打断他说,
“你难道还不知道你妻子她……”
“知道什么?”
韩虎看着昏暗牢狱中刘真这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就知道刘真怕是还不知道萧雅清已死的消息,
韩虎抿了抿嘴,想着还是该告诉他
“你妻子她,昨日在萧府投湖自尽了。”
韩虎沉了沉眼色说,
“你也别太……”
如晴天霹雳一般,他完全愣在了原地,他野蛮德打断了他,让他不要再说,
韩虎看到他这严肃而又不敢相信的脸色,终究停了话头,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们夫妻情深,但若非刘夫人投湖消息传出,你这事怕也不会这么快这么简单的就结束的。
而刘夫人这样做,应该也是羞愧她将你的账单呈给圣上,应该也是心中难安,所以才这样做的,但她也确实不该如此对你,你们毕竟这么多年夫妻了的。”
刘真听着韩虎如此说着雅清,更是腿无力,撑着门把一点点地沉到了地板之上,韩虎被他这模样吓了一跳,赶紧扶起他,
却是怎么也扶不起他,于是顺着他的手蹲了下去
“你,你丧妻我也能理解,但是她……”
“你不懂!”
刘真粗暴地制止住了他,
他没想到原来外面的人是这样看待雅清,而他虽然想着保住她们母女的命,却没想到她们竟然是被抱负着如此大的冤名活着,更是心塞的不能自已。
韩虎看着他魂不守舍的样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于是说了句
“你好好想想吧,我先走了。”
便边叹着气,边扯着自己坠落的衣角,往外走了去。
刘真看着从那一个小窗透进来的光,但其实午后早已没有阳光照进牢房之内,灰蒙蒙的空气,冰冷却又刺得沙疼的土地让刘真感知着他唯一生的力量。
所以刚刚萧叶荀才说不需要,
所以萧叶荀才来问他昨日萧雅清怎么了,
所以,
所以,
都是他害的
都是他害的
雅清投湖,
都是他害的!
如果,如果不是他想着为她好,
如果,如果他昨日肯回头看一看她,
如果,如果他想到雅清在外面是如此的难受
如果,
如果!
没有如果!
没有如果了!
他绝望地拿出了他藏在胸口的核桃酥,
口干的混着干硬的核桃酥咬下去,混着眼角不知名的泪体,感受着喉咙之中发涩的感觉,无比倔强地吞了下去,
意外的是,当他毫无意识地咬到第二口之时,里面透出了一条纸条。
他用着已经被牢房地板上的土蹭的发黑的手指,轻轻打开了那张小纸条。
“夫妻一体,永不分离”
他看着熟悉的字体,更是心痛地将头埋在宽大的囚衣之中,流下他这辈子唯一后悔的眼泪。
他轻轻将自己手中的手书捧在胸前,终究是放不下一切,
轻轻掏出了那把藏在稻草堆中的匕首,它看着早已钝口的匕首,
忽然想起那时雅清睡觉之时告诉他的故事,
那时的她喜欢将她听到的一切奇闻分享给她,他还记得那时她和他分享故事时候新奇的表情
“我早上在你上朝的时候看了个故事噢,是记载我们陈国故事的《杂录》噢,里面有个故事我看了之后有些发怂呢,”
“嗯,那是什么故事呢?”他漫不经心地回答着她,
“你知道匕首是每座牢房内的标配吗?你肯定不知道,你个书呆子!”
说着还调皮的打了下她,
“我和你说为什么噢!陈朝开国之祖就是陈太祖那时坐上皇位后,大肆设防,不知道为什么,找各种理由将各种的开国功臣羁押于牢狱之中,
而那时太祖为了自己面子好看,偷偷定下一个规矩,
那就是在监牢之中都负有一把钝的不能做其他用处的匕首,用于各自大臣自尽之时,虽然钝,但若是有心之人还会因为一点点的小口子积少成多,最后让罪犯自己是能让人流血而亡,或者熬着伤口发疼发痛而亡,
你不觉得很吓人吗?”
“嗯?是吗?”他故意装作冷静而又能显得他大男人的样子回答她,
“你个无情的人!哼!”雅清故意装作生气的不理他,
而他其实那时心中真正的想法是
他觉得太祖太无情,无情到就连杀人,都要让人感受着死的痛苦而死去。
只是没想到,这样的死法却正好成全了他,
成全了他赎罪的私心。
没有任何的不舍,他用了最大的力气割开了手脉,划了一刀、又一刀、再一刀,直到他没力气了,轻轻躺了下去,回忆着他人生最后青涩而又活泼的小姑娘,
轻轻笑着说声
“对不起。”
就这样渐渐随着牢房之上最后的一点光亮,
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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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刘府事变到刘真自尽,仅仅三天,京城世家刘府就这样覆灭了。
但朝堂京城乃至整个陈国都还是风平浪静,没有人因为刘府的覆灭而有所改变,而自刘真自杀后,所有人都对这段奇闻唏嘘不已,
但也有人缄口不语,就比如萧叶荀,
因为只有他知道她们的究竟为了什么而死。
从那以后,所有人都如在纷纷猜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导致夫妻脸双双赴死,
有人说萧雅清是被刘真得罪的人所逼死的,
也有人说夫妻是因为感情深,却都受不了背叛而赴死的,
也有人说是她们知道皇帝的秘密,所以皇帝秘密下旨让她们双双自尽
……
层出不穷,参差不齐,
但很快,世人又都忘了这段故事。
也只有在老者在给自家亲密的少年们的讲话中,会深深地叹口气,
不知是叹息着这变幻莫测的天下,还是叹息着这鸳鸯鸟双双赴黄泉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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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夫人听从了礼部的安排,将萧雅清和刘真的葬礼一切从简,按圣上的意思,尽快下葬就是了,
萧夫人听着礼部官员没有任何情感地向她传达皇帝的旨意,心不禁还是凉了一凉,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
萧叶荀也另外求了皇上,自己替萧雅清为刘真收尸,从而让刘真能和萧雅清能一同下葬,皇帝虽唏嘘萧叶荀的有情有义,却还是不容他分说,表示还是让大理寺将尸骨送去萧府即可,而后更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萧叶荀退下。
刘府被抄,所以一切事宜都只能安排在了萧家,
下葬前,亲人要扶棺而回,但皇帝不同意,可韩虎还是在仁至义尽地安排萧叶荀与他一起,将刘真尸体一起送回萧府,
本来刘玥应该一同前去,但萧叶荀考虑到刘玥还小和情况不允许,所以他决定自己一个人亲自去大理寺扶棺,
所以在萧夫人忙着葬礼事宜之时,她其实还在踌躇着究竟该怎么告诉刘玥,
终于在萧叶荀出发去大理寺扶棺时,她来到了西苑,并且找到刘玥闪烁其词地告诉她,她不仅失去了母亲,也失去了父亲。
但刘玥的表现却出乎萧夫人的预料。
她十分冷静,没有她想象中的挣扎和难过,而是无比平静地点了点头。
萧夫人看到她听到刘真之死时,不似萧雅清投湖之时的哭泣,心中稍松了口气,
但看着她脸上显露出不同她这个年纪的苍白,终究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本想开口说着些安慰她的话,但仔细想了想她终究是要面对这一切的,便按捺下了自己的心,不再多话,
转头吩咐清叶照顾好刘玥,就又去忙迎刘真棺入府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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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萧雅清投湖后,萧夫人就将她从客房转移安置在萧雅清从前住的西苑之中,并且让生前一直跟在萧雅清身旁的清叶作为她的贴身丫鬟。
就在萧夫人忙着葬礼之时,刘玥都是一个人和清叶度过的,
刘玥虽然十二岁,舅舅舅妈虽然对她缄口不语,但她在下人们的风言风语之中听到了隐隐约约知道了她的父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在她终于又能不再假装坚强,一个人躲在振瑞哥哥从前带着他玩耍之时发现的一个树丛后,默默弯着自己的膝盖,将头置于大腿之上,一个人悲伤之时,
缓缓听见从远处传来细小却又清晰的声音,
“听说现在住在西苑的是大小姐的女儿,就是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户部尚书的女儿”
“是啊,是啊,她也真可怜,父母就这样双双赴死,留下了她一个人。”
“但是她也算好了吧?”
“嗯?这怎么说?”
“她本来算是罪臣之女吧,结果还能这样住在府中,可不是比你我好?”
“那也是,那种人可是比我们金贵的呢。”
“是啊,是啊,好啦好啦,我赶快去给少爷送小食过去了,”
“嗯,你快去,最近少爷不知道怎么回事,脾气可大了呢。”
“是啊,我上去还就摔了下书,结果却被他冷眼盯了好久,可吓人了呢。”
“那可别说了,你快去,快去……”
声音从远即近、又从近即远,从细微到清晰、又到远去的而缓慢不见了的声音,
刘玥只是一点点,再一点点,想把自己更深一点地埋进双膝之中,
躲在草丛后的刘玥,与从前的活泼不同,现在的他只是想躲在一个地方,
一个人,
静一静
再静一静。